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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足够好的妈妈

01 足够好的妈妈是怎样的

足够好的妈妈能够在最初满足婴儿的全能幻想,顺从婴儿,及时回应他,跟他同调。当婴儿的全能幻想被充分满足后,妈妈又能适时退出,让婴儿经受适当的挫折,从而获得成长。

英国心理学家温尼科特提出了“足够好的妈妈”这一概念。他认为,足够好的妈妈能够养育出具有真实自体的孩子。那么,足够好的妈妈是怎样的呢?

第一,足够好的妈妈在婴儿出生前后,会处在原初母爱贯注中。

“原初母爱贯注”的特点是:从婴儿出生前到出生后的数周内,妈妈会全神贯注地对待婴儿。在孕期的后三个月,妈妈会跟婴儿共用呼吸、消化和排泄器官,婴儿的生长充斥着妈妈的身体和心灵,妈妈自己的主体性、兴趣和生活节奏都逐渐隐退了。妈妈的所有存在,都变成了适应婴儿节奏、满足婴儿需求,这是一种高度共生的状态。妈妈跟婴儿之间往往有着心灵感应般的联结:妈妈感到奶胀,而此时正好婴儿想要吃奶;妈妈微微心慌,想要去看看床上的婴儿,而这个时候婴儿刚刚醒来,正要寻找妈妈。这种微妙的同调性,有着神迹一般的美好。婴儿自发发出信号,被妈妈敏锐地捕捉到,并给予回应和满足,与婴儿保持同调,从而建立婴儿的真实自体。

好的妈妈就像镜子一样,婴儿透过妈妈的眼睛看到自己,于是他的存在就被确认了。而有些妈妈,无法进入母爱贯注的状态。比如抑郁的妈妈,婴儿在旁边发出各种信号渴望互动,可妈妈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抑郁情绪里。这种情况下,婴儿看着妈妈的眼睛,看到的却是妈妈自身凝固的状态,无法照出自己。婴儿发现自己这种自然自发的状态得不到回应,“我得去观察妈妈的状态,顺从妈妈,创造出让她满意、能够唤醒她的状态”。婴儿因此发展出了虚假自体,他的内在不得不分裂,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创造出一个虚假自体围绕着妈妈转,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生存下去。

有的妈妈在怀孕后期,甚至临产前,都全身心扑在工作或学习上,肚子里的孩子除了带来一些生理上的不适外,基本没什么存在感。孩子在妈妈肚子里,就已经有了孤独和被抛弃的感觉,也就是跟妈妈同调失败。

什么是同调呢?一个朋友说自己产后睡眠不太好,看了很多睡眠训练的书。但她妈妈的一句话点醒了她:“哪有那么复杂,还用训练?孩子睡,你就跟着打盹,别管白天还是晚上,能睡多少算多少;孩子醒,你就跟着醒,不要老想着保持自己的作息规律,啥都顺着孩子来,这就行了!”这位朋友果真按照她妈妈说的做了,结果睡眠质量反而比生孩子之前提高了很多。可以说,顺应、满足婴儿的同时,也是妈妈对自己内在婴儿的重新养育。

第二,足够好的妈妈能满足婴儿的主观全能感。

婴儿从黑暗的子宫来到光明世界时,会感觉是自己创造了这个世界。实际上,婴儿没有一点能力去创造物质满足,只能利用自己的主观幻想来创造一切。比如,婴儿饿了,妈妈把乳房及时送上,那么在婴儿的感觉中,就是他自己的愿望创造了这个乳房。妈妈的及时回应,把整个世界都送给婴儿,让婴儿以为这些都是由他自己主观意愿创造出来的,这就是满足婴儿的“全能幻想”。从妈妈对婴儿全能幻想的支持中,婴儿会逐渐孕育出真实自体。也就是说,婴儿的主观全能感是在原初母爱的贯注中产生的。随着婴儿逐渐长大,妈妈也会慢慢从这种状态中退出,让婴儿重拾主体性,再一次对自己以外的世界感兴趣。在这个过程中,妈妈对婴儿的回应越来越慢,但并不是刻意延迟或者漫不经心,妈妈依然是积极的,只是不再像原初母爱贯注时那样神一般的一体呼应。

