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社会热点解读: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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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潮起潮落太匆匆

——共享单车遭遇困局

被现代消费主义所强加的伪需要,不能与不是由社会及其自身历史所创造的不再是它们自身的真实需要和欲望相对立。但商品的丰裕代表了社会需要有机发展的总体断裂。它的机械积聚解放出了一种压倒一切生活欲望的无限的人造物(artificiel illimite),这一自主人造物的不断堆积的力量又以伪造全部社会生活为终结。

——居伊·德波《景观社会》

事物已经找到了摆脱令其感到厌倦的意义辩证法的途径:无限制扩张,增强潜力,超越自身而上升到极限。这是一种从此变成事物的固有结局和无谓理由的淫荡。

——让·鲍德里亚《致命的策略》

来龙去脉

经历过2016年雨后春笋般涌现的乱象,共享单车很快步入了一个命定的时刻、一种命定的局面——2017年,共享单车进入“厮杀元年”,困局重重。

共享单车特指“无桩共享单车”,其认证、押金交付、借车与还车流程均为网上无现金操作,并且随时随地可以取车和停放。共享单车区别于数年前借鉴国外经验而引入国内并由市政推广的有桩共享单车(即通常意义上的公共自行车),是一种更为便捷的单车分时租赁方式。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共享单车解决了公交出行系统末梢中的“最后一公里问题”,使得都市中本已被边缘化的脚踏车重回人们的日常生活;而对于市政交通来说,共享单车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城市的拥堵,最大化地利用了公共道路。

国内第一辆共享单车出现在北京大学的校园里,时间是2015年夏天。用户只要在微信或者APP客户端输入车牌号,即可获得该车解锁码。这款官方定名为“ofo”的共享单车,被学生们昵称为“小黄车”。很快,“小黄车”便走出象牙塔,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寻常巷陌,而这个从“互联网+”大学生创业创新大赛中脱颖而出的学生创业项目,在短短两年间已连接了800万辆共享单车,累计向全球170座城市的上亿用户提供了超过30亿次的出行服务。

2016年,随着摩拜、bluegogo、小鸣单车、永安行等品牌的相继涌现,共享单车逐渐成为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新事物。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现象级产品。据说,在2016年下半年有一阵几乎每天都有一家公司宣称进军共享单车行业,步骤很简单:选一种颜色,定一个名字,投入300万,向城市空间投放一万辆自行车,如此便迈出了第一步。赤橙黄绿青蓝紫,几乎所有醒目的颜色都已被各类共享单车“认领”,甚至出现了颇具喜感的七彩单车、金色单车,人们戏称留给共享单车的颜色不多了。

进入2017年,在资本寒冬中顶风而上的共享单车融资正在加速,泡沫正在被挤出,竞争愈加激烈和具体,而淘汰愈加残酷。6月以来,悟空单车和3VBike两家共享单车平台相继因单车丢光、融资失败而倒闭。到了8月初,町町单车公司也疑似因为资金链断裂而人去楼空,并且这一次没有退还用户押金。9月底,酷骑单车出现退押金难的情况,其总部被千名用户堵门排队索要押金,最终这番风波以酷骑公司被收购告终。素似“体验好、管理精细”自居的小蓝单车也陷入崩盘危机。2017年,至少有6家共享单车企业倒闭。与此同时,上亿用户的超百亿押金如何退的问题突显出来。与倒闭潮相映成趣的则是ofo与摩拜两大巨头的飞速崛起,此二者几乎将市场瓜分殆尽。留给其余20多家共享单车企业的仅仅是不足10%的市场份额,对它们而言,如果无法在短期内走上金字塔的顶端,存活将是极其艰难的。

拜资本的极速涌入所赐——ofo与摩拜不仅在国内攻城略地,更已将视野投向了国界之外——美国、英国、意大利、日本、新加坡、泰国……作为一种由中国首创的产品运营模式,共享单车正在国际上获得越来越多的空间和认同。然而,2017年下半年以来,关于摩拜和ofo将要合并的传闻不断……

