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尔古尔哈听到身边有动静,她抬头看看,居然是依火夫哈。只见他一脸谄笑地正在看着自己。尔古尔哈擦擦眼泪,问:“你干什么?”
“阿珉,你昨晚没回来,是不是?啊?是不是跟吉伍村长睡啦?”依火夫哈的笑很猥琐,言语中带着谄媚。
尔古尔哈怒火中烧,抡起背篓向依火夫哈砸去,大骂:“贱人,你给我滚!”
依火夫哈灵巧地闪开了,笑嘻嘻地说:“阿珉,这是好事儿,你跟我急什么?你看看你,穿得多漂亮?一定是吉伍学才给你买的吧?”
尔古尔哈一下子愣了,她看看自己的衣服,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吉伍学才家跑得太匆忙,还穿着这身昨晚去见王老板的衣服。她很想立马就把这身衣服脱下来,因为这身衣服带给她的是巨大的屈辱。可是,怎么脱?自己要是脱了,不是承认自己跟吉伍学才有什么关系了吗?尔古尔哈又急又羞,脸顿时变得滚烫,她收拾起背篓,开始往家走。
好在依火夫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远远地说:“阿珉,你别急啊,我看你被摩托车送回来了,正好我找你有事,想跟你说说。”
尔古尔哈镇定了一下情绪,回过头问:“什么事?”
依火夫哈笑着说:“好事,好事。阿珉,你听我说。”
“你还有好事?”尔古尔哈看他的表情,警惕地问。
依火夫哈向前走了两步,看起来小心翼翼的,想必是怕尔古尔哈再用背篓打他。看看尔古尔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说:“是这样的,火普村有个有钱人家,看上了阿依,也找人合算了命宫,想跟咱们提亲。说是如果你同意,他们可以给咱们三万块,三万块啊。”
“三万块,这么大数目?这家是什么人啊?”尔古尔哈觉得很奇怪,问。三万块的数目太大了,这是没听说过的事情,一般来说,定这样的亲事也就是一万块。怎么会有人出三万块?尔古尔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嘿嘿,没啥,就是那家的孩子有点小毛病。”依火夫哈回答。
原来如此,好事他们是不会做的。尔古尔哈冷冷地问:“什么小毛病啊?”
依火夫哈以为尔古尔哈动心了,就往前走了一步,说:“就是脑子有点慢。不过没啥,认人的。”
尔古尔哈一下子明白了,给阿依介绍的不就是个傻子吗?这下她压不住火气了,抡起背篓向依火夫哈砸去。依火夫哈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顿时被砸了个跟斗。
尔古尔哈骂道:“依火夫哈,你这个黑了心的,居然敢把阿依往火坑里推,你还有良心没有?我打死你。”
依火夫哈没有想到尔古尔哈会反应这么大,赶紧连滚带爬地滚到一边,爬起来跑得老远,说:“阿珉,你别急嘛。三万块啊!”
“滚!”尔古尔哈大骂,她想不通,依火家的人怎么都这样?自私到不可想象。尤其是这个依火夫哈,总想着自己如果跟吉伍学才有了那种关系他好借点光,简直是不可思议。
“阿珉,我这可是一片好心啊。”依火夫哈还在狡辩。
尔古尔哈不理他,低头将自己背篓里散落的东西拾起来。她看到了自己换下来的那套旧衣服,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现在的自己穿着新衣服,可是,已经不是自己了。想到这里,她悲从中来,泪水又像山那边小水电站开闸的水,怎么也控制不住。
下午,尔古尔哈在屋子里正带着孩子们整理莫色有体那些人帮忙收回来的土豆,马海伍机忽然犯病了。马海伍机一犯病就喘个不停,就像空气不够用一样,样子十分吓人。只不过今天还好,因为家里有人,没有昏迷。以前,马海伍机昏迷过,而且家里没人,很是危险。
马海伍机的哮喘声就像一把钝刀,在屋子里回响,将尔古尔哈和孩子们的心划得剧痛不已。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让我死吧。”马海伍机痛苦地喊道,只是,她的叫声显得那么微弱。
尔古尔哈拼命地抚摸着她的胸口,希望她能缓解痛苦。
“尔哈,你就让我死了吧,我死了,你和孩子就有好日子了。”马海伍机痛苦的声音显得很凄厉。
“阿妈,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尔古尔哈心里很难受,马海伍机吃了药,但是,缓解还要一段时间,这样的痛苦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经历一次。
不知道什么时候,依火家几兄妹也来了,不过,他们都在一边看着,谁也不说话。尤其是阿枯,总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尔古尔哈。尔古尔哈明白,她一定又是听到谁嚼舌头了。不过,尔古尔哈现在也不在乎这些了。今天一下午,她也想明白了,自己怎么爱惜自己,吉伍学才都会叫人在背后散布什么,随他们去吧。
过了很久,马海伍机终于平静下来,沉沉地睡去。依火依坡脸色冷冷地说:“阿依阿莫,我们想跟你说点事。”
尔古尔哈站起身,淡淡地说:“依坡玛子,有什么事儿,说吧。”
“阿依阿莫,夫哈对你说有人想跟阿依定亲,你为什么打人?”依火依坡表情严肃地问。
尔古尔哈回答:“原因很简单,我不能叫我的阿依嫁给一个傻子。”
阿依中午已经听母亲说了依火夫哈他们做的事情,于是她看着依火夫哈,在旁边也插话说:“你会叫你家的女儿小菜嫁给一个傻子吗?”
