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作玄虚的奥秘是利用对方预期转作的心理,出奇制胜,但其解释要在真理与歪理之间
幽默具有多方面的特性,它的规律相当复杂。一般地说,它要求含蓄,同样的一句话说得含蓄,幽默感就强些,反之则可能煞风景。比如说,一个有地位的人不愿直接道破他的父亲是屠户,他可以改换一种间接的说法,说他的父亲是“牛的外科医生”。几乎所有的幽默感都多少以间接的暗示使读者在曲折的顿悟中得到精神的享受。比如说,一个妇女匆匆走进一家商店诉说五分钟前她的儿子在这家商店买了一磅果酱,可是分量很不够。售货员十分有把握自己没有克扣顾客的分量,她猜到是孩子在路上把果酱吃掉了一部分。这时如果她直接回答说,那是因为你儿子在路上偷吃了,就毫无幽默感可言了。如果她准确估计顾客的理解力,而把自己的观点掩藏在似乎牛头不对马嘴的语言之中,效果就可能好得多。例如她可以这样说:“太太,请你回家称称您的儿子吧。”乍一听似乎令人摸不着头脑,细一想,原来她的意思是孩子的体重肯定因大吃果酱而增加了。顾客会因顿悟了售货员的智慧和情趣而领略到一种愉快。幽默的秘诀之一就是通过你曲折的暗示把对方争取过来,共同创造幽默的效果。
许多研究幽默的学者都指出幽默在开端都有一个悬念,然后有一个对转,最后有一个发现。这种理论并不是很完善的,但是它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揭出了幽默不是直接的告知,而是间接的发现,特别是经过曲折的推理,让对方自己去发现,去领悟说话者的智慧和奇妙的情趣。
由于幽默通常有这样一个规律,它总是有个对转,总是让你领悟到与你原来期待不同的东西,所以康德才说笑是在期待失落以后产生的。
久而久之,一旦进入幽默的情境人们总是期待十分出乎意料的谜底,这可以说已经成了一种心理习惯,或者有心理学的术语来说,心理定势。这是幽默的正格,但是幽默不拘一格,像任何其他事物,有正格意味着必有破格,有预期的失落,必有预期失落的失落,故弄玄虚就属于这种破格。
法国寓言家拉封丹习惯于每天早上吃一个土豆,有一天,他把土豆放在餐厅的壁炉上凉一下,不久却不翼而飞了。于是他大叫:“我的上帝,谁把我的土豆吃了!”他的用人匆匆走来说:“不是我。”“那就太好了!”
“先生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我在土豆上放了砒霜,想用它毒老鼠。”
“啊,上帝!我中毒了!”拉封丹笑了,“放心吧,我不过是想让你说真话罢了。”这里拉封丹用的正是故弄玄虚的方法,从心理预期来说是双重的失落。第一次是仆人说自己没有吃,而拉封丹说太好了,仆人有轻松的预期,结果却转化为非常严重的后果,接着又来了一个对转,预期的危险完全消失。这是双料的故作玄虚,本来什么事也没有,平淡无奇,借一个没有毒的土豆,弄了两次玄虚,让仆人的心理失落了又失落。
故作玄虚全部奥秘就是利用对方预期转化的心理。这种方法变化万千,有时不是给人一种双重转化,而是相反,故意给他一个没有转化的谜底,让他期待对转的心理落空,恢复到常态。有一个幽默故事说一位画家给一位求画者看一幅只有一张白纸的“画”,并且说:“先生,在这张画里,你可以看到一头牛,它正在吃草。”求画者:“草在哪儿?”画家:“哦,给牛吃光了。”求画者:“那牛呢?”画家:“那还用问吧?既然草已经被吃光了,它还待在那里,岂不是等着饿死吗?”这个幽默故事的含意也许比通常的幽默故事更丰富些,牛可能是画家的自喻,说明他在这样的环境里已无生活素材,无画可作了。一张本来平淡的无奇的白纸之所以能产生这样的效果,就是因为作者利用读者强烈的心理预期,以为总得有些比白纸更惊人的东西出现,不可能就是一张白纸,结果是作者把读者的心理期待猛然放松。值得注意的是幽默的功力不仅在于构成悬念,而且在于解释悬念,解释悬念要讲一定的逻辑性,才能服人,如果像拉封丹那样直接说:“别发傻了,我骗你上当呢!”只能说明他有智慧,还不能说他有特别的情趣。但如果真的要讲道理,而且要符合逻辑,那也不可能,因为故作玄虚本身就很玄、很虚的,实实在在的道理是讲不出来的。所以在解释悬念时,往往要讲一点儿歪道理,歪道理从逻辑上来说,本来就是没道理,明明没道理,却要讲出道理来,就得歪得巧妙,不给人武断之感。