共享单车两大巨头概况

摩拜mobike

小黄车ofo

创始人

胡玮炜

戴威

成立时间

2015年1月27日

2014年

首入城市

2016年4月22日,上海

2015年6月,北京

融资情况

2015年10月,A轮数百万美元投资;

2016年8月,B轮数千万美元投资;

2016年9月,C轮超过1亿美元融资;

2017年1月4日,完成D轮2.15亿美元融资;

2017年6月16日,完成一笔超过6亿美元的融资,这也是共享单车行业目前为止的单笔融资最高纪录。

2016年1月,完成A轮融资;

2016年9月,完成B轮融资;

2016年10月10日,完成C轮1.3亿美元融资;

2017年3月1日,完成D轮4.5亿美元融资;

2017年7月6日,完成E轮超过7亿美元融资。

国内运营城市

包括上海、北京、广州、深圳、成都等在内的57个城市。

2017年5月3日,ofo小黄车宣布正式进入第100座城市——拉萨,成为全球覆盖城市最多的共享单车出行平台。

海外扩张情况

2017年3月21日,在新加坡投入运营;

2017年6月13日,登陆英国曼彻斯特,并同步进入毗邻曼彻斯特的索尔福德。

2016年12月23日,ofo率先发布海外战略,在美国旧金山、英国伦敦展开试运营;

2016年12月27日,ofo确认已布局新加坡市场,首批单车已到当地。

其他

2017年7月18日,教育部、国家语委在北京发布《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17)》,摩拜单车入选2016年度中国媒体十大新词。

ofo创始人戴威获评《财富》中文版“中国40位40岁以下的商业精英”。

来去如流,一切都很快。区区数百日,共享单车似已历尽“成、住、坏、空”的禅劫,其烈火烹油的热度尚未散尽,其星火燎原的态势余威犹存,但淘沙的大浪却已排山倒海地来了。无疑,共享单车的困局是有目共睹的。

首先是泛滥问题。共享单车的一大卖点就是它可以随取随放,然而也正是这样的随取随放导致它侵占人行道、盲道、机动车道,造成大规模的通行障碍。共享单车的泛滥、堆聚和野蛮生长正在日渐成为都市中难以解决的“肿瘤”。据中国自行车协会官网报道,2017年共享单车投放量达到2000万辆,这些自行车报废之后会产生近30万吨废金属,相当于5艘航空母舰结构钢的重量。“跑马圈地”式的竞争思维,使得共享单车企业之间打起了“数量战”。从2017年8月开始,陆续已有上海、广州、深圳、南京、杭州等多个一、二线城市对共享单车投放叫停。

其次是私占和损毁问题。自共享单车问世以来,不断出现私占、私藏、加装私锁等现象。比如,将ofo单车的车牌号涂抹划去,这样除了这位破坏者之外,别人将无法得到该车密码。除了私占,还有损毁。共享单车有时会被大卸八块,有时会被取走车座和脚踏板,也有的得了一个“全尸”——整车沉河。共享单车正在成为城市的“照妖镜”。

最后是安全问题。共享单车由于监管和使用方面的漏洞,埋下了不少安全隐患。骑行共享单车遭遇车祸的相关新闻频繁出现。这一方面是由于某些共享单车的密码锁破解容易,只要稍微掌握技巧,一个小学生也能在10秒内解锁一辆单车,这使得儿童骑行共享单车的情况一度比比皆是。另一方面,有些家长也欠缺安全意识,不仅不制止自己的孩子使用共享单车,更有甚者,一些父母还将幼童放在共享单车的前车筐中骑行。后来随着政府政策方面的跟进,几乎所有共享单车上都贴上了“禁止12岁以下儿童骑行”“车筐承重5kg以内”等字样。