第三,足够好的妈妈会给婴儿适当的挫折。

随着时间的推移,妈妈不再帮助婴儿维持主观全能感,妈妈个人的兴趣爱好、个人的作息规律、个人的需求,逐渐回归。这时候婴儿会慢慢意识到:原来我不是全能的,不是我有什么意愿,就能立刻创造出现实来满足。这种挫折会让婴儿感到痛苦,但这种痛苦是建设性的。婴儿从一出生就依赖妈妈,但是他自己感受到“依赖”却是从这时才开始的(以前是全能幻想,自以为什么也不需要依赖)。借此,婴儿逐渐意识到客观世界和自己的主观意愿之间是有差别的,愿望要想被满足,不是仅仅发出渴望就行,还需要跟别人协商,等别人合适的时候才能创造满足;而别人也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愿望。这样的挫折,是一种适当的挫折,是婴儿的心理向前发展必不可少的过程。

“适当”的挫折,意思是妈妈并没有故意要延迟满足孩子,而是事情本身客观上需要等待。比如一个两岁的孩子需要喝水,孩子先要感受到自己口渴了,然后说出或指出想要喝水。妈妈听见孩子的需要,放下手里的事情去帮孩子接水,而不会再像孩子小月龄时一样,时刻感知和猜测孩子的需要,能够在孩子即将要口渴的时候,就已把奶瓶送到孩子嘴边。

那么,注意力不能回归自身、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没有自我的妈妈,会给孩子带来什么呢?据我观察,这样长大的孩子,共同点是很容易暴怒,一点事情不如意就无法忍受,甚至去攻击别人,容易陷入偏执的状态。

没有主体性的母亲,使孩子始终处在“世界应与我一体”的幻觉中,同时也在阉割孩子自由而完整地探索客体世界的能力。比如一个小朋友想要玩儿另一个小朋友的玩具,这是一个观察、协商、可能受挫折、哀悼丧失,或者再次换方式协商的探索过程。然而没有自我的妈妈,立刻明白了孩子的需求,代替孩子去跟别人协商,使孩子丧失了体验过程的机会。

第四,足够好的妈妈能忍受孩子无情的使用和攻击。

温尼科特认为,攻击性代表了活力,是生命的证据。婴儿最初无心的攻击,比如吃、咬、踢、扭动身体等,并没有伤害妈妈的意图,只是自发活动的一部分。婴儿经由攻击,与外部世界发生联系,从而发现了外部客体,这对婴儿来说意义重大。原初攻击性就像一团火焰,自然地想要伸展和碰触外部世界,而这些能量是转化为打妈妈一巴掌,还是温柔地碰触妈妈,婴儿暂且不能区分和掌控,在婴儿的意识中,它们都只是一种运动而已。

原初攻击性里,包含着婴儿对妈妈那种原初的兴奋的爱,这种爱同时也是毁灭:婴儿蓬勃地对妈妈伸展自己,咬乳头、掐妈妈、打妈妈,无情地使用妈妈,摧毁和表达爱仿佛是一回事。婴儿在两岁之前,几乎都是如此无情。直到两岁左右,他才能够发展出对客体的担忧能力。婴儿肆无忌惮地使用妈妈,不担心妈妈被摧毁,而妈妈一而再、再而三地满足婴儿,忍受他的无情。这样一来,婴儿就不用隐藏自己,不用把自己分裂成虚假自体,他的真实存在就被确认了,生命力就得到了祝福。

温尼科特认为,生命力和真正活着的感觉与攻击性紧密相连。他甚至认为,婴儿的自发性就是攻击性。当妈妈在婴儿的攻击中幸存,既没有因此拒绝、惩罚婴儿,自身也没有崩溃时,婴儿便体验到了这个完整的过程:我创造她,我无情地使用她,而她却没有被我毁灭,依然坚定而温和地存在着。这会让婴儿感知到,外面的世界有某种存在是在自己主观全能掌控之外的,而这个存在是结实的、善意的。这就构建了婴儿与外部世界的基础客体关系——“我不用担心伸展自己的能量会毁灭外部世界,或者被外部世界报复”。这样的孩子能保有自己蓬勃的生命力,同时又能接受真实的挫折。

