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周末,这周本来是也要加班的,后来听说有员工到劳动站投诉,王经理才临时放了假。他这一放假,尔古尔哈这边顿时心花怒放。一大早,天刚亮,她就跟阿依赶到别墅,将地下室的那些宝贝擦拭了一番,然后侍弄好花草,喂了鱼。
离开别墅之前,尔古尔哈接到个电话,是王老板的,他说自己回深圳开会,今天晚上想请尔古尔哈吃个饭。尔古尔哈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王老板说:“我叫司机去接你吧?”尔古尔哈赶紧说:“算了,我刚准备搬到工厂宿舍,你来接我,同事们会怎么说?你还是找个地儿,我自己去吧。”
王老板说:“那就说定了,下午我发信息给你。”
王老板又回深圳了?他没走几天啊!尔古尔哈这个疑问在脑海里闪了一下。
阿依不知在跟什么人通电话,样子很是严肃。尔古尔哈怕她跟郭同芳还有联系,就想走近她听听是跟谁通电话,谁知,阿依有意无意地躲开了。
路上,尔古尔哈告诉阿依自己晚上要出去,阿依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回到家还早,于是,尔古尔哈就叫马海伍机和孩子们把家里的东西装在一些纸箱里,家里的几张来福做的床已经被阿呷卖给一个收废品的了,总共才卖了三十块钱,那人一大早就蹬着三轮车把那三张床包括那个工作台拉走了。望着那张给了一家人莫大帮助的工作台被搬上三轮车,尔古尔哈忽然有了某种留恋。那一刻,她甚至想叫住那个人,说那张工作台不卖了。只是,阿依说已经在阿达家买了一张很大的餐台,到时候餐台会放在客厅里,除了吃饭时用,还会用来做手工活计。
这次阿依在阿达家买了不少二手家私,五张单人床都带床垫,一套沙发,两个衣柜,一个电视柜。因为阿达老婆急着清货,这些家私花了不到八百块钱。而且,阿依还在阿达家买了个旧的电视机。
很快,王经理派的车和两个保安就将尔古尔哈一家人的东西全部装上车,向工厂方向驶去。坐在车上,尔古尔哈回望自己住了好几个月的那栋旧房子,心里无限感慨。想起刚来时的那一幕一幕,想起孩子们吃了那么久的白粥咸菜,想起那个雨夜,想起自己被抓进派出所,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妈妈,你怎么啦?”阿依在身边问。
“哦?”尔古尔哈被阿依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她赶紧擦了擦眼泪,说:“没啥,风大,吹的吧。”
尔古尔哈回头看看马海伍机,她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于是尔古尔哈问:“阿妈,你怎么啦?”
马海伍机叹口气,回答:“刚在这里熟悉了,又搬走了。”
尔古尔哈安慰着马海伍机,说:“阿妈,没事的,工厂宿舍那里也有些老人的,你可以跟他们交朋友。”
马海伍机叹口气,说:“我不怎么会说普通话,我怕他们不理我。”
尔古尔哈理解马海伍机,可是,她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婆婆,只好轻轻地叹口气,说:“没事的,没事的。”可她心里明白,这话很苍白。
宿舍楼下已经有了一些年轻人等着,见车子来了,大家七手八脚的就把家私搬上了楼,而且很快就把家私摆好了。尔古尔哈看得出,那些年轻人明显地都想在阿依面前表现一下。于是,她低声地对阿依说:“我可警告你啊,别犯错误。”
阿依切了一声,说:“你以为我会对这些毛孩子感兴趣吗?”
阿依这话叫尔古尔哈有所警觉,于是她问:“怎么?你心里还想着那个郭同芳吗?”
阿依的脸马上就冷了下来,直接就给了尔古尔哈一个脊背,指挥着两个年轻人如何装窗帘。尔古尔哈正想发作,艾晓伟忽然走了进来,她四处看了看,不断地跟那些年轻人打招呼,然后转过身,对尔古尔哈说:“不错嘛,像个过日子的人家。”
尔古尔哈真诚地说:“这一切都要感谢你和王经理。”
艾晓伟不以为然地说:“感谢啥?你也是厂里的骨干,有实际困难,厂里帮着解决是应该的。”
尔古尔哈知道艾晓伟这是谦虚,于是,无言地拍拍她的肩膀,说:“我明白。”有些话不必说得太透。
艾晓伟忽然说:“对了,老板来电话,他有客人来深圳玩,要在别墅住三天,这几天你就不用去了。”
“有客人我才应该去啊,总不能叫客人打扫卫生吧?尤其是他新买的鱼,客人不懂得喂啊。”尔古尔哈有点不解地问。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老板总有老板的安排。”艾晓伟淡淡地说。
“那好吧,这几天我就不去了。”尔古尔哈有点不放心,但是,还是答应了艾晓伟。
艾晓伟掐着腰站在客厅里,吆喝着:“你们都好好干啊,谁表现好,我叫俺们家阿依跟谁谈恋爱。”
年轻人们一阵怪笑,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尔古尔哈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后来看大家都嘻嘻哈哈的,她也就慢慢地平静下来了,觉得这样也没什么。
手机上有一个信息,是王老板的,他发来一个地址,尔古尔哈看了一下,是坪山的一个餐馆,比上次去龙岗近多了。
马海伍机在里间叫了一下尔古尔哈,尔古尔哈对艾晓伟说:“少陪。”然后走了过去。
马海伍机手里拿着阿依的电话,说:“夫哈来了。”
尔古尔哈问:“他在哪儿?”