相关链接

【“新四大发明”】

众所周知,造纸术、火药、指南针和印刷术是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它们对世界具有重大影响。而在2017年5月,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丝绸之路研究院发起的一次留学生民间调查中,来自“一带一路”沿线的20国青年评选出了他们心目中的中国“新四大发明”:高铁、支付宝、共享单车和网购。受访的“歪果青年”们纷纷表示,“新四大发明”也是他们最想带回祖国的生活方式。

【无现金支付】

调研公司益普索的最新报告显示,移动支付在中国日益普及,如今26%的消费者携带的现金数量不超过100元人民币,另有14%的人根本不带现金。74%的消费者表示,携带100元现金他们可以生存一个多月。微信支付是中国消费者日常小型交易的主要移动支付手段,目前微信(包括国际市场)拥有10亿的月活跃用户。中国支付清算协会的数据显示,2013——2016年非银行支付机构共处理移动支付业务970亿笔,年复合增长率超过195%。

【无人超市】

2017年7月9日,人们被一则新闻刷屏了——“马云无人超市正式开业,现场火爆!”这家超市位于杭州市中心,超市中没有一个售货员和收银员。在这家超市里,购物只需要三步:第一,扫码进店;第二,选购商品;第三,直接走人。无须扫码支付,无须收银员,系统会自动在大门处识别客户选购的商品,并自动从支付宝中扣款。由于没有人工成本,无人超市的成本支出大约只有传统超市的1/4。这种超市的刚性需求仅仅是每日早上补货而已。据悉,平均一个人一天可以管理10间无人超市。按照一个补货员5000元一个月的工资计算,相当于平均一家超市的人工成本只有500元。马云和刘强东相继放言,将在全国开设大量无人超市。可以预期的是,在三五年内现存的实体店、百货店和超市都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冲击。

【万物互联·万物共享】

2017年5月25日由腾讯研究院发布的《2016——2017分享经济发展研究报告》称,分享经济已经进入了“泛分享经济”样态。泛分享经济不纠结于个人闲置与否,它以分享经济的模式和理念在更大的经济视野中激活经济剩余,进而形成新的业态和消费增长点,缓解传统经济升级转型的痛楚。该报告重点研究了分享经济的十大主流行业,包括出行分享、住宿分享、二手交易、众包物流、服务众包、教育和知识分享、自媒体、医疗分享、金融分享(包括股权众筹和P2P网贷)及私厨分享等。

在“共享”这个风口上,出现了无数脑洞大开的细分行业:

2015年,共享汽车开始萌芽,到2017年全国已有20余家共享汽车企业。

2015年10月,共享衣橱创立。

2017年年初,共享雨伞出现,最早出现在广州、深圳和江浙地区,5月落地上海,7月落地昆明,8月落地北京。

2017年4月,共享充电宝出现。

2017年4月,共享篮球首先出现在嘉兴的一些篮球场。

2017年7月,共享床铺登陆北京、上海和成都,但出于安全等原因,很快都被叫停。

2017年8月,共享小马扎以一种清奇的画风出现在北京某公交站。

2017年8月,共享健身舱出现在北京。

2017年9月20日,某公司在北京交通大学搞起来了“共享校花”活动!但受到各方批判。

微言大义

把花3000块钱去买一辆自行车分解成200个人分享这个自行车的使用权,会让更多人参与进来,降低使用门槛。

——摩拜CEO王晓峰

共享单车的本质就是资本砸了几十个亿,把全国人民未来30年的自行车购买需求在1?2年内消费个精光了。

——新浪网友zxnO

共享经济的本质是对社会闲置资源进行再次调配,从而让大众廉价即可享用这些资源。但共享雨伞、充电宝等却是统一采购的商品,然后通过缴纳押金、按时租赁的形式给人民群众使用。这与共享经济的本质相去甚远,是纯粹的租赁商业行为,是典型的“伪共享”。