总体来说,足够好的妈妈能够在最初满足婴儿的全能幻想,顺从婴儿,及时回应他,跟他同调。当婴儿的全能幻想被充分满足后,妈妈又能适时退出,让婴儿经受适当的挫折,从而获得成长。最重要的是,妈妈要在婴儿无情的攻击中幸存,不反击、不拒绝,心甘情愿被使用。这样,婴儿就会发展出真实自体,保有蓬勃的生命力,与这个世界建立和谐的基础关系。

02 不在爱中,就在恐惧中

我们在面对孩子、面对亲人说话之前,可以先缓一缓,觉察一下自己的心,是在爱的位置,还是分裂的位置?话说出口,会让关系更亲近,还是更疏远?

好的父母与不好的父母,核心区别在于:父母是希望孩子成为他自己,还是成为父母想象中的人。如果是前者,哪怕父母不是什么成功人士,做不到时时刻刻回应孩子,也没关系,孩子的一生照样会过得逍遥自在。但如果是后者,即使父母学了很多育儿方法,跟孩子说话总是温和有理,孩子依然会反感抗拒。我经常遇到一些学习正面管教的家长,他们学习了很多,但学会的往往是温和而坚定地控制孩子、改造孩子。无论他们说的话多么有道理、多么正确,跟孩子的关系依然拧巴。

让孩子成为他自己,而不是成为父母想象中的人,这是很高深的境界。如果一个人能修炼到对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内,都没有改造欲望,那么他就是所谓的“觉醒”的人。《圣经》中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不是在爱中,就是在恐惧中。爱带来如其所是,带来对事实的臣服和行动的智慧;而恐惧带来分裂,带来对错评判,带来应该与不应该的较劲。

我经常提到自己跟妹妹相处的例子:妹妹买了一堆面包放在冰箱里忘了吃,我看到后忍不住想教育她“面包要及时吃,不要浪费钱”。这个时候,我就是想改造她,我的心已经不在爱的位置上,而是处于分裂的位置。这个分裂的位置,源自我头脑中妄想出来的恐惧——“如果我不教育她,她今天对食物这么不珍惜,以后就会一直这样,逐渐变成一个浪费成性的人”。我小时候也整天被父母这样妄想,活在恐惧的剧情里,制造着无休止的分裂、评判和冲突。所以,当我觉察到自己偏离了爱的位置时,就立刻让自己回来,只是带着爱,简单地告诉妹妹:“这个面包店的面包都没有添加防腐剂,只能放三天,三天过后就不能再吃了。”妹妹“哦”了一声,但从此以后每次都会及时吃掉面包,有时还会提醒我“面包要到期了”。

可以想象,如果我处在分裂的位置上,去教育妹妹不要浪费粮食,她必然会感受到我语言背后的能量。这个能量是评判、不接纳,所以即使她意识上不反抗,心理上也必然会疏远我。这就是为什么有人一辈子说话做事都很正确,但跟亲人的关系却冷淡疏远。美剧《福斯特医生》中,爸爸对婚姻失败的福斯特说:“你总是能够‘正确’地伤害别人。”是否伤害别人,并不在于你说的话对不对、有没有道理,而在于你的心——你的心是处于爱的位置,还是分裂的位置。

很多家长问我有关孩子打架的事,比如“孩子之间抢玩具,他上去就咬别的小朋友,我该怎么办”,当家长这样问的时候,背后的能量就是分裂的——“孩子咬人是错误的,他应该变成一个懂礼貌、不给我惹麻烦的孩子,所以请教给我正确的改造方法”。可问题在于,如果家长的心远离了爱,就看不见真实的孩子了。这个时候,无论家长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无意义的。我相信很多家长都有这样的经验:越是严肃地教育孩子不应该打架,孩子就越会打其他小朋友,性子倔的孩子甚至还会自残。

