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超限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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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现实际遇:没人关心我们是否与毒蛇共处一室

卡伦·霍妮

只有不了解心理学的人才会因为成

功之后依然有不安全感而感到诧异。

抑郁症之所以受到关注,绝不是因为症状本身,它不过是一种荒谬的结果论。也就是说,大部分人所谓的关注,只是对抑郁症能够导致患者自杀这件事感到好奇而已。对没有患过抑郁症且体质不敏感的“正常人”来说,一个身体完好的家伙出于某种精神原因,毫无理由地爬到高楼往下跳,这无疑是一件令人琢磨不透的事。但暴露好奇心会显得自己过于冷血,所以我们一般使用“关注”这个词。

真正关注抑郁症的人是不多的,除非他(她)或他(她)身边的人有这样的症状且给他(她)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人们关注某一件事都基于共情效应,核心还是关心自己,这也是人类群体的心理特点,倒也不需要非得用冷漠自私来形容人心。每次媒体曝光哪位明星因抑郁症自杀,网络就会涌起一阵讨论的热潮,市面上关于抑郁症治疗的书轮番上阵,却往往有插科打诨之嫌,似乎人人都很关心抑郁症,但这种讨论不过是孤立的浪花,最后总会平息,人们的眼球早就被另外的事件吸引过去了——网络上总是不缺乏吸引眼球的事件。

如果说明星的自杀只能引起一阵浪花,普通人患上抑郁症又会如何?

事实上,当我公开自己曾经患有抑郁症这件事时,就有一些人心存怀疑,毕竟这年头连患抑郁症都有制造噱头之嫌。最实际的境遇是,当你告诉某人自己得了抑郁症,对方往往拍拍你的肩膀:“不会的,你就是想太多了。”

类似的语句还有:想开些,过了就没事了。你可能最近太累了。

最具杀伤力的语句是:坚强一点,还有多大的事儿?

我那本关于抑郁症的书底下的评论也不乏这样的声音:你就是自怨自艾……生病的人没资格评论世界……

不仅抑郁症,其实任何神经症患者都会遭遇这样的情况。当你接到一个任务,恐慌发作,领导绝对不会说:“哦,原来你得了神经症,没关系,坐下来,好好休息,任务就由我自己来干吧。”当你遇见陌生人或者情绪一激动就脸红,说不出话,对方也不会说:“哦,对不起,原来你是赤脸症,我知道其实你不是害羞,没关系,我不介意。”

我们就是这群最需要帮助但也最不可能得到帮助的人。如果一个人公开自己的症状,极有可能要接受别人的戴着有色眼镜的眼光,仿佛患上抑郁症和神经症是一件羞耻的事。所以,大部分患者在身边难以找到支撑。即使是亲人,也不一定能够忍受患者的喜怒无常,因为精神病或神经症而离婚的例子比比皆是。从心理学的角度讲,神经症患者往往神经高度敏感,非常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不可能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这股被压抑的能量总归得有个去处,所以家人会成为患者情绪发泄的目标,他们不是想伤害家人,不过是对家人没有铺设心理防线而已。但患者很快就会绝望地发现,即使是家人,也不能忍受他们的负面情绪肆意泛滥。今年听一位教授讲课,他非常直白地说:“当你患上这些疾病,除了自己的亲妈,没人能够忍受和你在一起。”

话虽无情,但恐怕也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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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是抑郁症和神经症患者想要寻求帮助的第一选择,但除了一二线城市,像我所处的小县城,根本没有这样的医疗资源。即使是大城市,有相对应的资源,也不敢保证能够药到病除——因为神经症患者不一定知道自己得了病。某些神经症患者表现出来的只是身体的症状,比如胸闷、腹痛、头晕、浑身无力等,他们会花好多年的时间去检查身体、看无数的医生、吃各种药,却不会想到这些症状和神经症有关。现代医疗细分越来越严重,医生只会依据各类检查结果来给出生理上的结论,最终导致患者因病因不明自暴自弃。