——经济学家宋清辉

越有才能的人,如果只是个唯利是图,没道德、没底线的人,那么他对社会的危害远远大于没有文化的人。如发现地沟油的那个人、破解单车密码的人,他们对社会的危害远远大于没有文化的普通的人。

——法图麦 香香

深度解读

共享单车是折射整个共享经济的一块棱镜。

毫无疑问,共享经济是2017年最炙手可热的词汇,也是2017年当仁不让的风口,它吹起了一只又一只环肥燕瘦的“猪”。共享经济之于2017,恰如直播和VR之于2016、智能硬件之于2015、O2O之于2014。可见,互联网时代风口迭代之快,简直令人眼花缭乱。所谓“每个人都能出名15分钟”,又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今时今日,一个风潮的热度固然比15分钟要长,但也撑不到数百年那么久,那么三五年?也许。但毕竟这几年是中国乃至世界的共享经济时刻。

共享经济之兴起有两大不容忽视的基底性语境。一方面是技术语境,即成熟的移动互联网技术。更具体地说就是智能手机的普及、移动在线支付的常态化,以及大数据和云计算的日常运用。此三者意味着随时在线的用户、金钱和信息,而正是它们使得共享经济有了落地开花的可能。另一方面是观念语境,即“互联网+”的思维方式。事实上,共享经济恰恰是“互联网+”思维的具象化,是一种思维方式植根于日常生活的具体呈现。比如,互联网联姻出行领域,则催生出以“滴滴”和“摩拜”为代表的出行共享平台;互联网与教育领域结盟,则衍生出以“在行”和“阿凡题”为代表的知识共享平台;互联网融合租房领域,则形成了“小猪短租”和“自如友家”为代表的空间分享平台。因此,每一件共享物品是奇葩也好,高冷也罢,实用也好,噱头也罢,无一不是万物互联的风潮中偶然又必然的产物。

“互联网+”语境下,如何将情怀变现

汤师爷(葛优饰):那你是想站着,还是想挣钱啊?

张麻子(姜文饰):我是想站着,还把钱挣了!

——电影《让子弹飞》台词

共享经济的内驱力在于人与物品关系的根本性改变。物质极大丰盛的现时代,“人”生活在“物”的节奏里。人们越来越意识到,占据一件物品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即是被该物品所占据。渐渐地,人们开始热衷于对生活和生命做“减法”,热衷于倡导“断舍离”的精神。所谓“断舍离”,是以人而不是以物品为出发点,去思考什么东西最适合当下的自己。“断绝不需要的东西,舍弃多余的废物,脱离对物品的迷恋”,这是现代人从“物的围困”中突围的唯一路径。以此为旨归,“拥有”已不再具备至高无上的地位。事实上,对“物”的拥有已然过时,甚至成为一种负担。共享经济的出现,正是应运而生。在共享情境下,人们可以摆脱“拥有”的枷锁,从而更加自由地选择喜爱的物品,同时也能更加自由地摆脱不合心意的物品。以这样的理念勾连起来的共享帝国,无疑是一个几乎没有门槛的“共享乌托邦”。

正是以此种简约主义的情怀为依托,Airbnb不拥有一间酒店,却成为全球最大的旅行居住平台,Uber不拥有一辆汽车,却成为全球最大的出租车公司。而眼下风靡全国的摩拜单车,其创始初衷更是异常简单,即让人们拥有一辆想骑的时候随时就能出现的自行车,而这一次有科技的力量参与其中。摩拜单车创始人胡玮炜在考察了众多传统公共自行车项目之后,决定重新设计一辆真正适用于共享场景的自行车——不易损坏、维护成本低。两年后,摩拜累计获得10亿美元以上的融资,成为著名的“独角兽企业”。情怀的强大驱力,由此可见一斑。

互联网的无远弗届改变了各行各业的原始面貌和当下生态,也为传统行业提供了无数新的可能,这也正是“互联网+”理念的出处。在这样一个具体而宏大的语境下,尝试将情怀变现也许是“站着把钱挣了”这一伟大目标的唯一可行途径。