那么,处于爱的位置上的做法是怎样的呢?爱是看见真实的孩子。放下改造孩子的念头,才可能看见真正的他,看见他打架行为背后的情绪感受。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有时只是一种游戏,打过之后,不需要大人干预,三分钟就和好了。有的孩子之所以咬人,背后可能是恐惧,怕自己的玩具被剥夺,怕没有能力自我保护。这样的孩子,或许在婴儿时期就有过太多因被剥夺而产生的无助感和恐惧感。

当我们看见真实的孩子,就知道该如何用爱去回应。对待咬人的孩子,就让他感受到自己是被保护、被爱围绕的,用爱去融化他内心的无助和恐惧。当孩子内在温暖的体验越来越多,无助感越来越少,自然就不会咬人了。

我家的鹦鹉小时候经常咬人。有一次,它咬了来我家玩儿的小朋友,具体因为什么我没看到,但我看到咬人之后的鹦鹉充满着恐惧。于是我让其他人照顾被咬的孩子,自己把鹦鹉抱到卧室,轻柔地安抚它,告诉它:“没关系的,我会保护你,没事的。”我看到了真实的鹦鹉,它很恐惧,于是爱自然地指引我去安抚它,而不是评判、教育、惩罚它。这只鹦鹉是人工孵化出来的,很没有安全感,我能做的就是尽量用爱去融化它的恐惧。随着鹦鹉安全感的增加,它咬人的情况越来越少。

但是在一种情况下,鹦鹉依然会飞过去咬人,那就是当它被欺负的时候。确实有一些不懂事的孩子会主动招惹它,如果孩子被咬了,又确实会给我带来麻烦。于是我就对鹦鹉说:“我带你到小区里散步,要是有小朋友招惹你,你不要咬人好不好?因为这样会让我很难处理。”在这之后,有一次,鹦鹉站在小区的栏杆上休息,一个小朋友跑过去指指点点,说一些很不友善的话。我提醒小朋友不要招惹鹦鹉,它会咬人,小朋友退后几米,继续指指点点。这个时候,鹦鹉忽地飞过去,小朋友随即捂着额头大哭,说鹦鹉咬他。小朋友的妈妈赶过来查看,发现额头并没有任何伤痕。原来鹦鹉只是飞过去撞了他,并没有咬人。它既给自己出了气,又没给我惹麻烦,我很佩服它的智慧。鹦鹉之所以善解人意,愿意配合我,是因为我几乎没有评判过它,一直都理解它、保护它,它自然也愿意理解我、保护我。

动物尚且如此,何况更有智慧的孩子呢?父母和孩子就像是纠缠的量子,如果父母的内心没有分裂、恐惧和冲突,那么孩子的外在表现也不会是冲突对立。孩子是父母内在的镜子,父母在孩子身上看到的任何问题,都可以用来反观内照。当父母化解了自己内在的评判和对立,孩子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我们在面对孩子、面对亲人说话之前,可以先缓一缓,觉察一下自己的心,是在爱的位置,还是分裂的位置?话说出口,会让关系更亲近,还是更疏远?其实,我们的内心都知道答案。在生活中慢慢觉知内心是合一还是分裂,是在爱中还是在恐惧中,这就是解脱之路。

03 结实的父母,是孩子生命力的源泉

我们可以选择,让自己逐渐成为结实的人,能够接受冲突,也能够接受和解。我们也可以选择,让自由意志在关系中绽放,在关系中学会协商和妥协。

伦敦有个著名的精神分析中心,叫塔维斯托克中心(Tavistock Centre)。一位在这里进修了很多年的精神分析师说,对自己成长帮助最大的是“动力团体”。这是一种适用于团队的心理治疗方式,它允许成员在团体中自由呈现内在的关系模式,然后进行觉察,彼此回应,从而得到成长。在持续多年的动力团体中,这位精神分析师几乎每天都要跟其他成员彼此投射、彼此冲突,看起来就像我们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的吵架。他说自己每次“吵”完都很担心,以为关系要完蛋了,但是这么多年来,大家的关系还是好好的,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治愈。

关系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脆弱。对方没那么脆弱,我们也没那么脆弱,所以这位精神分析师才不用活得那么紧张、谨慎,能够更自在、更真实地做自己,与别人的关系也变得舒服和放松下来。