即使神经症患者找对了治疗科室,也不见得就有相应的治疗效果。神经类和精神类疾病发病原因极其复杂,表现也全然不同,有焦虑症、恐惧症、强迫症、狂躁症等,不少还是多症并发,难以精准确定。治疗药物也是五花八门,并不见得每一种都适合每一个人。而且抗抑郁药物也具有一定的副作用。根据美国FDA(食品药品管理局)调查,譬如“百优解[7]”这种抗抑郁药物,据说在服用初期反而会增加病人的自杀概率。就算短期内有了疗效,其复发率也高到令人震惊。《中国抑郁障碍防治指南》,研究显示,患者一旦停药,抑郁症复发率可达80%。

同时,这类病症的治疗周期并不短,需要患者和医生之间配合度较高,有些甚至需要数年、数十年的长期观察。比如森田正马先生,就把自己的家当成了医院,让病人在其间生活,住院时间至少两个月,刚开始几天要求病人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出于生存压力考虑,除非是严重到一定程度,否则很少有人会选择因为神经症住院。如果选择门诊就医,往返的成本先不提,患者本身已经处于精神虚弱状态,很难坚持。在医患配合这个问题上,神经症和抑郁症患者的表现和其他病症完全不同,他们会本能地和医生玩起游戏,甚至否认自己有病,神经症患者会絮絮叨叨和医生聊其他无关的话题,而重度抑郁症患者往往难以沟通交流。

即使以上条件全部具备,神经症的治疗疗效也不稳定。在社会缺乏共识的情况下,很少有患者能够以神经症等理由获得长期的治疗假期。也就是说,让这类患者去就医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非常困难。于是,更多的患者选择默默忍受,因为这类病症没有任何器质性病理特征,在常人看来就是精神苦闷、情绪低落而已。身体没病,在国人眼里就是健康的表现,想做其他的全是奢望。正由于如此,我们没法统计这类人究竟占了多大比例,但毋庸置疑,大部分人正伪装成正常人,在我们身边走来走去。我也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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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除医院这个选项后,我们还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寻求精神上的皈依,二是寻求书本知识,以此自救。寻找信仰是许多精神苦闷者的选择,甚至是像我这样被无神论浸染多年的人也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开始思考信仰问题。真的有作用吗?答案是因人而异的。我们必须承认,不少人在皈依某种信仰后内心的冲突得到了缓解,同时恐惧和焦虑的情绪因有所依托而逐步改善。从更高层次来分析,他们打破了精神世界的藩篱,许多形而上的思想在信仰层面得到了释疑,哪怕这种释疑和真相不一致,也无碍于他们转变自身的思维结构。打破固有的思维结构对神经症乃至日常的精神苦闷具有关键性的作用。按他们的话说,他们重新找到了做人的方向。比如缅甸著名的禅师葛印卡[8],年轻时候是个富翁,但患有严重的因神经症导致的偏头痛,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直到他接触佛教,最终被治愈。

但是,对信仰的治愈作用,我们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有人认为,中国之所以焦虑和抑郁的人越来越多,核心原因是缺乏信仰。这话是典型的以偏概全,不得要领。他们恐怕不曾料到,西方很多修女都患有神经症。神经症可分为两个层面来解释,一是生理层面,二是心理层面。从心理层面上说,修女之所以会患上神经症,并不是因为没有信仰,而是源于信仰和内心的冲突。心理学家卡伦·霍妮[9]把我们的精神痛苦归为内心冲突的产物,并不是没有道理。一旦这种冲突达到极限,我们就不能在信仰中感受到爱与慈悲,恰恰相反,我们会发现自己永远达不到信仰客体所提出的要求,比如我们再怎样都去除不了憎意以及人本能的欲望。神经症患者对自我要求非常严苛,总是每时每刻都在进行自我反省。于是,我们每天都能发现内心藏着的罪恶念头,我们忏悔,甚至试图通过极端的自虐方式消除那些可怕的念头,但没用,因为这种念头就是恶魔本身。这时候,信仰反而成为神经症的一个诱因了。