即便如此,在共享经济内部仍然存在着分歧和差异。一部分共享经济的原教旨主义者认为,共享的本意是将“多余的物品和服务与他人共享”,它实现的是对闲置物品的激活和再配置,是对社会资源的整合与再分配,因而从本质上讲,共享是反生产的。由此,他们认为,凡是需要依托于商品生产的共享企业都不是在做真正意义上的“共享”,而仅仅是一种变相的“分时租赁”。这当然说得通。但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投放到市场上的是不是“多余的”物品和服务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商品的使用权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开发,个体对社会资源的占有率得到了提高,人们的生活效率随之增进,大家都享受到了科技进步的红利。而以商品生产为依托的共享企业,反而促进了需求的发生,从而拓展了共享经济的内涵。

“网络文化”的发言人和观察者凯文·凯利指出,共享经济的要义就在于“使用权大于所有权”。追根溯源,我们必须承认,“共享”实则早就潜伏在互联网的基因当中,是网络文化与生俱来的特性,也是未来社会经济形态的趋势。那么,共享经济的欣欣向荣是否会导致“共产”?能否从骨子里改变人们对于“拥有”的执着?这都还很难说。但它毕竟已经带来了一场物权革命、一次资源洗牌、一场信息风暴。而风的去向,也许只有风知道。

资本的狂欢与“物”的堆聚

资本以疯狂的逐利心催熟了共享产品的市场。大批资本的涌入使得一个行业很快成为一片红海,并且导致了一种非理性、不健康的发展态势。共享产业发展至今,实际上并未梳理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盈利模式。单车共享也好,房屋共享也好,知识共享也好,都仍然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初创阶段。但在资本的推波助澜下快速跳过了创新和深耕环节的共享产业,似乎也陷入了烧钱的怪圈,因为资本催熟的仅仅是市场,却不是处于产业链条前端的产品。例如,ofo小黄车即便是在获得了数亿美金的融资之后,实际的用户体验也并没有变得更好——脚蹬、链条、车把、铃铛坏掉的小黄车仍然遍布于城市的大街小巷。不难想象,在不远的将来,这些故障车都将成为新一批的城市垃圾。而这些垃圾应如何优雅地退场?这也许需要所有人更为深入的思考,以及更具人文关怀的谋划。推而广之,如果说共享产品的投放需要的仅仅是灵光一闪的小聪明,那么,其维修、运营以及如何让破损的产品退出流通则需要持之以恒的大智慧。

当一个社会的矛盾焦点不再是生产而是消费,我们可以认为它已进入丰裕社会。丰裕社会以“物”的极大解放为首要特征,其发展始终伴随着“物”的堆聚、丰盛乃至泛滥。在丰裕社会中,真正值得人们重视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处理社会的冗余物——垃圾。2017年8月,微信朋友圈被一篇题为“外卖背后的生态浩劫”的文章刷屏。该文章给出了一组骇人听闻的数据,在外卖过程中普遍使用的塑料袋的平均使用时间仅为25分钟,但是每一个塑料袋的降解至少需要470年。而每一周,最少有4亿份外卖飞驰在中国的大街小巷,这也意味着“4亿个一次性打包盒和4亿个塑料袋,以及4亿份一次性餐具的废弃”。城市居民坐享三千繁华,殊不知垃圾早已兵临城下。中国2/3以上的城市都已被垃圾包围,1/4的城市已没有合适场所堆放垃圾。人,诚如法国哲学家鲍德里亚所言,真正地生活在了“物的围困”之中。而农村的境况只有更糟,垃圾造成了严重的土地流失和污染,孩子们不得不与堆积如山的废弃物共生,而与垃圾山比邻而居的村落更已成为癌症村。遗憾的是,我们曾寄予莫大希望的现代科技,在垃圾的四面围困中却显得异常苍白。将垃圾变废为宝,实际上仍然需要耗费大量的自然资源,并进一步带来更多的次生污染。科技并不是我们所认为的那根“点石成金”的手指,能够化腐朽为神奇。迄今为止,工业文明似乎并没有找到一条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坦途。

