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碧海苍穹之风
灵魂残破了的娃娃，对外界几乎没有什么反应。
坐在略显宽大的椅子里，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大眼没有焦距地睁着，瘦弱的手安分地放在膝盖上，像个孩子一样。
“来，暮潮张开嘴。”狄雅斯单膝跪在她身边，拿着一碗甜汤，对她轻声说，“这是你最喜欢的银耳甜汤。”
有着方暮潮外形的娃娃乖乖张开嘴，狄雅斯将勺子送到她嘴里，她含了一下，但汤汁还是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南丁格尔看不下去了，转身冲了出去。
“鲜花”的门外，埃里克与黎柔正站在门口。
“怎么样？”埃里克问道。
南丁格尔难过地摇摇头，说道：“为什么最后具现的身体会是方暮潮？我以为在最后，蒂梵会出现。”
“不晓得。”埃里克看向黎柔，希望她能给出答案，但她只是看着远方，沉默不语。
被太阳鸟吞噬的灵魂，如今只剩下最后的一点。那个时候，邪神狄雅斯的到来，让那灵魂如回光返照般具现了虚假的形体。
或许，是最后的执念，或许，是最后的爱恋，总之，那个叫方暮潮的女孩出现在命运神殿之前。
但破败的灵魂只有最后一点力量，无法构造出完整的一切，只能维持着最基本的人形，像个只有空壳的洋娃娃，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没有救了吗？”南丁格尔问。
却没有人能回答她。
屋里，方暮潮的嘴角不断流下汁液，狄雅斯放下碗，吻上她的下颌，****着银耳汤的甜腻。
方暮潮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由他吻净她下巴还有嘴角的残液。
从下巴到嘴角，然后不甘地侵犯上苍白的嘴唇。
不同于她的冰凉，他的唇是热的。
但即使是热的，也无法温暖她。
他离开她的唇，定定地看着她，然后颓然将脸贴上她的腿，握着她干瘦的十指，喃喃地说：“你在惩罚我，对不对？”
“惩罚我那个时候放弃了你，惩罚我让你死去。”
不是一次了，她在他面前死去，已经不是第一次。
安静地握着她的手，墙上的时钟已经不会走动，没有什么声音可以再打扰他们。
刚才，南丁格尔的话，他都听见了。
其实，有一个人可以救她。虽然时间无法逆转，虽然死亡无法更改，但在死亡之前，一切都没有结束。
好久好久，他们就这么待在屋子里，直到被他紧握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才猛地起身，望着她。
她翕动着嘴唇，却只能发出空气摩擦着嘴唇的气音。
但他还是听到了，她说：“回家。”
回家。
他带着她回家。
牵着她的手，走在熟悉的路上，她乖顺地看着脚下的路。她扣着他的手，有点紧，好像耗尽着所有的力气。
他的心微微有点泛疼，他对她说：“我不离开你。”
不离开了，再也不离开了。
她听了，仿佛才松了口气，手没有那么用力了，慢慢地随着他走。
他们到了家，推开门，一切还如那天他们离开一样。
那天从早上开始就下着大雨，她站在厨房门口抱怨：“今天就不要开店了吧。”
他笑着说：“那怎么行呢？”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生意……”
“你说什么？”他危险地眯起眼睛。
她放弃地叹口气：“好啦，好啦，快去吧，路上小心。”
他像平常一样地出门，却没想到她会去找他。
他本以为他可以陪她这一生，虽不到一百年，但朝朝暮暮，也就够了。但他不知道，原来这个叫做方暮潮的人类，一生竟注定了如此短暂。
短暂到让他措手不及，短暂到让他意识到，其实即使她长命百岁也好，都远远不够。
不够啊，即使他们之间的缘可追溯千年，但还是不够。
身边的方暮潮安静听话，却不再是那个胆小的方暮潮了。那个方暮潮虽然胆小甚至软弱，但她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狄雅斯看着身边的人，他知道虽然这个灵魂已经残破，但掩藏在所有虚弱与无助的表象之下，有着最初的那个人的影子。
“来。”引导她坐下，为她放了洗澡水，帮她洗了澡，然后抱着她躺到床上。
一直都不会动的人偶，此时却环住了他的腰。十指纠缠着他的头发，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
