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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风雨飘摇(1)

这雨直到天亮也没有停,不过,情况有些好转的是,风向变了,被砸破的窗子进水不那么严重了,地面也不再积水。尔古尔哈醒来,走进房间去摸摸垫子,还是有些湿漉漉的,不能睡。阿依见母亲起来,自己不知道在哪里找了个塑料袋,坐在地下,靠在墙边似乎在睡觉。尔古尔哈没有惊动她,悄悄走进厨房,把放在灶台上的那些手工活计的材料搬到房间里,仔细看看,应该是不会再被淋湿。于是,走回厨房开始煮粥。

望着窗外完全没有减弱的雨势,她有些犯愁。自己家里没有雨具,等下怎么上班呢?

阿呷起床了,在照顾马海伍机用一条毛巾擦脸。尔古尔哈趁机交代她,今天除了要督促伟古看书,还要到街上找个玻璃店,把昨天被人家砸碎的玻璃镶上。然后,她交给阿呷五十块钱,阿呷说:“用不了这么多吧?”尔古尔哈说:“这里的东西贵,你放在身上以防万一。”

走廊上有声音,尔古尔哈走出去,见到有人打着伞要出去,于是,就叫阿呷照看着粥,跟别人合打一把伞走到了阿娟的小店。

阿娟也是刚开门,一见尔古尔哈,忙问:“你怎么啦?”

尔古尔哈无奈地把昨天的遭遇跟阿娟说了一下,特别说到家里一片汪洋,连床垫都湿了,一家人晚上只好挤在走廊上。阿娟赶紧问:“那些活计没事吧?”

尔古尔哈回答:“没事,我把它们放在灶台上了。”

阿娟放松下来,说:“这事儿也怪我,昨天应该提醒你可能下雨,拿两块纸板给你,用胶带封上,全家人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你一夜没睡?”

尔古尔哈回答:“眯了一会儿,阿依大概没睡。对了,我来是想买两件雨衣,不然我俩上不了班。”

阿娟回身拿了两件递给尔古尔哈,说:“你先拿去穿吧,先记上,回头做了下一批活计,一块儿算账。对了,你刚才说床垫都湿了,喏,这里有两张凉席,十五块钱一张,你先拿回去,叫你婆婆白天睡一下。看这雨一天都停不了,没地儿睡,老人可是受不了的。”

尔古尔哈心里热热的,说:“阿娟,咱们素不相识,你这么信任我,真是我家的大恩人啊。”

阿娟赶紧摆手,道:“尔古,你千万别这样,我这个人虽然日子也不富裕,但是,至少饿不着。我在这里时间长了,比你强点,咱们是老乡,互相帮衬着,应该的。”

尔古尔哈眼睛一热,不由得流下两行热泪。阿娟见势也伤感起来,两个女人顿时都泪如雨下。

阿娟的丈夫来福从里屋出来,见两个女人如此,赶紧问咋回事。阿娟抽抽噎噎地跟他说了一下,来福愤愤地说:“这些狗娘养的,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能耐?太缺德了。对了,玻璃的事你不要管了,我叫开玻璃店的朋友找点边角料给你装上就行了,不用花钱。”

“那怎么好意思?”尔古尔哈没想到会这样,无限感激地说。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来福憨厚地说。

尔古尔哈没再说别的,穿上雨衣,把另外一件雨衣套在那两张凉席上,转身走出了阿娟的小店。身后传来了阿娟的一声叹息:“造孽啊。”

狂风一点没有减弱的意思,雨就像刀子一样打在尔古尔哈的脸上,身上,噗噗地乱响,震得尔古尔哈耳朵都发麻。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本来以为到深圳能有好日子过,可是,刚到深圳就遭遇了这么多事。尔古尔哈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得罪了老天爷,再不就是得罪了山神,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在惩罚自己。

回到家里,阿依已经洗漱干净,尽管一夜没睡,她显得有些倦怠,却别有另一种美丽。她正在给奶奶盛粥。今天的粥里没有青菜,阿娟送的东西里面的卤蛋也没有了,马海伍机只能就着一点榨菜和辣椒酱吃粥。看着她树皮一样的脸,和头上套着的那个塑料袋,尔古尔哈有些内疚。本来自己带婆婆出来是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哪知道,来这儿几天,让她遭了这么大的罪。

尔古尔哈对阿呷说:“要照顾奶奶吃药,不要让她干活了,她的伤需要静养。”

马海伍机说:“山里人,哪有那么娇贵?在山里割破手,不就是包个树叶吗?”

尔古尔哈严肃地说:“阿妈,你千万别大意,这是外面,不是山里,一旦感染发烧,那可是要命的。”

马海伍机嗯了一声,说:“我听你的。”

尔古尔哈把那两张凉席铺在地上,对阿呷说:“等下吃完饭就要奶奶睡觉,明白吗?”

