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憔悴的女人出现在沈浪闭锁了几年的家门口。现在正是上课时间,家属院里没有人,没有人看见这个小老太太进来,门口的老门卫迷糊着双眼,也没有认出她是谁。 她走进一栋破败的家属楼,依在一个尘封的门上,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一股久无人居的尘土味、下水道味扑面而来,几粒飞尘迷离了她的眼睛。她蹒跚着拖进随身的箱子,坐在上面喘喘气、定定神,打起精神闭着眼睛拉开了窗帘,推开窗朝外望去,当年的杏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把整个窗户遮得严严实实。 不知哪里忽然发出吱的一声,吓得她头发根都立了起来。壮着胆子走向卫生间,那个她最不愿去的地方,推开门,定睛望着那根曾经吊死小悦的下水管道,终于双手合十低头祈祷。 是的,她,就是柳岩。曾经在这里说一不二、叱咤风云的柳校长。七年以后,她还是回到了这里,回到这里一个最不为人关注的角落,这个诡异的、亡魂徘徊不去的地方。
她坐在箱子上默默喘息一会儿,对自己说:“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这世界根本没有什么鬼神,最坏的就是人类自己!” 她起身进入厨房,看一眼尘封的一切,打开水龙头哗哗地冲刷着多年不用的水池,又拿起挂在水池上方钉子上的一块干硬的抹布,浸湿、泡软、拧干,开始擦洗、打扫卫生。她一下一下越来越快的动作里,仿佛在诉说一句话:“这里就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我要在这里住下去、活下去!” 汗水,顺着额头、发丝、颈项,一点点流淌,她终于让卧室和厨房变了个样。 站在床前,她看着这家里一件件东西,都是那么陈旧、粗劣,打开随身带来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条床单铺好,又按沈浪所说在床头的木箱里找出一条干净被套换了,找到一条旧枕巾盖在枕头上,疲累不堪的她这才倒在床上。 她大瞪着眼,看屋顶那一小片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形成的一小片水渍,那种非正常的不规则的图案,似乎有了生命,似乎开始漂移,似乎开始呼吸,水渍的中间有一个小小的黑点,那黑点移动,就是它的移动才造就了水渍漂移呼吸的感觉。
她盯着那黑点,看它从空中向她靠拢,凭借一种完全不遵守空气动力学和地心引力学说的诡异力量,从屋顶晃晃悠悠的朝她靠拢。知道它离她的鼻尖只有一米多远了,她才发现,那根本就是一只小小的蜘蛛,它克服什么空气动力学和地心引力的只不过是一根细细的蛛丝。发现这点以后她顿时开始鄙视自己:“出来就不存在什么超自然的力量。一切皆有科学解释。”于是闭眼昏昏沉沉睡去,一直睡到肚子咕噜噜叫着把自己吵醒。看看表,居然已经睡到了下午下班时间。 她艰难爬起身来,苦笑道:“干这么一点活儿就浑身酸疼。唉......” 窗外有人走过,不知谁在问:“咦?沈老师家有人?他回来了?”一个人伸头看进来,柳岩认出是食堂管理员老刘,她坐起来招呼了声:“老刘啊,是我。” 老刘猛不丁听一个女人喊他吓得毛骨悚然,啊了一声,再仔细一看,半信半疑地问:“柳校长?” “是我。进来坐坐?” “哦,不了,不了。我就站这儿跟您聊聊。”他又伸头打量了一下问道:“沈老师不在啊?” “呵呵,我先回来了。他还有点没事儿没处理完。
” “哦,那您,”老刘没话找话地说:“那您吃饭了吗?要不您还去食堂吃吧,我叫他们单独给你炒两个菜。” “那方便吗?食堂现在晚上也开伙?” “方便,方便。现在食堂晚上也开伙,也对外营业。我把食堂承包了,吃饭的事儿我说了算。”老刘在学校多年了,说实话在小悦那事之前他对柳岩一向印象挺好的。“柳校长,您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叫他们超好给您送来,新雇的小姑娘,手脚利索着呢。经常给老师们送饭的。” “那太好了。谢谢你啊老刘,难得你还这么有心。”柳岩很感激,她没想到一回来就遇到这个她以前压根不放在眼里的管理员,居然对她还说这么客气。 “柳校长,你是这学校的功臣,别说这见外的话。我看您脸色不好,是” “我做了个手术,是回来养病的。” “啊,那我给你蒸条鱼,再煮碗面?” “好,太好了,谢谢您啊。”柳岩一激动,老刘也就成了“您”了。老刘屁颠儿屁颠儿的走了,柳岩起来烧了壶开水沏了杯茶,洗了把脸,就听见哒哒哒的敲门声,柳岩开门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就提着两个小砂锅进来了,说:“柳老师,您点的鱼和汤面条。一共二十二元。