“冷吗？”他亲吻着她的发顶。
“不……”
其实是很热，太阳鸟的温度几乎可以融化万物。尖利的鸟嘴攻击着灵魂，那摩擦着的一点，热得疯狂。
虽然灵魂被灼伤，但身体还是很凉，她抱着他，不愿放手。
“不要……离开我。”她声音小小的，却带着卑微的祈求。
“好，好。”忍不住搂紧她，狄雅斯不断地答应着她。
是自己吧，是自己毁了她对他的信任，她曾喊着他的名字要他救她，可他明明近在咫尺却放弃了她。如今，他却不知道该怎样，她才能相信他了。
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窗外，夜月爬上，银辉妖异。
接下来，狄雅斯还是如以前一样，每天书吧家里两边跑。但是都带上了方暮潮，书吧也不再对外开放了，狄雅斯只是带着方暮潮从早坐到晚。
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光，说不定什么时候，蒂梵的灵魂就烟消云散了。
狄雅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到方暮潮手上，柔声说：“很无聊吧，看看吧。”
方暮潮小声说：“不。”
“不想看吗？”狄雅斯不动声色地想把书放回去。
方暮潮缓缓摇摇头，慢慢说：“不无聊，想看书。”
狄雅斯笑了，将书放到她手上，“那看看吧。”
书搁在方暮潮的膝上，她翻书的动作也很缓慢。狄雅斯笑笑，转身为她泡奶茶。
泡好奶茶端到她面前时，她竟然主动地抬了头，一双大眼还是没有神气，但暗暗的，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流动了。
“这是什么……”她指着书上的一幅图问。
狄雅斯一看，书页上印着一朵花，白色的花瓣重重叠叠，怒放得繁荣，却带着颓废的孤寂。
“这是昙花。”狄雅斯答道。
“昙花……”
“对，昙花只在夜晚开放，开到最繁盛的时候，就会凋谢。”
“昙花……一现……”
她喃喃说着这个词，让他的心猛地坍塌了一角。
“我……想要。”她望着他。
“好。”他递给她奶茶，收起那本书。
第二天，狄雅斯就为方暮潮弄来了一盆昙花。方暮潮的眼里露出惊喜的神色，但一瞬间就暗淡下来。
“没有……开花……”
“对，昙花要夜晚才能开，应该马上就开了，你看上面有花苞。”
方暮潮好奇地看着那盆昙花，看了好半天，狄雅斯宠溺地揉揉她的头。
他转而看向那花。昙花一现，极致美丽，却短暂如弹指。即便是他，也无法使时间停止，只能看着花开，然后花败。
从那之后，方暮潮经常对着那盆昙花发呆。狄雅斯也不打扰她，静静为她泡奶茶。
方暮潮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花苞。她听见心的深处有个声音幽柔地对她说：“我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夜昙凋谢之时，就是离开的时候。”
方暮潮垂下眼，是吗？这么快……
狄雅斯关了书吧的门之后，牵着方暮潮的手回家。
最近方暮潮似乎生动了不少，走路的时候也会慢慢转头看看四周。
狄雅斯知道她是想多看看，把这一切都记下来。
“绝望吗？”狄雅斯突然问道。
方暮潮的声音仍然有点僵硬：“不。”
虽然没有希望，但也不会绝望。
路过熟悉的报摊，方暮潮好奇地看着杂志的封面。狄雅斯一笑，“怎么，还不忘八卦？”
方暮潮的脸微微红了。
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报摊的老板突然惊恐地说道：“你、你不是那个被强暴死掉的女人吗？”
方暮潮剧烈地一抖。
狄雅斯眯起眼，对老板说：“你认错了，不要瞎说。”
老板擦了擦汗，“是、是，我搞错了，不好意思啊，因为那个被害人曾经就住在这附近，搞得我神经过敏了。”
狄雅斯没有再说话，揽住方暮潮的肩，要走开。
突然，方暮潮看见摊开的报纸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通缉令，上面照片上的人，正是周烨辉。
“啊——”方暮潮尖叫起来，死命地抓着头发，不停地颤抖。
狄雅斯紧紧搂住她，轻声哄着：“没事了暮潮，没事了。”
“暮潮？”报摊的老板惊惧地看着他们。他好像记得那个死掉的女人就叫做“暮潮”，好像姓方……
怀里的人儿还在不停地叫着，因为虚弱，已经成了受惊动物一般地惊喘。狄雅斯冷冷看了眼那个老板，老板立刻吓得连忙后退。