另外,寻找信仰不是吃饭逛市场,它本身必须要有足够的代入感,对神经症患者来说尤为如此。所谓代入感,就是你必须是真的信仰它,而不是形式上的追随。形式主义是神经症患者的大敌,它能极大地消耗我们的精力,并随之产生愧疚感。要取得心理上的认同,这是首要条件。从这点上说,知识结构越松散、文化水平越低的人,反而越容易接受某种信仰。相反,经过大量知识刺激的人是不容易完成这个转变的,不幸的是,偏偏这类人在精神苦闷者中占比最高。事实上,这类人往往工作能力极强,在各行各业中能够做出一定的成就,在别人的眼中,他们是极具责任心的人。森田正马就曾经表扬过神经症患者,说他们是这世界最勇敢的人。这不是溢美之词,是事实!如果他们能够学会得过且过,不去追求完美,不去追究意义所在,不害怕辜负别人,不害怕别人厌恶自己,恐怕就不会得神经症。面对神经症,这类人能够在沉默中煎熬数年甚至数十年,硬是不让别人看出来,没有极大的毅力是做不到的。但神经症患者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有时候他们甚至为无法自我欺骗而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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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无法做到精神皈依,只能转头寻求另外的帮助,即寻找专家的言论或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借此自救。看书有帮助吗?当然有!不过,前提是书本上的知识和我们所要寻求的内容相契合,具有一定的指导性和操作性,否则,它只会让我们走更多的弯路,甚至会进一步加剧内心的冲突,困在各种理论中难以解脱。

目前,市面上关于抑郁症和神经症以及日常心理疏导的书非常多,而且极为杂乱,可谓鱼龙混杂,而且鱼多龙少。当精神苦闷原因未明、对抑郁症和神经症没有基本的了解时,我们首先会本能地选择那些表面上看起来能够让我们振作精神的书。这正如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在溺水时会拼命挣扎,却不知胡乱挣扎本身却增加了死亡的可能性,这类书对我们这类情绪敏感的人是非常危险的。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精神苦闷的原因是环境问题(像我一样),而之所以遭遇这样的环境完全是自己无能或懒惰导致,就会想办法去提升自己的意志力和行动力,从而达到改变环境的目的。试想一下,你每天去上班就和受罪一样,做着不想做的事,接触着不想接触的人,工作压力和对工作的厌恶程度成正比,忙碌到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却不知道为什么而忙碌,像一台机器一样停不下来,我们的第一反应难道不是逃离现场吗?精神敏感者往往具有不善于交际的倾向,在职场上工作能力出色却极容易陷入被动,而且,关键在于他们虽然埋头苦干却讨好不了任何人。所以,成功励志类的书会在第一时间吸引他们。

这类书将我们的人生价值用成功来定义,所举的例子无非是国内外成功人士的事迹,更可笑的是,他们竟然认为,成功完全可以通过复制而获得。比如说,李嘉诚是早上四点就起床的,粗略一统计,好像许多成功人士都起床较早,所以如果你也能起床较早(最好也四点钟起床),你也会优秀;比如说,他们会语重心长地告诉你,那些比你优秀的人现在比你还努力,让你如坐针毡,惭愧得不得了。事实上,我们从来没有看清楚一个事实:这世界上成功的人永远是少数,过去如此,将来肯定也是如此。每个人都想成功,这是人的本性,但成功的标准究竟由谁定义?许多人拥有财富的同时也拥有了焦虑,连马云都很怀念自己曾经教书的日子。许多人都认为自己之所以不自由,主要是缺钱,有了钱什么都能解决。当然,钱如果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一逻辑或者能成立,但成功学最可怕的逻辑就是让我们看到了许多“马云”和“比尔·盖茨”(姑且不管他们是否苦闷),却不让我们知道有更多的“马云”如何死在创业的路上。把缺钱作为精神苦闷的理由,不是钱本身的问题,而是一个人知识结构和思维深度的问题。成功学正是利用这类人群简单粗暴的欲望,成功地编织了幻象。