我们大多数人在童年时期,都没有体验过关系的柔韧性,而是体验了太多“上纲上线”“小事化大”。父母像是易燃易爆品,特别脆弱,孩子但凡有点小事不如父母所愿,他们就会立刻被“点着”。比如孩子考试没考好,爸爸就会大发雷霆,妈妈就会哀声痛哭“这个家没希望了,日子过不下去了”。有的孩子已经长大,已经工作成家,父母依然会上演“你不如我所愿,我就悲惨可怜给你看”的戏码。因此也有不少人说:“我想做自己,想捍卫自己的边界,想和父母分开住,可是他们确实很可怜,老了无依无靠,身体也不好,我怎么说得出口?”

我身边就有这么一个好朋友,他妈妈总要跟他一起住,每次他提出请妈妈回老家跟爸爸住,妈妈就会出状况:生病,甚至把自己摔骨折,给儿子带来很大的愧疚感。这样的父母实在是太脆弱了,脆弱到孩子只能按照父母的意愿去生活。他们没有完整的自我,需要寄生在孩子身上,把孩子当作自己的一部分来使用,榨取孩子的能量。一旦孩子想要跟父母划清界限,拒绝被控制,父母就会枯萎。如果孩子听父母的话,乖乖地跟父母住在一起,父母就会变得有精气神儿,但孩子会越来越抑郁无力。

那么,结实的父母是什么样子呢?

结实的父母,在孩子小的时候,无论孩子呈现出什么状态、行为,都不会感觉被伤害。父母或许会被孩子惹恼,产生不良情绪,但这种情绪只是当下的一个反应而已,并不会破坏孩子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实质,父母也不会因此陷入剧情不可自拔。结实的父母,在孩子长大离家之后,不会因此而失去生活的重心,依然有自己的人生。跟孩子相聚固然开心,但不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快乐可言。

结实的父母,是对孩子生命力最好的祝福。孩子会发现:“我充满活力地生长、做自己,是不会伤到别人的,我的生命力被这个世界欢迎,我可以全然去创造自己想要的生命体验,不用背着父母前行,不用对父母心怀愧疚。”

还有一种脆弱的父母,看上去并没有强势控制,但是他们自身能量特别低,每天勉强维持一日三餐,上完班,做完最基本的家务,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几乎没有什么能量和热情去回应孩子。久而久之,孩子的需求得不到回应,他就会慢慢觉得:“我想跟父母玩耍,哭闹着寻求父母关注,这些需求太可耻了。父母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了保证我的衣食住行,他们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我要是还不满足,提出各种要求,那就是没良心了。”

可问题是,对父母有情感需求、渴望跟父母互动并得到热情回应,这是一个人多么正常的情感需要啊!因为父母自身生命力太弱,或者所有精力都消耗在基本的生存中,孩子才会以自己的需求为耻,觉得向外发出声音是可耻的,什么都靠自己搞定,能不求人就绝对不求人。这样长大的孩子,不懂拒绝别人,不敢表达自己的攻击性,不能捍卫自己的界限。他会投射性地认为别人都很脆弱,“我不能对别人提要求,不能打扰别人,更不能攻击别人,万一对方承受不了怎么办”。所以,他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背负别人的事情,活得谨小慎微。

这里有一点值得注意:他自认为的需要替别人背负,其实往往并不是现实,只是自己的投射而已。也就是说,他把对方投射成自己脆弱的父母,觉得需要替对方背负,但对方很可能并没有这种需要。

这样长大的孩子,身上经常透着怨气。因为自身真实的需求长期被压抑,所以散发怨气;因为不能拒绝别人,所以散发怨气;最后又因为怨气,他必须更加压抑自己,因为怨气都是有毒的,散发出来伤到别人怎么办?就这样循环往复,最终形成一个异常牢固的防御体系,活力被封印了,“中国式好人”诞生了。

“中国式好人”看上去很乐于帮助别人,几乎会答应别人的所有请求,但他们的内心其实是不愿意满足别人的。所以“好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拖延。年龄越大的人,积累的怨气越多,拖延就越严重。