”然后又解释一句说:“鱼是清蒸的,怕凉了放在砂锅里。面条是鸡汤面,刘师傅说您是病人,给您下的鸡汤面,还打了个荷包蛋。所以贵两元。” 柳岩笑着说:“好好,代我谢谢刘师傅啊。”她找着钱包付了钱,胖姑娘一溜小跑走了,临出门又回头问:“柳老师,刘师傅问您明天想吃啥?早饭要不要送?有牛奶、馒头、包子、茶叶蛋。” 柳岩笑道:“那太麻烦你了,早上给我一袋牛奶一个茶叶蛋一个馒头吧,中午和晚上请刘师傅帮我配,他知道我口味。” “好的。”胖姑娘一溜烟跑了。对门开了一条门缝,却没人出来,柳岩知道那门缝里肯定有不止一双眼睛,她只装作不知把门关了。 热心的老刘让柳岩很感慨,她回忆了半天也没想出当年自己对老刘做过什么好事儿,只是按一个普通员工对待而已,没想到一回来首先就是这个当年就是普普通通客客气气对待的员工解决了自己的吃饭问题。她尝了一口清蒸罗非鱼,味道很不错,又喝了一口面汤,很鲜很香,真的是鸡汤。细细的挂面,和几根翠绿的青菜,一下就把她的食欲勾起来了。暗想,老刘雇的厨师手艺很不错。
她居然一点点把一条鱼和一大碗面都吃了,几天了,这是她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吃完,洗了砂锅,她躺回床上,默默回忆着这段时间的遭遇。 自从一年前她发现了沈浪与王小玉的奸情,他也索性把事情挑明了。 “小玉已经怀孕了,我想今年就带她回家吧婚事办了。至于学校,你看着办。你要愿意继续办,我们继续合作,如果你不想办了,我们就清盘分钱。营业执照是我的法人,这些年我们两一起打拼出来的,我们就一人一半分了。你看怎么样?”作为沈浪,他其实对办学校没太大兴趣,利润虽然还行,但是太操心了。但他又不太想真正清盘,因为那样就必须分给柳岩一半,如果学校继续办,就不用分给她那么多。反正账上的现金有限,她总不能全拿走。 “看来你已经想了很久了?”柳岩叹了口气:“全都算计好了,只有我蒙在鼓里。”她看着沈浪的眼睛,又看看抱着账簿站在他身边的王小玉。沈浪看着她冷静的样子不禁心里发虚,把目光移向别处王小玉却正视着她,一副毫无畏惧心安理得的样子。这让她很恼怒,说:“账簿放下,你出去。” 王小玉看着她冷笑了一声把账簿扔在桌上腆着肚子扭头走了。 她看着沈浪,他却担心地看着王小玉。
她的心彻底凉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倒在了地上。等她醒来已经在医院里,本来只以为她是一时激动可能心脏还是血压出了问题,结果,却查出了乳腺癌,还好是早期。于是决定动手术。当她看见站在床前鼻子都要气歪了的二哥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哽咽道:“哥,你是对的。” 手术签字时,医生问:“谁是家属?” 柳郴看看沈浪,往前跨了一步,沈浪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柳岩,那苍白的脸、平淡如水的眼眸,心里一阵作痛,他推开了柳郴,说:“我是家属。我来签!” 手术、化疗,沈浪床前床后伺候着,别的病友问,他就说:“我是她弟弟。”引得一片赞叹和艳羡声。柳岩也渐渐原谅了他,扪心自问:我还能给他什么呢?自己和他走到一起,不就是因为性吗?当初自己为了追求“性福”和他坠入爱河,现在自己已经给不了他性福,为什么不能让他从别人那里得到呢?既然我夺走了小悦的生命,那就让我用王小玉补偿他吧。做不了爱人,做姐弟也未尝不可。 就这样,她从“东宫”变成了“冷宫”,全是自找的! 学校,终于清盘了。
王小玉跟沈浪拿着一堆账簿到她面前,说:“这几年学校的例如按一直都不多,加上很多钱投进去以后没产生效益,而且投资盖的校舍都没有合法手续,只能按违章建筑卖了,还了欠别人的钱、交了你这一年的医疗费、发了员工遣散费以后也就没啥钱了。” “余款一共也就二十多万,我们一人一半,你还能拿十一万八千二百一十七元六角三。”沈浪搓着手说:“我也实在没办法了,如果学校继续办下去,你每年分红还可以分个三五万,你非要清盘......” 柳岩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学校值多少钱,但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跟他争这些了。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休养生息,她太累了,这些年,一直很累。 沈浪说:“我们要结婚了。办婚礼、买房子也要用钱,要不然我不会要学校的钱的。我也没办法。如果你回去,学校的那套房子就给你,算我对你的补偿。我也实在没啥东西可以给你了,姐,就请你成全我吧。”沈浪说着拉着王小玉跪在了柳岩面前。 原已心灰意冷的柳岩啥也没说,挥挥手叫他们走。一周后,她从租来的房子离开,踏上归途。在机场,柳郴递给她一张卡说:“回去吧。这是妈妈给你的,里面有五万元。” 柳岩含泪接过那张银行卡,却最终还是没回那栋生于斯长于斯的小楼。 她对自己说:“该面对的,终将要面对。就让我回到跌倒的地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