如果说一个正常人在获取大量财富后也可能会焦虑,钱不足以成为我们奋不顾身杀出一条血路的理由,那么作为一个原本就情绪敏感的人,要按照成功学的方向去实践,这本身就是飞蛾扑火。本人对赚钱没什么意见,绝非心灵鸡汤里讲的钱换不来真心之类论调的拥护者,相反,将来的社会也许会进一步拉大贫穷和富有的差距。我的意思是,拿追求成功去治疗神经症,这是缘木求鱼的做法。如果我们本身已经陷在焦虑、抑郁和恐惧中不能自拔,就不具备进一步承受压力的条件。如果你身体不适时,有人忽悠你说参加一场马拉松就能治好病,你信吗?

除去成功学,几年前还流行心灵鸡汤。喝几碗“鸡汤”于身体自然无碍,但也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原因很简单,“鸡汤”毫无逻辑可言,经不起任何推敲,也不可能有任何操作性。但“鸡汤”之所以对许多精神苦闷者有吸引力,是因为写作者善于用温情脉脉的笔法写出一大段废话,让你在阅读时产生了一定的情感共鸣。

且让我随手抄下几句:

努力做一个温暖的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生活简单快乐。过往不恋,未来不迎,当下不负,如此安好。

……

据说,每个降临这个世界的人都自带粮草和地图,会迷途都是因为陷在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那些去看世界的人脚下一直有远方。

……

人生就是一个磨炼的过程,如果没有这些酸甜苦辣,我们永远都不会成熟。所以,应该在阳光下灿烂,在风雨中奔跑,对自己说一声:昨天挺好,今天很好,明天会更好!人生就像一支铅笔,开始很尖,经历多了就会圆滑,承受不住就会断掉。所以别去抱怨你经历的种种,学会承受,学会坚持,就能在白纸上画出美丽的风景,有坚持就有收获!

……

是不是讲得非常有道理?会不会让我们从心头发出一句“是啊,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啊”之类的感慨?

当你入睡前读这些语句的时候,也许心里会想着“从明天开始,我一定要活得更简单一点,对人要更暖心一些”?

但对不起,明天醒来,你还是那个你,依旧还是那个焦虑、恐惧的灵魂。

观念决定行为,我们如果没有一套科学的方法,跳出固有观念的概率几乎为零。心灵鸡汤不是方法论,也不具备任何体系,总结起来它仅仅是三个“要”:要放下,要简单,要岁月静好。偏偏这三个“要”正是许多精神苦闷者心之向往。让我以第一句话为例子,拿起手术刀来解剖一下:

努力做一个温暖的人,(什么是温暖?为什么要温暖?怎样才能温暖?)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生活简单快乐。(简单快乐能求得来吗?问题在于哪怕我是个穷光蛋,但也并不简单快乐!生活并不是这样非此即彼的关系。我们的问题在于念头非常杂乱,情况非常复杂,请告诉我怎样才能简单一点。)过往不恋,未来不迎,当下不负,如此安好。(这十六个字核心的意思就是放下,若都能放下,那就成佛了。)

看似极具哲理的语句本质往往是废话,神经症是长期积累的思维模式所造就,靠空洞的哲理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如果说心灵鸡汤是废话,那么如今流行的毒(反)心灵鸡汤就远不止废话那么简单了。那些写作者以极其低劣的审美,从极其功利的角度,把社会简化成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名利场,把生活简化成一场生存策略游戏。在他们的眼里,人能够分成高端低端(有钱没钱)、三六九等,人生能够分成高配版、低配版,以此衡量成功失败。他们会赤裸裸地告诉你,你之所以混成今天这个样子,无非是不够努力、没有高明的交际手腕、不懂应酬、不够圆滑。同时,他们也会心痛地指出,如果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这个社会淘汰。这些书的标题也极其吸引人,比如“三十天内让你成为社交达人”,比如“职场套路二十条”。他们会摆出理直气壮的样子告诉你,真不是他们庸俗,社会现实就是这个样子。