情感虚弱无力的父母,会让孩子觉得提出正常的需求是件很羞耻的事情。这种羞耻感烙在潜意识深处,“好人”通过不提需求的方式,避免体验到这样的羞耻感。那么在关系中,他们就会通过拖延,让对方体验到这种羞耻:你需要我,但我就是不回应你,你如果再次请求我,就一定会为“你需要我”这件事而感到羞耻。这样,“好人”就把压抑在自己潜意识深处的羞耻感,成功转嫁给了别人。

我们如果没能拥有结实的父母,就要自己学会区分界限——我是我,别人是别人,每个人无论坚强还是脆弱,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也只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我们可以选择,让自己逐渐成为结实的人,能够接受冲突,也能够接受和解。我们也可以选择,让自由意志在关系中绽放,在关系中学会协商和妥协。比如跟父母的关系,最差的情况就是我们选择做回自己,父母因此痛不欲生。那我们也要知道,父母痛苦,是他们的灵魂选择的想要的体验,我们只能尊重他们,如他们所是,不去较劲,不去改造,不期望把父母变成自认为“应该”的样子。允许父母有各种情绪,但不必为他们的情绪负责,同时让自己活出跟他们不一样的人生。这是精神上的“弑父弑母”,但也是对待父母最饱含慈悲的态度。

我曾经带领过一个成长群,有一位成员自我觉察成长中的各种剧情,其中一个剧情是关于自己为何会发胖。她发现,原来发胖是一种自我惩罚,惩罚自己过得幸福:跟老公恩恩爱爱,孩子很可爱,家庭经济收入也很不错。这些幸福让她觉得内疚,因为她妈妈一辈子都活在怨气中,跟幸福绝缘,而自己现在居然过得这么顺利。所以,在过得如此舒服的时候,她开始发胖了。有了这个领悟之后,她喜欢上了收拾,每天把家里打理得整洁美观。而在以前,她很抗拒做家务,因为过去妈妈总是一边做家务,一边怨气冲天。这个学员看到了自己的剧情,处在巨大的喜悦和能量释放之中,背负了这么多年的枷锁终于解开——她可以“背叛”妈妈,去享受自己的人生,活出自己的幸福了!

如果童年我们没有结实的父母,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做自己最好的父母。重新养育自己、宠爱自己,源源不断地活出自己的生命力,直接去体验我们想要体验的人生。

04 育儿理念冲突的背后是家庭权力斗争

夫妻之间育儿理念的冲突,表面上看是观念不同,其实往深处剖析,不过是一种权力斗争——在育儿的过程中,到底谁占上风,谁更有权力教育孩子。

有一位妈妈对我说:“李雪老师,我很认同你的育儿理念,我也是用爱和自由对待孩子的,可是老公和家里老人跟我的观念完全不同,经常起冲突,怎么办?”她还举了一个例子:老公不肯跟孩子好好说话,动不动就吼孩子,她担心孩子心理上会受伤,于是找老公理论,结果两人起了冲突。这位妈妈问我:“到底是应该捍卫孩子,还是应该忍一忍,避免跟老公发生冲突呢?”

其实,这里面隐藏着一个很经典的改造欲望——“我想要改造老公,让他跟我观念一致”。妈妈可能会觉得委屈:“我不是要改造老公,而是担心孩子的心理健康呀!”如果真的只是关心孩子,那么,当老公吼孩子的时候,妈妈就要先去观察孩子,看看他的情绪感受——有没有感到恐惧或是悲伤。如果孩子需要,再去抚慰,而不是不顾孩子,直接去找老公理论。

我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例子,妈妈给予孩子充足的爱和自由,孩子的界限感非常清晰。当孩子被爸爸吼了,妈妈问孩子有什么感受时,孩子说:“没事儿呀,我知道那是他自己的情绪,与我无关。他批评我,其实是因为他自己内心痛苦。”看,这样的孩子多么智慧,他的内在中心多么稳固!他并不需要妈妈去替他解决这些外在的冲突。