“你看看,你生的什么孩子,敢跟大人这么讲话?”依火依坡看着尔古尔哈,冷冷地说。
尔古尔哈不卑不亢地回答:“我教育他们要尊重长辈,但是,不是对长辈说的什么话都要听,对的听,不对的就不听。”
“阿珉,你怎么跟依坡玛子这么说话呢?别以为你认几个字就可以坏了规矩。”阿枯在一边说。
尔古尔哈冷静地反问:“阿枯,你说说,我坏了什么规矩?”
阿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我问你,你是不是跟吉伍学才睡了?”
“我跟他睡与不睡,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尔古尔哈轻蔑地问。
“你这是败坏家支的名声。”阿枯尖叫道。
“你这话我已经听腻了,说点别的,新鲜的,好吗?我败坏家支名声,我怎么败坏了?你看见我跟他睡了?”尔古尔哈冷静地说。
“行了,你少说两句。”阿来在一边拉了一下阿枯,阿来劝着阿枯,她不像阿枯,还是懂事理的。
阿枯甩开阿来,愤愤然地说:“我少说什么?全村的人都看见了,昨天她回来,穿的跟山妖似的。你哪儿来的钱?谁给你买的衣服?”
尔古尔哈知道自己不能有半点含糊,否则,阿枯就会闹个没完。于是,她回答:“就是野男人给我买的,关你什么事?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你,你,真是不要脸。”阿枯急得直跺脚。
“行了,别吵了。”依火依坡在一旁道。然后,他问尔古尔哈:“对于阿依的事你到底怎么想?”
“我要带他们出去打工。”尔古尔哈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走了,阿莫怎么办?”依火依坡问。
“这事儿我觉得你们不应该问我吧?”尔古尔哈不软不硬地反问道。
“看出来了,你这是要丢下阿莫不管啊。”阿枯怪声道。
“就是。”依火夫哈在旁边附和道。
“你们想干吗?欺负我们家里没男人是不是?阿妈不是你们的阿莫?你们不养吗?凭什么一定要我阿莫养?”阿依忽然在一旁说道。
几个大人忽然被阿依镇住了,相互看着,一时有些语塞。
阿依接着说:“要不要我把你们几个的态度跟家支里的人说说?叫家支里别人养阿妈?按咱们彝家的习惯,你们当儿子的不养,那些侄子们可是要养的。”
“谁说我们不养了?你怎么说话呢?”依火依坡有点没底气地嘟囔了一句。
“那好,你们都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我的长辈,你们就说说,怎么样吧?谁养?”阿依冷笑着,带着一种轻视的眼神看着那几个人。
“阿依,你别这么没礼貌,下去。”尔古尔哈瞪了阿依一眼,阿依哼了一声,没动地方。
“阿依阿莫,是这样,我们商量了一下,阿莫跟你们在一起习惯了,还是叫她跟你们过,我们出钱。”依火依坡强笑着说。
“你们出钱?”尔古尔哈有点好奇地看着他们。这几个人平时最多给家里送点土豆玉米的,现在居然要出钱?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是的,阿枯和阿来虽然嫁出去了,毕竟是阿莫亲生的,每人每年出五十块。我和夫哈每人出一百块。”依火依坡道。
“三百块?亏你们想得出。三百块都不够给我阿妈买药的,你们知道她一年买药要用多少钱吗?”阿依冷笑着。
“阿莫买药要多少钱?”依火夫哈问。谁知道,他问的这话叫其余几个人很不满,阿枯咳了一声,很不满地使了个眼色,依火夫哈立刻就不说话了。
“这就是你们的最后决定?”尔古尔哈冷冷地问。
“我们各家也不富裕,为了不吉的措漆,我们还欠了债。”依火依坡有些没有底气地回答。他低着头,不敢看尔古尔哈,可能是心里有愧吧。
“这个借口真的不错,你们不富裕,就可以把把阿妈推给我们?”阿依在一边不满地道。
“你小孩子跟着大人掺和什么?谁说我们不管了,我一年要出五十来块呢。”阿枯厉声道。
“五十块,你也好意思?你们不能因为我妈有文化好面子你们就欺负她。”阿依理直气壮地说。
“你妈有文化还要把你阿妈往外推?说出来丢不丢人啊?”阿枯似乎得了理,大声道。
“我真是觉得你们有意思,我们要出去打工,阿妈不懂普通话,不认字,你们叫她跟着我们去?别的不说,万一丢了怎么办?”阿依大声说。
或许这句话刺激了依火家的几个人,他们几个走到一边,低声说了一阵子。依火依坡转过头,走到尔古尔哈母女面前,说:“这样吧,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阿莫跟你们住惯了,还是跟你们住吧。你们不是要出去打工吗?我们给阿莫出路费,然后,每年我和夫哈给她一百五十块生活费,阿枯和阿来每人给七十五块。你看怎么样?”
阿依正想说什么,尔古尔哈很爽快地回答:“行,就这么办吧。你们回头把今年的生活费和阿妈出门的路费送过来,咱们就算成交。”
阿依很不解,说:“阿莫,你这是干吗?他们就出这么一点怎么能行?”
尔古尔哈看着几个人,问:“依坡玛子,你们看看怎么样?行的话赶紧回话,不然,我改主意了。”
依火依坡赶紧说:“行,行,就按你说的办,回头我们把钱送来。”
说完,他一挥手,几个人转身就走了,就像是训练有素的美军小分队。
阿依不解地看着尔古尔哈,问:“妈妈,你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他们?”尔古尔哈叹口气,回答:“还能怎么样?难道我们真把阿妈留在这里?阿妈的病需要有人照顾,他们会用心吗?”
阿依懂事地点点头,说:“妈妈,我长大也要做你这样的女人。”
尔古尔哈摇摇头,摸摸她的头,说:“不,你不要重复妈妈的故事,你要有你自己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