财富、权力、地位、身份、名望,这些是毒心灵鸡汤追逐的重心,比起成功学的遮遮掩掩,这些以“还原社会本来面目”为噱头的书显得更加赤裸和无耻。如果学不会独立思考,我们就会经常被它的逻辑说服。我们作为社会的弱者,作为被环境改造的一方,不正是因为缺乏财富、权力和身份,才活得如此压抑?君不见那些所谓高端人士在微博上一掷千金,穷人们立刻像乞丐一样冲上前哄抢还美其名曰幸运抽奖?君不见那些网红偶像一个走台动辄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凭什么我们每个月拿着几千块工资还得操着卖白粉的心?凭什么我们奋斗了一辈子硬是跟不上房价飞涨的速度?凭什么别人的孩子动不动就出国留学,不管再怎样无能都能摇身变成海归,我们的孩子只能坐在公立学校接受填鸭式教育?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还没出生就已经被高端阶层甩到了后头,寒门出贵子已经成为过去式?——我们太弱小了啊!我们太穷了啊!难道不是吗?

看完上面这段话,是不是一股愤慨从心头油然而生?很好,你已经被这些流氓逻辑给糊弄了。它完成了一个小小的把戏,把你的内心冲突顺利地转移到了社会不公的现象上。这似乎为我们即将进行的努力奋斗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事实上却加剧了我们心态的恶化。我无意美化社会,但如果你闷闷不乐的唯一原因是这个社会太不公平,你原本就在自欺欺人。人格分裂症(和精神分裂完全不同)患者的特点就在于本能地把所有不满足的原因归为外界因素,他永远不会承认自身有什么不足,哪怕事实就在眼前,他也会理直气壮地告诉你:错误是别人的,如果是他造成的,那也是无心之过,既然是无心之过,那就不应该算是错误。写这些毒心灵鸡汤的人大部分都有这种倾向。

退一万步讲,即使你信服了他们的逻辑,真的能按照这种逻辑去追求所谓高配版的人生?对不起,你做不到,身为神经症患者,在没有解决内心冲突之前,你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条件。相反,在这种逻辑的洗脑下,你作为社会底层人士,拼尽全力也无法扭转局面而产生的无能感和挫败感会像毒蛇一样咬住你。以自我感受为中心与自我厌恶的矛盾一直是神经症患者无法解决的冲突,你亲手加重了这一冲突,而那些写毒心灵鸡汤的写作者却拿了版税过起了高配版的生活。

这些所谓的套路之所以吸引部分人,是因为心理学上的“压力源”效应。如果不仔细加以分析,我们的确不能否认,导致我们焦虑的正是工作上的竞争压力。但如果再深究下去,我们真的是因为缺少技术性手段,才会精神苦闷?如果仅仅是技术性问题,而不是内心的冲突,不是思维的固化,问题就显得非常简单,我们只要去一板一眼地学习就行。神经症患者的学习能力是非常强的,因为敏感的天性让他们学会了观察周边的人和事,周围人的情绪变化往往逃不过敏感者的眼睛。问题不在于我们不会交际、学不会套路,而在于我们对这种交际和套路的抵触情绪。我们总是陷在不违逆自己的内心就无法在这个社会好好生存的矛盾中,和环境的矛盾核心是价值和审美的取向问题,而非适应能力问题。也就是说,我们无法装作友好地和一个自己极其讨厌的人相处,也无法在应酬场合适应各种套路,一旦我们这样做了,对着镜子时会觉得自己极其恶心。几乎每一个情绪敏感的人都会预设一个完美的自我形象,并会通过对比增强现实的失落感。同时,我们还会预设一些美好的场景,比如我就经常幻想能够拿着一本书一读就是一个早晨,或是在温暖的太阳底下睡个好觉,不用去担心工作考核过不过关,也不用担心手机会突然响起,又有哪个催命的会议等着我去开。一旦我们的做法有悖于自我形象,内心就会被愧疚、后悔和自我鄙视所吞没。正是这种感觉引发了精神冲突!