狄雅斯抚上方暮潮的眼，方暮潮身子一软，失去了意识。他抱起她，瞬间消失。
弥赛亚与黎柔在他们消失的地方出现，弥赛亚指着报摊老板对黎柔说：“处理一下那个。”
黎柔冷漠地转头，伸出一根手指就消除了老板的记忆。
如果那个人的记忆也能这么轻易地消除就好了。但即使消除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时间已经不多了……
“其实有一个人可以救蒂梵的。”弥赛亚突然说道。
“谁？”黎柔惊讶地问。
弥赛亚却摇摇头，“不过那个人一定不会救的。”
第一次，她在他面前因魔力耗尽而死去，他没有救。
第二次，她在他面前因被人强暴而自杀，他也没有救。
凭什么第三次他就会出手？
弥赛亚冷笑一声，引来黎柔深深的目光。
狄雅斯将方暮潮抱回家，看着她惨白的面容，摸上自己的胸口，发现心疼得无以复加。亲吻这她的脸，然后是她的唇，像所有的故事一样，睡美人在翕动了几下眼睫之后，即将醒来。
但并不是所有的公主都愿意醒来，也不是所有的公主醒来之后都有幸福的未来。
方暮潮睁开眼，迷蒙地看着狄雅斯，然后流下泪来。
“为什么……为什么忘不掉……”
无法抗拒的重量与被撕裂的苦痛，为什么快乐的事一样也记不起来，可痛苦的事却如此刻骨铭心？自己的肮脏已经刻到了灵魂的深处，无论怎么也无法回到纯洁的时候了。
只能颤抖着，哭泣着，为什么自己如此软弱？
“暮潮……暮潮……”狄雅斯紧紧抱着她。
“我……我……”方暮潮哭得喘不上气。
“嘘……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的苦痛我都知道，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窗台上，夜昙含蓄，却呼之欲出。
方暮潮抱着昙花，坐在“鲜花”的门口，安静地看着天空。
“很美吧？”狄雅斯扶着她的肩，“你看，没有月亮的日子，繁星满天。”
蓝黑色的天空中，星河浩瀚，梦一般的灿烂。
“没有月亮……”方暮潮呆呆地看天。
“是啊，如果有月亮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星星了。”
“哦……”
方暮潮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星星。
突然，风向改变，气流盘旋，黎柔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是谁？”方暮潮愣愣地问。
黎柔脸上出现了悲伤的神色。
“她是你的朋友。”狄雅斯直起身子，眯起眼，说。
“朋友？”方暮潮微微偏头，“黎柔？”
黎柔翠绿色的眼眸上泛起一层雾气，她点点头，“对，我是黎柔。”
黎柔走过去，单膝跪下，握住方暮潮的手，却是对狄雅斯说：“你可以救她对不对？”
狄雅斯一怔。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可以救她的话，那一定是你！”黎柔望着狄雅斯，眼里有着坚定的逼迫。
狄雅斯沉默之后，说：“是。”
“那为什么不救？为什么？她已经超脱了轮回，她聚集最后的力量就是要见你，你可以救她的，为什么不救？”平日冷静的黎柔已经失控，她死死盯着狄雅斯，咬牙质问。
狄雅斯只是不说话。
“如果我有力量，我真想杀了你！你这个懦弱的男人！”黎柔恨恨地骂道。
狄雅斯踉跄后退两步，说：“对，我就是这样子的，从以前到以后，都是这样子的……”
方暮潮反手握住黎柔，空洞的眼睛看着她，说：“不要……逼他……”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痛苦，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无奈，其实她一直都在逼迫他，这样就够了，不要再增加他的痛苦了。
“可你成了这个样子！成了这个样子……”黎柔沉痛地说，“曾经你的荣耀照亮圣堂，曾经你是那么强大，可现在……可现在……”
说不下去了，那个戴着眼镜在圣辉中恣意地笑着的蒂梵没有了，反差这么大，叫人怎么接受！