这时的关键就在抓住任何一点在概念上沾上边的细节来作为推理的支点,大加发挥。例如,画上没有草,如果他硬说有就武断了,他说给牛吃了,因为沾上了一点儿牛在现实环境中要吃草的边而显得有一点儿“理”,但认真讲起来,也是无理,因为画上的牛绝不会吃草,如果你拘泥于画上的牛不会吃草这一点“真理”,你就幽默不起来。所以幽默之妙就妙在“真理”与“歪理”之间。
运用故作玄虚构成幽默,主要环节不外两个。第一,构成一个玄虚的,不存在的悬念,这个悬念可能看起来是非常可怕,后果严重的,但实际上是没有什么大害处的,看起来的荒谬性与实际上的无害性之间的反差越大,喜剧性(严格说来是轻喜剧性)越强,如果看起来很荒谬,很可怕,后果又非常严重,那就不是幽默的喜剧而是痛苦的悲剧了。例如拉封丹的土豆如果真的有毒,仆人吃了满地打滚,拉封丹就有失厚道,很难获得读者同情了。
构思故作玄虚的幽默的第二个环节就是为玄虚的悬念寻求巧妙的歪曲的解释,从某种意义上讲寻求歪解比构成悬念更能显示出作者的智慧和情趣。
任何对于悬念的解释都以出奇制胜为佳,一忌落入窠臼,二忌一本正经。
我国南北朝时期北齐高祖身边有一个优伶叫做石董桶,专门以幽默的言行来逗皇帝开心的,有一次齐高祖大宴近臣,出了一个谜语叫众臣猜。谜面很古怪叫做“卒律葛答”,按古代汉语的读法有点儿像现代汉语的:“疙里疙瘩”。大家都猜不出,只有石董桶猜对了,是煎饼。齐高祖又提议大家出一个谜让他猜猜。大家不敢,只有石董桶出了一个谜,也是“卒律葛答”。齐高祖给懵住了,问他谜底,他说:“是煎饼。”这是利用了现场的一种心理预期,既是新出谜语,必有新底,谁也不会想到竟是原来谜语的重复。这就是故弄玄虚的功能了。但是石董桶的幽默如果仅限于此,也就只是耍一点儿小赖皮而已,算不得上乘的幽默。他的杰出之处在于他对这个谜底作了创造性的歪解。当齐高祖问他为什么照搬他的东西时,石董桶说:“乘你的热锅子我再煎一个。”这就有点儿不俗了。石董桶的妙处在于把谜底作为煎饼的概念不动声色地变成了具体的物质的煎饼,由煎饼的过程再联想出现场的热锅子来。因而虽然是照搬人家的谜,他的故作玄虚歪解是有点儿不同凡响的。
故作玄虚的玄虚是构成幽默的要素,并不意味着只有在纯粹的玩笑中才用得上,有时在现实的人际交往,甚至在政治生活中发生某种失误,例如政治家的失态,用现实的办法是无法弥补的,只能急中生智,有意使这种失态玄虚化,产生一种幽默的效果,把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60年代当时的苏共中央书记赫鲁晓夫在联合国大会发言时由于会场上某种特殊的反应,他突然举起一只皮鞋砰砰地敲着讲台说话。那只皮鞋人们原以为是赫氏自己的。可新闻照片证明,皮鞋在他脚上穿得好好的。历史过去了三十年,人们从赫氏的私人档案中揭开了这个谜。原来皮鞋是坐在附近的一位阿拉伯国家外交代表团的一位成员的,这位成员当时正在打瞌睡,赫氏便就地取材使用了一下。敲击声惊醒这位先生,当他尴尬地寻找鞋子时,赫氏刚好走下讲台,顺便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没有什么,你不过是梦中失落了一只皮鞋而已,我将来定会赠你优等的乌兹别克皮鞋。”未经允许拿了别国外交代表的皮鞋这对于政治家,特别是国家领导人,是很不成体统的,赫鲁晓夫的机智和幽默才能这时来帮了他的忙,一下子把皮鞋由现实世界推向虚幻的梦境。这种推向玄虚的办法便淡化现实的失礼,而强化情趣的交流。这样急中生智的幽默使赫氏减少了被动。不过由于赫氏当时是苏联的最高领导人,他说的话是要算数的,从那以后这位阿拉伯外交官每年便都收到一双优质的乌兹别克皮鞋,甚至赫鲁晓夫下台、逝世以后,仍然每年按期收到。不过,这就不属于幽默的范畴了,现实的物质利害与幽默的情感体验并不相同,幽默的情感常常是在超越了物质的需求才能得到充分自由的体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