值得警惕的是,一旦有了资本的介入,“物”的泛滥将很容易变得失控。共享单车也好,外卖包装也罢,其背后都是资本的明浪暗涌。而物的增殖一旦开始便不可遏止。唯一的终结方式是任由“物”不断堆聚并突破极限之后的“内爆”。在《致命的策略》中,鲍德里亚将“物”与人的关系比喻为镜子,认为镜子之所以能够对人产生诱惑,恰恰因为镜子自身不具备本质或意义。那些摆脱了本质束缚的“纯粹客体”是极度危险的,因为它不具备人性,不认同于人性,更不屈服于人性。而在资本与物品的狂欢式结盟当中,如何以人性破局,显然是一个首当其冲的问题。

什么样的社会能够照管好共享产品

共享产品是国家综合素质的“照妖镜”,因为它考验的不单单是使用者的素质,而且是创业者的格局,更是执政者的管理水平。

每当新闻中出现共享产品遭到私占、损毁,出现安全事故或是乱停放的消息,我们首先追问的当然是使用者的素质问题。很明显,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遵循着契约精神。而商业社会几乎就是围绕着契约精神运转的。给共享单车上私锁的人,或是不归还共享雨伞的人,他们的共同点在于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已经构成违法。而事实上,一旦扫码使用产品即等同于和该企业签订了合同,承认该产品是企业的所有物,此后所有的行为都将基于这样一个明确的物权。而私藏、私占、损毁等行为已侵犯了供应商的财产权,严重的已构成盗窃。面对此情此景,媒体往往给出一个“国人素质堪忧”的标题。共享单车登陆英国后,在中国发生的上私锁、搞破坏、私人占有甚至扔进河里这样的事,均一五一十地在曼彻斯特上演。英国网友称,用手机APP搜索共享单车时,发现周围所有的共享单车都在邻居家里——嗯,这可以说是“非常睦邻友好”了。无疑,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国民素质同样亟待提高。

不过,将对公共产品的侵害全盘归结为素质低下,显然也失之武断。我们必须看到,除了极少数不法之徒,对共享单车进行蓄意破坏的多是深感其“动了自己的奶酪”的利益受损者。比方说,竞争对手或是被抢了生意的“黑摩的”司机。共享单车出现后,人们使用“黑摩的”出行的次数减少了53%,有70%以上的“黑摩的”司机被迫改行。因此,这些司机对共享单车的破坏就有了打压“天敌”和泄愤的意味。

在监管和约束机制缺失的情况下将共享产品投放到街头巷尾,仿佛3岁小儿手持黄金过闹市,岂可全身而退?由于监管和约束的缺席,社会成员自然可以肆无忌惮,这已无关乎素质,而是一种基本的人性。《鲁宾逊漂流记》的作者笛福得出了一个结论:“只要有可能,人人都会成为暴君,这是大自然赋予人的本性。”可见,将围绕着共享产品所发生的种种负面新闻都归结为使用者的素质问题,那真的是too simple,too naive。所有的共享产品的商业模式本身就容许存在一定的损毁率。而高明的企业则会在产品投放之前考虑到人性的暗面,并在产品设计中有所应对和制衡。在这一点上,摩拜单车显然比ofo小黄车有着更理性的考量。摩拜采用不会生锈的全铝车身、免充气轮胎、五辐轮毂、不会掉链子的轴传动行进方式,这一系列设计都延长了单车的使用寿命,更降低了维护成本。无论一款共享产品抱着怎样善良而又双赢的初衷面世,一旦它进入公共领域和流通环节,势必经历人性的考验,也势必承担两败俱伤的巨大风险。一位共享单车的业内人士表示:“大多数共享单车企业为了跑马圈地,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拓展市场、投放新产品上,忽略了对所投放车辆的理性运营和科学运维。而这却正成为影响共享单车发展的最大障碍。”过度的理想主义不仅愚蠢,而且邪恶。而将人性恶考虑进去,不单单是运营平台的智慧,更是运营平台的道德。