悲愤地站起，瞪着狄雅斯，黎柔问他：“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如果真的这样，那么在命运神殿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要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狄雅斯只是沉默，也只有沉默。
“别！”坐在椅子上的方暮潮突然推开了黎柔。
黎柔愣愣看着她，只看见原本涣散的目光换成了一种阴鸷的执着，正定定地回望着自己。
黎柔站起来，“好，好，是我多事。”
她的话语里有着不可抹杀的悲凉。方暮潮则是颓然坐在椅子里，抱着自己的昙花嗫嚅：“对不起……”而狄雅斯一直站在一边垂着头。
“受不了了！”黎柔抚着额，“这是你们的选择。”
就在她刚要离开的时候，她的后方射来一道光，射向方暮潮。
她不假思索地旋身，挡在方暮潮身前。
“黎柔！”瘫坐在椅子上的方暮潮一瞬间发出尖叫，白光爆炸，强大的魔力扭曲了空间。
黎柔站在一边看着那个坐在椅子上，捧着花的女人。
那么脆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她和以前那么不一样了。
光辉的圣堂，是人类为了祭祀诸神之王所创造的。
人们选出最虔诚的大祭司，神癨们赋予她长久的生命，让她带领着人们信仰诸神之王。
人类与妖精的关系向来都不错，圣堂大祭司更是常常和四位妖精王“联络感情”。当然，这是蒂梵说的话。
她常常笑着，大喊着：“黎柔！黎柔！我又来联络感情啦！”
不知为什么，四位妖精王中，她总是黏着自己。可能是她们最初见面的时候，她一不小心扬手起了一阵风，却将蒂梵的眼镜吹到地上摔碎了。
是她不要她赔她眼镜的，但也是她一直缠着她的。
她总是很疑惑，这个不太正经的圣堂大祭司为什么要缠着她。
直到后来，有一次蒂梵说：“黎柔，我真羡慕你，你是穿越碧海苍穹的自由之风。”
从那以后，她才真心地想陪陪她，想让她也沾染一点自己身上的自由的气息。
她曾看到蒂梵戴着圣冠，满身的戒饰，复杂的纹章覆盖了她的身体。
她跪在圣殿之上，向诸神之王祈祷。她满脸的虔诚，也满脸的落寞。
人类，不如妖精，他们总是贪婪而反复，蒂梵背负着人类的信仰，不晓得沉不沉，累不累。
如果见到她，若她不穿圣袍，绝对不会认为她是圣堂大祭司。
那个时候，圣堂被毁了，弥赛亚也坠落了，诸神之王被禁锢了，妖精们从未那么失望。究竟是谁先提出西迁的呢？
黎柔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
只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附和，无论她怎么反对，都没有作用了。
抛弃曾经的家园，大举向西方迁徙，妖精们向往着新的生活。
可是，当她表示要留下来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她疯了。
甚至有一天，其他三位妖精王团团将她围住，说要将她打昏再带着上路。
她觉得很好笑。
没有人能逼迫她，所以她留了下来，孤独地留了下来。
曾经有无数个人千百次地问她，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大概只是不愿舍弃，不愿逃避。
无法舍弃啊，她仅有的信仰。
即便没有感情也无所谓，但是只有信仰无法丢弃。
所以，她才竭尽所能地保护蒂梵，因为她代表着这块土地上至高的信仰。
当白光刺穿了她的双眼时，她的身体也破碎，但她终于完成了她的使命。
所以她闭上眼。
突然，她一笑。
没有什么感情的风之妖精王，在爆裂的魔力中，首次堪称温柔地笑了出来。
那一笑，生出的美丽，连埃里克都自叹不如。
突然听见有个声音在大声喊着，被刺破的双眼里映出蓝色的影子。
那个人在喊着什么？
“不要……”
但已经太迟了。
白光消失之后，浩荡的风，吹拂过大地。
绿色的妖精王在风中笑着，她身边的风，缭绕着，破开黄昏的绝望与沉寂，吹过碧海苍穹。
“蒂梵吾友，你可还记得你曾邀我共享秋日的果实，可你并没有完成你的承诺。你遭遇了太多别人加之于你的苦难，现在，我用我的全部为你修补灵魂，为你塑造身体。那时，你就能站起来，对所有指控你的人说出你的辩护。”
众人，请你们闭上眼，你们就能感受从碧海苍穹吹来的风。
带着春日的温暖，拂过脸庞。
请你们伸出双手，让风扬起你们圣洁的羽翼，让自由翱翔，让呼吸延绵不息。
黎柔的身体渐渐消散，幻化成盘旋的气流，向着苍茫的晴空飞翔而去。
“对不起，我去不了西方了，那三位王一定在责怪我吧……”