马海伍机说:“他去了咱们住的地方,发现咱们搬走了,就打电话。”
尔古尔哈说:“那你就叫他来呗。”
马海伍机说:“他没钱坐车。”
尔古尔哈皱皱眉,问:“我已经叫劳务公司的人给他两百块钱,然后从我工资里扣,他怎么还没钱?咱们原来住的那里离这里不远,你叫他走过来,我上班不是也是天天走?”
“那好吧。”马海伍机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尔古尔哈心情复杂地走回厅里,艾晓伟问:“你怎么啦?”尔古尔哈感到心里很憋屈,于是,就把依火夫哈最近的一些事跟艾晓伟说了一下。艾晓伟皱着眉头道:“我明白了,这是摆明了要坑你,你放心,一会儿我来对付他。”
尔古尔哈不无担心地问:“你不会动粗吧?”
艾晓伟诡异地笑了一下,说:“你就瞧好吧。”说完,对那几个年轻人说:“你们干完了没有?干完了跟我去食堂,今天我给你们加菜!”
年轻人哦地欢呼起来,有人说:“快了,快了。”
尔古尔哈有些不好意思,对艾晓伟说:“人家给我家里帮忙,还是我来请客吧。”
艾晓伟白了她一眼,说:“你争什么?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回头叫王经理处理就好了,算是加班。”一句王经理,尔古尔哈心头一热,很想说点什么,但是终于没有说出来。
依火夫哈终于来了,可能是因为他穿着太过肮脏,保安不让他进门,打电话给尔古尔哈,尔古尔哈这才叫阿依去厂门口接他。
依火夫哈一进门,一股酸臭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尔古尔哈不由得皱皱眉头。他今天依旧背着自己的那个背篓,里面依旧是那床破被子。
阿依很不满地问:“你几天没洗澡啦?”
依火夫哈不吭声,蹲在门边。阿依说:“你把背篓放外面去,熏死人了。”依火夫哈不吭声,也不动,阿依上去,提起背篓放在了门外的走廊里。伟古和阿呷也是满脸的厌恶,都离他远远的。
马海伍机问:“你来了?”依火夫哈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马海伍机问:“你怎么来了?那个工厂怎么样?”
依火夫哈闷声回答:“不怎么样。”
马海伍机又问:“他们叫你干什么?”
依火夫哈像是很生气地回答:“还不是干全厂最脏最差的活儿?他们简直就把我当牛。”
马海伍机接着问:“厂里吃的怎么样?”
马海伍机一提吃,依火夫哈马上说:“我饿了,有啥吃的没有?”
马海伍机看看尔古尔哈,尔古尔哈于是对阿依说:“你去外面买点菜,我们做点好吃的,算是庆祝乔迁。对了,你顺便买两件衬衫给夫哈叔叔,他的衣服太脏了。”
阿依显然很不满意,但是,还是嗯了一声,招呼上阿呷和伟古走掉了。
尔古尔哈开始收拾厨房,依火夫哈在外面跟马海伍机一直低声说着什么,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尔古尔哈心里很是不舒服,依火夫哈刚去松岗这么两天,怎么突然跑回来了?阿巴五带没派人看着他吗?她很想打个电话给阿巴五带,但是,那样很容易被依火夫哈看出来是自己叫人来的,他会更加误会,于是,忍了忍,终于没打这个电话。
艾晓伟说要来,但是一直没来,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她说要收拾依火夫哈,怎么收拾?