我们更应该看到,一个公共项目的成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执政者调度社会资源、协调多方力量的能力。因此,执政者除了在市场饱和度濒临决堤之时果断喊“停”之外,可做的其实还有很多。一方面,政府可以与企业一道规划好共享产品的存放点,切实解决共享产品的落地问题;另一方面,针对新生事物,出台相关新规,制定相关新法;而更重要的手段莫过于完善社会征信机制,具体而言,即建立政府部门与单车企业的信用信息共享机制,加大政府对消费者信用监管的力度,让政府作为第三方对企业和消费者的信用进行评价和反馈,通过公权力对不良信用行为进行施压。

人应如何生活在无根的世界中

2017年有一则发人深省的新闻:在上海有一位女士,某日开车出门办事,事情办完,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车在停车场的哪个位置了。此后的半个多月里,这位女士找遍了几十个停车场,还曾拨打110报警,均未果。后来她在媒体的帮助下得到了线索,终于与阔别已久的车重逢,并含泪缴纳了2000多元停车费。

这则令人哭笑不得的趣闻,毋宁说是今时今日人们与物品关系的真实写照。在消费社会和互联网的催化之下,人与物的关系已发生了本质而微妙的改变——忽而痴缠不已、耳鬓厮磨,忽而视若无睹、置若罔闻。一言以蔽之,人与物的关系陷入了一种至亲又至疏、至远又至近的悖谬当中。而消费时代中物的丰盛、冗余,以及共享语境下对物品使用权灵活、便捷的让渡,都在强化着这种悖谬。例如,当你在使用一辆共享单车时,你与车是极为亲密的,“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不错,你的性命安危都有赖于这辆车的性能。然而,当骑行结束,你与车之间的亲密关系即告终结——车即将迎来下一位骑行者,而你几乎再也不可能与这一辆共享单车重逢。这样看来,你与车又极为陌生。

物品不再承载人的个性、记忆和情感,相反,它变得极其工具化,也变得极其同质化。单车不再是你的父亲驮着你上学的“那一辆”,曾经你能在停满车的车棚里准确地找到它。“那一辆”已经永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很多辆”“无数辆”和“一辆又一辆”,此后单车都将以一种“类存在”呈现在你的生活当中。

但以“类”的方式存在于人的世界里,对物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挑战。过去,物品深深植根于个体的日常生活,与人的经验、品位和隐私密切相关。而今,物品急速地流动起来、漂浮起来,对于人的生活来说,物就好像浮萍一样,是不牢靠和不稳固的。这样一种“物的无根化”,实则是“人的无根化”的精准投射。

所有这些在漂泊中包围着人、服侍着人、诱惑着人的共享产品,恰恰构成了一幅无可反驳的后现代场景。而人,身处此场景之中,又当以何种伦理道德观去面对这样一种人与物双重的无根状态?至此,法国哲学家鲍德里亚毕生都在预言的那个时代降临了。在这里,“物”膨胀弥漫、无远弗届,而“人”日益萎靡、懵然不觉。当每个人都可能为自己手机的丢失而深感惶恐的时候,我们确实已生活在被“物”统治的时代里。鲍德里亚抛出如同启示录般的末世图景,无非是想要描述“物的统治”开始之后,在后现代景观和真实的荒漠中,人何以安身立命的茫然、焦虑和恐惧。

但也许在人与物品的这场盛大的游戏当中,“认真你就输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物与人的遭遇也许原本就是一场没有根基的游戏,唯其没有根基,才能把一场游戏玩得风生水起。潮起潮落,一代人来,一代人去,地却永远长存。在薄情的世上深情地活着,也许已是我们仅有的选择。

(刘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