“嗯。”阿呷懂事地点点头。她把那五十块钱拿出来,想还给尔古尔哈,尔古尔哈说:“先放你那里吧,以防万一。”

阿呷点点头,仔细地把钱放在了他们从山里带出来的一个背篓的底层。

尔古尔哈又对伟古说:“今天大雨,你不准乱跑,在家老老实实地看看课本,帮着姐姐把剩下的手工活计做完。咱们家里现在欠了阿娟阿姨很多钱,你心里要有个数儿,明白吗?”

“明白,我们都成了她家的长工。赶紧做,不做人家会逼债!”伟古阴阳怪气地回答。

“伟古,你可不能乱说啊,人家阿娟阿姨对咱们家可是真好。等下来福叔叔还要来给咱们装玻璃,这话要是让来福叔叔听到了那可是不得了的。”尔古尔哈有些着急地对伟古说,她没想到伟古会一直有这样的念头。

“知道了,开个玩笑嘛,别那么认真。”伟古嘟囔着。

“神经,这种玩笑好开吗?”阿依伸手在伟古的后脑海打了一巴掌。

伟古自知说错话了,悻悻地喝着粥,没再犟嘴。

阿呷向窗外望望,窗外一片白茫茫的,远处的一切都像罩在一片烟雾中,她不无担心地说:“妈妈,你跟姐姐上班的时候裤子会湿,你们一个人多带一条裤子吧。”

毕竟是女孩子,心细。尔古尔哈赞许地看了阿呷一眼,说:“行。”

尔古尔哈赶到工厂,令她没想到的是,工厂遭灾了。由于工厂地势低洼,整个厂区都进了水,尤其是一楼,都是成品库,现在已经进了一尺多深的水。王经理正焦急地组织人往二楼搬东西,由于是早晨,再加上下雨,工人来得不多,即使来的也都不是很积极。

尔古尔哈见势不好,没说什么,把自己带着的那条干爽点的裤子放在一边,冲进仓库里就干活儿。这些成品不是很重,但是都是整箱的,也不是很好搬。尔古尔哈没有像别人一样一次搬一箱,而是搬两箱。

或许是因为她在山里常走山路,上下楼明显得比别人快。基本上别人能搬两次,她就差不多能搬三次。有人低声说:“那么出力气干什么?又不给发加班费?”尔古尔哈没出声,继续搬着。

地上的水里有很多杂物,很多人都皱着眉头,觉得很脏。可是,对于尔古尔哈这个刚从山里出来的人来说,这样的水算不了什么。所以,她在水里大步地走着,不管什么脏与不脏。

随着上班的人越来越多,成品库很快就搬空了。由于抢救及时,损失也不是很大。王经理站在那里表情很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尔古尔哈想起了自己的那一条裤子,去那儿的时候,却发现不知被什么人碰掉在了水里,还被人踩了几下,脏乎乎的都是泥。尔古尔哈把裤子从水里捡起来,拎在眼前无奈地看着。

正巧,这个情形被王经理看到了,他走过来,问:“怎么啦?”

尔古尔哈有点无奈地说:“本来带了条裤子准备换上的。你看,身上的这条裤子也湿了,这下没得换了。”

王经理想想,说:“等下我跟行政部说一下,你去领一套新的工服,算是厂里对你的感谢,不用扣钱的。”

“那怎么好?还是不要搞特殊了。”尔古尔哈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十五分钟以后你过去就行。”王经理看看表,淡淡地说。

尔古尔哈道:“谢谢!”她正要转身上楼,王经理忽然叫住了她,问:“尔古,听说你原来是老师啊?”

“是啊,我是代课老师,我们那里撤并校,我失业了。”尔古尔哈很奇怪,不知道王经理什么意思,谨慎地回答。

“哦,我知道了。”王经理并没有深问下去,尔古尔哈以为他只是随便一问,也就没在意。

因为二楼的车间里摆满了从一楼成品库里搬上来的物品,所以,艾晓伟一直在安排大家整理,没有开工。尔古尔哈从行政部领完新工服,见没什么事做,趁机到洗手间把自己的裤子换下来,穿上新裤子。然后,将两条脏裤子放在一个塑料袋里。她忽然觉得有点晕,猜想应该是昨晚没睡好所致。于是,走到一个角落,坐下来,闭上眼睛。

或许是刚才她真的累了,一下子就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个梦,梦见果吉村的那些孩子在一个黑工厂里做工,自己很着急,就喊他们,可是他们谁也不应她。再一急,她一下子醒了。

艾晓伟正蹲在她的面前,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尔古尔哈问:“怎么啦?开工啦?”