所以,如果妈妈真正关心孩子,就不会第一时间去跟老公发生冲突,而是会关心和回应孩子,看见真实的他。除非发生特别严重的情况,比如有人在伤害孩子的身体,那么妈妈是需要第一时间冲上去保护孩子的。至于夫妻之间育儿理念的冲突,表面上看是观念不同,其实往深处剖析,不过是一种权力斗争——在育儿的过程中,到底谁占上风,谁更有权力教育孩子。这个权力感,通常比具体抱持哪种育儿理念还要重要。有时为了获得权力,夫妻中一方会拼命去捍卫一个连自己都不一定相信的理论,只为了争输赢,压倒对方。

争夺权力有很多手段,比如暴力,包括肢体上的暴力,“你不听我的,我会让你肢体受伤”;或者利用经济上的优势地位,“你不按我的意愿去做,我就让你物质受损”;再或者以道德资本相要挟,“我为你牺牲这么多,你必须听我的”。这些都是很明显的权力争夺手段,很多夫妻都心知肚明。

还有一种更隐蔽的权力争夺方式,这种方式隐蔽到可能连争夺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就是“我更正确,你应该听我的”。这种信念不仅在家庭中十分普遍,在社会上也随处可见。比如,二战时期德国纳粹认为,剿灭犹太人是正确的,所以每个德国人见到犹太人都应该举报。又如,美国政府曾认为喝酒是不对的,颁布了禁酒令,结果造成了史上规模最大的酗酒死亡事件和黑社会的空前繁荣。著名学者哈耶克在《通往奴役之路》一书中说:“通往地狱的路上铺满善意,这些善意就是我们自以为的正确。”你认为什么正确,然后自己去履行,这没有问题。但如果你把自以为的正确强加给别人,那就是通往地狱之路了。

在家庭中,有些家长会认为:“我学了教育学、心理学、国学……我是正确的,所以你应该听我的。”这种想法通常隐藏着一种轨迹:我分明是想让你屈从于我,但我不会直接这么说。我会说自己讲的是某先哲的思想、某专家的理念,是最前沿的科学正确的道理。你不同意我说的,就是诽谤先哲、怀疑专家,是不会获得幸福的。就这样,把自己的观点等同于先哲的观点,把自己等同于先哲。但问题是,即使是先哲本人,也没有说过自己是唯一正确的,更不会诅咒观点不同的人遭遇不幸。

我过去在带领工作坊的时候,开场和结束时都会强调,我教的理念,唯一的用途是自我觉察、自我成长,不要拿来要求别人,尤其别去要求配偶和父母。曾经有学员说,她听了我的一段话很受用,于是把我的话一字不改地讲给老公听,结果老公很生气,她感到很困惑。原因其实很简单:我讲的时候是在分享自己的心路历程,并没有想要改变学员,但是学员回家转述给老公,目的是改变老公。表面上语言怎么说不重要,哪怕一字未改,背后传递的能量也是“我是正确的,你是错误的;我比你更高明,所以你应该改进”。有谁会喜欢被贴上错误的标签?所以,她越是说老公,老公就越会用力反抗,证明自己没有错,并更加坚持自己原有的信念。比如,妻子很认同给孩子爱和自由,本来老公对这个理念也是部分赞同的,但经过妻子的一番理论和评判,他为了反抗妻子,反而会全力去捍卫自己的老一套。

一个人如果真正去践行爱和自由,就不会去评判、去改造别人,而是会选择倾听和看见。以这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配偶,只要配偶感受到被尊重、被看见,不用讲任何道理,他自然而然就会赞同你,并在潜移默化中跟你一起成长。有好几个学员反馈说,开始老公不认同爱和自由的理念,但后来看到自己的爱人越来越平和喜悦,就对李雪的理念产生了好奇,主动要求看书学习。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无论你如何尊重界限、倾听配偶,对方都要死守、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么,你们的关系也不会持久。也就是说,在关系中,如果一方的灵魂进展程度远远高于另一方,那么这段关系也就快要结束了。而成长快的那一方,一个人生活会更丰盛,如果走入下一段关系,获得的也会是相互滋养的关系。

教育理念不一致,这很正常。如果我们为此产生情绪,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觉察情绪背后的改造欲望,并探问一下更深层的自己:为什么这个欲望如此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