圣堂毁灭之后，妖精向西方迁徙，只有风之妖精王黎柔独自留了下来。
至此，最后的妖精王也弥散了。
在回归成自然之风的最后一刻，只听见天地间有声音呼唤：“蒂梵，醒来吧，让信仰重新树立，有你在的地方，圣堂就不倒。”
“黎柔……”方暮潮木然地感受着风从脸颊边滑过，如此温柔。
可是，却没有人能回应她了。
“啊！”狄米特律斯冲了上来，他暴怒了，疯了一样地攻击着刚才的偷袭者。
天空飘下灰色的羽毛，遮蔽了繁星。
希尔华尔被狄米特律斯击倒在地，但他大声地笑着，“狄雅斯，你不该让那个女人俘虏你的心，你这样的人不应该需要爱！”希尔华尔说着，一点也不后悔最后刚才偷袭了那个女人。虽然他失败了！
因为那个风之妖精王用身体挡住了他致命的攻击，所以他失败了！
狄雅斯抚摸着方暮潮的头，她正无声地哭泣着。
“这不关你的事。”狄雅斯抬起眼，看着希尔华尔。
“不关我的事？”希尔华尔爬起来，“你的宿命就是忤逆诸神之王！所以我才追随你！你不该在这里被这个女人束缚！”
狄雅斯抽出黄泉，面无表情地说：“你让她哭了。”
希尔华尔一愣。
狄雅斯对希尔华尔说：“我赐予你你所要的，让你们永远在一起，但你仍不满足。现在，我让你得到永恒的沉默，你将与你的至爱在原始的混沌之中不再分开。”
邪神首次展现了他的力量，飞舞的长发，掀起的战袍，魔性高涨的黄泉同时斩破了希尔华尔的两个身体。
一瞬间就斩落了一个魔王。
希尔华尔睁大眼，渐渐破碎。
就在他死亡之前，他突然明白过来，明白了一切。
他大声对狄雅斯叫出：“是你！原来是你！”
“诸神之王——”
扭曲的声音，扭曲的事实。
魔王最后的声音穿过了云霄，却震撼了大地。
弥赛亚带着一行人出现，神癨们同时降临。
诸神震惊了，看着他们眼前的邪神。有神癨凄厉地叫着：“说谎！这是谎话！”
可弥赛亚突然笑了，“无知的神啊，最无法相信的往往是真话。”他明明笑着，脸上却带着悲伤，“那就是我们的父亲，我们至高的王。”
邪神狄雅斯就是诸神之王，连作为邪神使徒的南丁格尔都无法接受。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急忙想上前，却被狄雅斯的气息震开。
狄雅斯站在方暮潮面前，垂着眼。
“你们走。”
他说得很简单，却震慑了所有人。
“父亲……”神癨们几乎疯狂，无法相信事实的真相。
有神围了上来，想接近狄雅斯。
“你们走！”狄雅斯发怒了。
所有人都被他吓住，只是恐惧与怒火熊熊地燃烧。
狄雅斯冷静下来，胸膛起伏。
“我不会救她。”
他向众神保证着。
“你！”狄米特律斯却扑了上去，“黎柔用生命保护了她！可你却要她死！”
狄雅斯一挥手，狄米特律斯被击开，大口大口地吐血。
“我不会救她。”他再一次说。
即使，他是诸神之王，即使，他有创世的力量，即使，他救她易如反掌，但他不会救她。
众神的表情很复杂，有希望吧？父亲最终抛弃了那个女人，抛弃了那个引导他走向歧途的女人！
万物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狄雅斯，而他只是垂着眼。
“啪，啪，啪。”
坐在他身后的人还在流着眼泪，泪水落在她手中的昙花上。
繁星璀璨，星光下，白色的花在泪水的沐浴下，渐渐开放。
“夜昙凋谢之时……就是离开的时刻……”
花要凋谢，必先开放。
狄雅斯剧烈地震动一下，却没有回头。
昙花峥嵘地开放了，纯洁而美丽。极致地绽开着，燃烧着用生命堆砌的繁华。
“救救她吧……”颓败地坐在地上的狄米特律斯虚弱地说，“现在还来得及……”
莎蓉捂住嘴，不忍看下去了。
南丁格尔也说着：“主上！你只要出手就行了！”
狄雅斯没有回头，夜风动他的头发，他的发丝狂乱地舞动，可是他没有回头，手紧握着他的黄泉，只留给她宽厚而孤独的背影。
花，开始凋谢了。方暮潮低头看着花，一瞬间也不放过。
从极盛到极败，原来只用这么短的时间。
那瞬间的繁荣，马上只有灰烬剩下。
当最后一片花瓣落在她腿上的时候，她抬起头，满脸泪痕。
推开开败的花，花盆摔到地上变粉碎。
她站了起来，伸出手，温柔的风吹从她手中穿过。
她身上的戒饰随风，发出丁冬的轻响。圣袍之上，镶嵌着繁复的纹章，用以凝聚信仰的力量。
圆形的眼镜后面，是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她笑着说：“很荣幸再次见到你，我尊贵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