艾晓伟摇摇头,说:“开不了工了,楼下的供电房被水泡了,怕有危险。王经理说今天放假。”

“放假?这么好事?”尔古尔哈问。

“不过,王经理说,咱们几个不放假,要把现在泡在水里的那些货搬上来,挨个擦洗一下,看看有没有还能用的。有加班费的。”艾晓伟说。

“行啊,那咱们去干活吧?”尔古尔哈挣扎着要站起来。

艾晓伟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头,说:“不急,王经理说等水撤一撤再搬,现在一楼的水太深,里面还有冲进来的杂物,他怕伤了人。”

“哦,既然这样,我再睡一会儿,昨晚一夜没睡。”尔古尔哈道。艾晓伟赶紧问为什么,尔古尔哈就把昨天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艾晓伟叹口气,说:“都是自己人欺负自己人。你呀,应该找人教训他们一下。”

尔古尔哈摇摇头,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算了。我们孤儿寡母的,跟他们扯不起。”

“对了,听你的意思,家里是没床对吧?”艾晓伟问。尔古尔哈点点头,艾晓伟眼珠一转,说:“你等下,我去去就来。”

艾晓伟就是这样一个人,干起事来风风火火的。她这样做的确很得领导喜欢,但是,也得罪了一些人,所以,这两天尔古尔哈也看得出,有些人对她是敢怒而不敢言。

尔古尔哈又闭上眼睛,她真的有些累了。前两天刚发了烧,昨晚又背婆婆去了诊所,还收拾了半宿的水,放在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身上也受不了啊。

就在尔古尔哈似睡着又没睡着的当儿,艾晓伟又回来了,她高兴地捅了捅尔古尔哈,说:“你猜,我刚才干啥去了?”

“干啥去了?”尔古尔哈问。

“我去找了王经理,说你刚来,带着婆婆和孩子,家里没有床。王经理问那咋办?我说,咱们厂里不是有一些木质的包装箱吗?咱们可以挑点大的拆了给尔古尔哈家做床板。他答应了,说等下水退了,他叫人拆一些,拔掉钉子,送给你。咋样?回头我找个车,给你送家去!”艾晓伟显得很兴奋,说。

尔古尔哈心里热热的,衷心地说:“谢谢你了,妹子!”

“别介,客气啥?我有了你这么个好帮手,你们这群人我就不用管了,我应该谢谢你才是。咱俩现在就是好搭档,好姐妹。”艾晓伟很真诚地说。

尔古尔哈说:“我就是当了几年老师,普通话比他们好一些。出来就是打工,没想那么多。”

“刚才我听王经理夸你来着,说你以厂为家,是个好员工。”艾晓伟道。

尔古尔哈说:“我没想那么多,就是看着那么多货泡在水里心疼。你知道,我们山里人,穷,全部家当也不值几箱货钱,能抢救一箱是一箱吧。”

“你真是个实在人。”艾晓伟用手在尔古尔哈的手背上拍了拍。

“要是现在没活儿你别打扰我,我再睡一会儿,困死了。”尔古尔哈靠着墙,闭上眼睛,道。

这回,尔古尔哈居然没做梦,直到艾晓伟叫她起来干活儿。王经理没有叫留下的女人从楼下往上搬东西,而是每人发了一个吹头发用的吹风机,挨个产品吹,吹干后装上电池试,好用的放在一边,不好用的就丢在一边。另外有人把好的产品装到新包装盒里,不能用的产品就有专人收走。

外面的雨一直没有减弱的意思,车间外有个铁皮的自行车棚,雨打在上面发出咚咚的声音,就像是一列永远过不完的列车。尔古尔哈一直担心家里,她不知道现在来福把玻璃装上没有?也不知道马海伍机有没有发烧?

看到尔古尔哈有点心事重重,艾晓伟就问尔古尔哈是不是有心事。尔古尔哈说有点担心婆婆的身体,艾晓伟叹口气,摇摇头,说:“你真是个好女人,谁娶你谁有福气。”

“有人会娶我?你别逗了。”尔古尔哈耸耸肩。

“我娶你吧?”艾晓伟眯着眼睛道。

“得,我可是正常女人。”尔古尔哈觉得艾晓伟很搞笑,回答。艾晓伟嘿嘿地笑着,不知道她咋那么开心。

或许是需要烘干的成品多,或许是雨太大,大家没办法离开工厂。大家在车间里吃过晚饭,干到天完全黑下来,也没有人说下班。尔古尔哈因为有点惦记马海伍机换药的事情,有点神不守舍。

艾晓伟看了看尔古尔哈,问:“担心家里啊?”尔古尔哈点点头,艾晓伟说:“你等一下。”说完,她站起身来,风风火火地就走了。

不大一会儿,她走回来,对尔古尔哈说:“王经理叫你先走,加班费照算。”

“这好吗?”尔古尔哈有些犹豫。

“走吧,走吧。”艾晓伟推了尔古尔哈一下。

尔古尔哈无奈,拿起自己那袋脏衣服,把没穿的那件干净的工服套在衣服外面,穿上雨衣,走下楼。谁知,刚下楼,有个保安就叫住了她。尔古尔哈吓了一跳,以为保安要搜身,于是紧张地说:“我没拿什么啊!”

保安笑了,说:“你别紧张,王经理叫我用公司的小货车送你回去,里面还有些木板,说是送你的。”

“这多不好意思?”尔古尔哈有些腼腆地说。

“没事,走吧。”保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