阿依很快就回来了,她把菜放在厨房,然后把手里的衬衫递给依火夫哈,说:“你去洗手间洗洗,然后换上。”
依火夫哈蹲在那里,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下巴支在胳膊上,说:“洗啥,挺费事的。”
阿依瞪了依火夫哈一眼,说:“不洗澡就别吃饭。”
依火夫哈一听这个,麻溜地站起来钻进洗手间去了。阿依把伟古的毛巾递给他,说:“拿这个擦。”
伟古很不高兴,说:“干吗把我的毛巾给他用?”阿依道:“回头给你换新的。”伟古这才不作声了。
阿依走进厨房对尔古尔哈说:“对了,等下我带阿呷去排练,然后顺便去看看那批运动服,要是行,我就叫他们发货了,等下你把银行卡给我。”
“嗯,就在我包儿里,你自己去拿吧。”尔古尔哈道。
“你一个人能处理他的问题吗?”阿依低声问。
尔古尔哈不屑地说:“有啥处理不了的?大不了就是要钱。”
“你别掉以轻心,我觉得他这次来不仅仅是要钱的。你要小心啊。”阿依低声提醒道。
尔古尔哈冷静地说:“没事,我知道,你该忙你的就忙你的,别担心你老妈。”
吃饭的时候,依火夫哈问尔古尔哈:“有没有酒?”他穿着新衬衫,头发乱乱的,身上还是有种味道,想来是洗澡的时候糊弄,没洗干净。
“没有。”尔古尔哈回答。
“你叫阿依给我买一瓶。”依火夫哈说。
尔古尔哈低头吃饭,不看他,说:“你自己去买,我不是叫劳务公司的人给你两百块钱了吗?”
“手气不好。”依火夫哈不以为然地说。
看他这个态度,尔古尔哈有些生气,她把碗顿在桌子上,一字一句地说:“你手气不好,你输了。你知不知道?那钱是要在我工资里扣的,你就这么轻描淡写?还有,你在派出所时,做工作是花了钱的,那是吉伍学才给垫上的,你就不给我一个说法?”
“啥说法?你跟吉伍村长有啥你呀我的?”依火夫哈轻描淡写地回答。
“夫哈帕武,你这是什么意思?”阿依也把碗放在桌子上,怒目圆睁,大声地问道,“别人这么说我妈妈,你也这么说我妈妈?当初你进了派出所,我妈妈给你找人,你出来了,还给你寄钱治病,你有没有点良心啊,你有没有一点底线啊?”
“夫哈,你这样真的不好,哪有你这样说你阿珉的?你也不想想,你阿珉一个人带着我跟孩子来深圳,吃了多少苦?就这样,小菜死的时候,你生病的时候还给你寄钱。你怎么能这样说你阿珉?”一直没说话的马海伍机终于也不得不说话了,显然,依火夫哈的态度让她也坐不住了。
“啥意思?我大老远地坐三个多小时的车来这里,你们围攻我?”依火夫哈急了,把碗也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饭粒立刻洒了一大片。“太欺负人了。”
“笑话,你血口喷人,反倒说我们欺负人,有你这样当长辈的吗?”阿依冷冷地说。
“行了,赶紧吃饭吧,吃完饭各忙各的。夫哈,吃完饭你赶紧回厂里。”马海伍机息事宁人地说,她开始收拾依火夫哈弄到桌子上的饭粒。
“我不想回去了,那个工厂的工作太累了,他们简直不把我当人看,总叫我干最重的活计。”依火夫哈回答。
“你这次回来跟厂里请假了吗?”尔古尔哈问。
“请假?请什么假?我不想干了就回来呗。”依火夫哈不以为然地说。
尔古尔哈冷笑一声,说:“你恐怕搞错了吧?你去那个厂之前,不是跟劳务公司签了合同吗?到了厂里也办了相关手续吧?”
“啊,我就在劳务公司按了个手印,在厂里按个手印。咋啦?”依火夫哈还是一副无辜的表情。
“咋啦?签这些合同人家就没要你点抵押物?”阿依不屑地问。
“哦,他们把我的身份证拿去了,我这次回来还想叫阿珉帮我要回来。”依火夫哈轻松地回答。
“我给你要回来?你那个合同上应该还有别的条款吧。你不认字无所谓,但是,你要是因为不认字而闹出官司来可就是大事了。我劝你,还是吃完饭赶紧回去,别惹出大事来。”尔古尔哈道。不过,她说这话心里也没底,她也不知道阿巴五带跟依火夫哈签订的合同里有什么条款,等下还真得问问。依火夫哈虽然毛病多,可毕竟是自己的亲戚,不能叫他吃了亏。但是,现在不能打这个电话,现在打了,依火夫哈就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我不管,我不去了。”依火夫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你爱去不去,你以为这是山里,你可以胡来?”阿依在一边说,然后对阿呷说:“阿呷,赶紧吃饭。吃完饭我们去排练。”
“我也跟你们去。”伟古在一边插话道。
阿依问:“你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伟古回答。
阿依看了看尔古尔哈,意思很明显。尔古尔哈当然明白她的意思,阿依不想大家都走了,留伟古一个人在家,那样,说不上依火夫哈会教他什么不好的观念,于是说:“那你就带他去吧,带点钱,给他买点吃的。”
阿依笑道:“排练时有盒饭,因为有人饭量大就吃两盒,所以,每次都有多余的,给他要一盒就行了。”
“那好,你们去吧,晚上排练结束早点回来。”尔古尔哈叮嘱道。然后,她对马海伍机说:“阿妈,等下我们几个再把房间收拾一下就走了,晚上你自己吃饭吧。有米,有菜,别将就啊。”
“我怎么办?”依火夫哈在一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