总之,成功学也罢,心灵鸡汤或毒心灵鸡汤也罢,没有一样是为我们这群人准备的。这些写作者和我们身边的人没什么两样,他们不了解也不想了解神经症、抑郁症或者因为观念冲突而精神苦闷者的内心世界。这一切只不过是给急功近利者编织的一个美丽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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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抑郁症、焦虑症治疗的书在市面上也非常多,大致可以分成两类,第一类是心理学家或者神经科学研究者的著作,第二类是普通人(据说他们像我一样曾经是抑郁症患者)的感悟。这两类也是近年来我阅读较多的图书。

毫无疑问,这两类书相对而言比较契合我们的需求。但是,大部分所谓的心理学著作,其实是许多心理学家的学术研究合集,出版社改了一个比较吸睛的题目,就把这些学术文章一字不动地晒出来了。于是,你可以从这些文章中看到谁和谁合作进行了多少个实验,其中某个实验中,A组人群的反应是怎样,B组人群的反应又是怎样。通过这个研究,证明了某个结论,比如说看了一场恐怖电影和没有看电影的人比起来,前者分泌的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明显多于后者。然后?对不起,没有然后。而这些实验研究专著的题目有可能是《你能治愈抑郁》甚至是《三十天治愈抑郁》,通俗一点儿还有《不吃药不打针,照样治抑郁》。(以上标题皆为本人杜撰,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后来我有了阅读的经验,只要标题为几天几周或几个月内能够让你达成什么目的的书,一概不看。

真的,如果是几年之内才能治疗抑郁,他们干脆就不用这类标题了。因为能不能治愈姑且不提,至少他们吸引不了那些一心一意寻找捷径的读者。

还有一些研究专著,首先会和你谈一谈负面情绪的好处。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作者对我们这类被焦虑恐惧折磨了数年的人的安慰,他们会告诉我们,负面情绪原本是人的自我保护本能,并非什么坏东西。比如紧张和恐惧,在原始社会(也许我们还是山顶洞人的时候)其实非常有用,因为能够保护我们免遭野兽的袭击。只不过后来慢慢地,没有野兽袭击我们了,但这种本能却依然存在。接着基本上就是一些治疗过程的访谈。比如乔治(当然是化名)刚来看医生的时候情况是怎样,后来通过先进的治疗,比如系统脱敏疗法(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疗法)、说理疗法、激怒疗法……最后患者在心理咨询师循循善诱后终于发现,是童年时候一次可怕的经历让他患上了心理疾病,找到病因后他就恢复成了正常人。

这样的例子真是不胜枚举。为了吸引读者,他们还会用抒情的笔调先给大家来一段叙事描写,比如:当玛丽走进我办公室的时候,略带倦容。她眼睛明亮,面容姣好,嘴角却流露出些许不安,这让她看起来少了些吸引力……

当然,在市场面前,他们至少摆脱了学究气。但是这些自上而下的所谓心理疾病治愈,对神经症患者,尤其是不具备心理学知识的神经症患者来说接受难度太大。为什么?因为处在精神苦闷中的患者和专家的思维结构不同,他们迫切地需要别人告诉自己,怎么做才能尽快摆脱负面情绪的困扰。最好能够列一个清单,只要按照清单上面的方法去做,就能回到快乐轻松的生活。至于那些实验,是典型的西方科学研究的逻辑,让它们都见鬼去吧!

剩下的那类感悟类的图书中,很多都是畅销书。患过抑郁症和焦虑症的人士现身说法,告诉别人:我也患过抑郁症或焦虑症,你瞧,我现在已经治愈了,那么,你也可以做到。这类书之所以畅销,在于作者的经历很容易引起特定读者群的情感共鸣。但是,其间也有一些“外行”人士在插科打诨。我见过最荒谬的一篇文章,它说治疗负面情绪的方法之一就是每天早上起床后大笑三声。当时我不由得在心里面骂了一句脏话。

不过,如果作者的态度真诚,阅读这类书也并无坏处。为了不得罪别人,在这里我引用自己的那本《请珍爱这样的自己》。现在想来,当初写这本书的目的非常简单,首先是因为我想要倾诉,其次是想通过写作来整理内心,以期在心理自救这条路上能够更明确、更系统、更有方向性。但是,我绝没有想通过写书来治疗别人。说得更确切些,写这本书时我根本没把读者的因素考虑进去。相反,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告诉别人,这本书救不了你。如果能够给别人一定的启示,已是善莫大焉。

