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重?”
永真帝本平静如镜湖的脸庞立刻似被掷入一颗石子般泛起圈圈情绪的涟漪。他怔怔地盯着案几上的折子,滞漫的目光暗示了他飘忽出离的思绪。
秦莲笙移目望着门边伏跪在地的侍女,“何时发现的?情形如何?”
“今早起来就不好了,连床也下不了了。”侍女低垂着头,一幅惶恐的模样。
秦莲笙敛眸,对永真帝道,“父皇,谢氏究竟是长兄的亲娘。不如,臣女陪您去走一遭。”
与其让永真帝日后怨她小气,莫若她抢先表现得大度宽容一点。何况,谢氏这病来得有些巧,她不去看看,着实放心不下。怔想间,她不由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素颜粗衣的侍女,却见其眸光闪烁、形容紧张,方才的揣测更坚定了几分。
侍女忙低下头,避过了秦莲笙质询的眼神。
永真帝缓缓起身,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也好。”话音未落,他又连忙吩咐李德生传太医前往冷宫。
秦莲笙听得此句,明白自己方才那步棋是走对了。
杜清城端坐在轮椅中,面无表情地望着阮善不断张合的嘴,思绪早已飘回了方才与秦莲笙离别前的一幕。
算计?
赵方舟质问莲笙有谁她不算计?虽然此话确有挑拨他和莲笙关系之嫌,但她到底是算计了觉慧。而她方才那袭关于韩家的话,虽然本心是为了杜家好,为了二哥筹谋,但究竟也还是设计了韩家。何况,若韩广庆当真对杜家起了谋害之心,他们怎可能让韩广庆再与二哥同行?若非如此,让韩广庆为二哥做副手,岂非太过……故而,不管如何,他方才的话并无不对之处。可莲笙……
“清城,清城,……”杜清渊的声音蓦地在他耳畔响起,惊扰了他的思绪。
杜清城忙敛神,定睛一瞧,见大哥杜清渊关切地望着他,一旁的阮善满脸失望。
“何事?”杜清城回望向大哥。
杜清渊沉默片刻,摇头道,“没什么。此事,原本就不是你能插手的。”说着,他转过头,对阮善道,“阮家舅公,如今清城不过一介庶民,确是能力有限。何况,事情发生在宫中,又是皇上亲眼所见,实在难以转圜。”
杜清城这才想起阮善前来的根本目的——为阮倩和被休弃的阮氏求情。他冷着脸,不顾阮善还想求情的模样,淡淡地说道,“晚辈尚在康复之中,精力不济,失陪了。”说完,他自顾转动轮椅,朝内间而去。
阮善似乎并不死心,又拉着杜清渊说了几句,方才被杜清渊打发走。
杜清城坐在窗畔,即便寒风刺冷,犹似刀刮般,他依然不想离开寸步。冷厉的寒风给予了他几分清冷和警醒。自小他便被教导要行为端方,重情重义,忠君守国。他不敢说莲笙的行事方式有错,但与他自小受的教育确实有不小的偏差。情与义,原本并不矛盾;但如今既有冲突,他当坚守情,还是义?
“三弟,你今儿怎么了?”杜清渊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杜清城摇了摇头,“没什么,有些累。”
杜清渊走到他身后,一面推着轮椅朝床畔走去,一面道,“韩家的事,你别太过担心。”
“大哥以为韩家……会做出那等事来吗?”杜清城迟疑着道出了这个压在心底的问题。
杜清渊沉叹一息,缓缓道,“莲笙的分析不是全没道理。以前,皇姑在世,杜家风头极盛,很多事,连我们自己也以为理所应当。然而,如今想来,韩家似乎一直屈居于杜家之下。”
杜清城原本就沉重的心情愈发低落。他默默地点点头。
“你也出去忙了一天了,”杜清渊将轮椅推到床边停稳,“先歇会儿。”
杜清城又点了点头,百般心绪搅扰着,弥漫在心间,……
“陛下,……”哀婉绵长的轻呼蕴着无限的委屈。
谢氏虽然素颜,却正因如此,那一头乌黑的云鬓将其苍白的脸庞称映得楚楚动人,饶是近四十的人,看来也还是风情万种,我见犹怜。这般的勾人魅惑,就算如今正值盛年的李氏也难以与其匹敌。难怪谢氏能在后宫众女人中脱颖而出,得宠多年。
秦莲笙明白以今日永真帝对谢氏的态度,谢氏迟早会走出这座冷宫的。何况……想着,她的心情愈发糟糕起来。
永真帝坐在床畔,紧握着谢氏的手,那深望的目光饱含着如海情意。
眸光相触,千千情结。
秦莲笙目睹着这一切,心底为已故的杜皇后不值。思及此,她又不由想起了之前在杜家和杜清城发生争执的一幕,忍不住暗暗自嘲:男人不过如此,她之前悉心为人谋划不过是自己犯蠢罢了。
“启禀陛下,”太医恭敬地施礼回道,“谢氏心思沉重,抑郁寡欢,身体虚弱,只需好好将养便是。”
永真帝微微颔首。旋即,他松开了谢氏纤细如葱白般的手指,站起身,吩咐道,“传令下去,自即日起,恢复谢氏美人的供给。”
太医跪在地上,偷眼望了望秦莲笙,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何病症?”秦莲笙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心绪。
太医低下头,默了默,回道,“恭喜陛下,谢氏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你说什么?”永真帝瞪大了眼睛,惊喜似掩不住的潮汐在他眼底漫漾。
“回陛下,谢氏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太医深埋着头。
“陛下,罪妇……”话未出口,泪先流。
那含冤带泪的模样,好似雨打梨花,真真惹人怜爱。饶是秦莲笙这样一个女子,若非知悉其本性,也忍不住会对她心生怜惜。何况永真帝呢?
永真帝喜出望外,正要启口,却又倏地闭上了嘴。他移目,不无担忧地看了眼秦莲笙。
秦莲笙微微一笑,“父皇,谢氏既然身怀龙种,便不宜再待在冷宫。”说着,她伏跪在地,请求道,“望父皇看在未出世的龙子面上,宽恕谢氏,恢复她的称号。”
永真帝顿时龙心大悦,满意地点头道,“莲笙说的是,来人,恢复谢氏美人称号,移居碧泉宮。”
秦莲笙缓缓起身,心下明白谢氏如今虽还只是个美人,但其腹中的孩子为谢氏、为秦宇晨、为谢家赢得了喘息的机会。日后,她要再想对付谢氏,只怕就不容易了。可她转念一想,既然她的好心连基本的理解也得不到,她又何苦多事?莫若离了这是非之地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