然而,读者的反响还是超过了我的预期(其实我根本就没有预期)。我不得不回头审视自己,在写作与阅读之间是否产生了一定的误会?他们会不会认为我处理负面情绪已经游刃有余,如今非常快乐?我写作的时候是不是做到了足够的真诚,确定自己没有任何煽情的成分?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所以面对读者的评论时我心有愧疚,恨不得搬出一切有效手段来帮助那些和我一样痛苦的人。但是,请记住,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够救得了你!沽名钓誉的不提,即使是一本好书,让你觉得颇受启发,充满了干劲,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改变你的认知,它还是救不了你。书不是药,它充其量在你迷惘的时候给了你一个方向,路还是需要你自己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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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求助医生、求助书本都不能达到治愈的目的,我们还能怎么做?比如,我们能不能抱团取暖?网络上关于抑郁症、焦虑症的群并不在少数,我们能否在里头交流一下心得?但我个人觉得,这样的取暖只是寻求自我安慰而已。被负面情绪长久困扰的人往往是压抑的,他们虽有极强的倾诉欲望但无法在现实中随意拉个人来一吐不快。于是网络成了负面情绪的垃圾场。随便打开一个抑郁症群,你在里面只能看到无数个问号、无数种求救,俨然一副万物哀号的景象。我们能够在其间获得什么呢?我们根本没有能力承受其他人的伤痛。事实上,针对神经症患者,我并不建议他们频繁游走于网络。当然,这样的劝说并不见得会有效,“无事可干”对神经症患者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体验,让他们在房间里干待着,无异于让他们张开双手等着被负面情绪蹂躏一番。

当然,西方国家里有很多求助组织,比如戒烟戒酒,甚至是戒毒小组。这其中需要一个富有公益心的核心人物,小组成员的发言也偏于正面,且行为受到团体的制约。可惜国内这样的组织不多(或者也是我孤陋寡闻),即使有,也只是一种有限的辅助手段而已。

哪点是我们在治疗路径上首先要破解的问题?我认为是“通过外物改变自我”。企图仅仅通过外物的帮助治疗神经症,或者缓解负面情绪,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管你的内心爆发了怎样惨烈的革命,于这世界都是不痛不痒的。对你内心所承受的痛苦,很少人(甚至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这一点在神经症患者之间也是适用的,焦虑加焦虑不仅是双倍的焦虑,也许还会进一步放大。两个抑郁症患者一见如故这种事一般不会发生。

我经常想,可以用怎样的方式让普通人领悟一下我们的内心呢?请闭上眼睛试想一下,现在你身处一个狭小的玻璃屋内,只可容纳一人躺卧,绝无出入口,但可以看见四周,四周的人也可以看见你,但他们看不见这个玻璃屋的存在。突然,在玻璃屋内出现了一条毒蛇,它吐着红色的信子,向你缓缓移动而来,并做出攻击的姿势。你尖叫,四处逃窜,你死命地敲击玻璃屋,妄图敲碎它得以逃脱,但它固若金汤。你向周围来来去去的人呼救,但别人只是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你,或者停下来对着你指指点点,仿佛你是关在笼里的怪兽。这时你突然明白,他们不仅看不见玻璃屋,也看不见那条毒蛇。于是你尴尬地站着,对你来说,路人的指指点点和毒蛇一样可怕。你试图强装微笑,但这时毒蛇已经接近了你的脚尖,又沿着脚尖慢慢往上爬,你的腿肚子已经感受到了毒蛇粗粝的鳞片和冰冷的体温,而这种感觉一直往上升腾。你浑身僵直,满脑袋只有一个念头:救救我,救救我……

没人能救你。除非你伸出手一把将毒蛇抓下,踩死它,踩烂它,哪怕被咬,也要一脚一脚地朝它身上踩去。你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