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浪川一行人奔至水韵园,刚到融冬阁外,便听大小姐秦自吟的凄厉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园内奇花流香,碧草茵茵,假山之上,清泉飞瀑,水音叮咚,竹轮水车缓慢而又安静地运转不停,处处布置精巧,与水相关,不愧水韵二字。然而此刻阁上传来的声音与这园景不协调到了极点。
大爷秦逸回首道:“你们在这等着,我们上去看看。”祁北山和陈胜一点头答应,荆零雨也想上去,怎奈此处毕竟是人家小姐的香闺,胡乱闯去,于主人面上,须不好看。
秦浪川与秦逸飞身上楼,也顾不得许多,破门而入,往屋中一看,只见室内桌椅翻斜,墙上字画散落,地上扔着裹胸的绫纱与贴身亵衣,铜缸之侧,秦自吟正被一黑少年从背后贴身抱住,全身不挂寸缕,那少年左手握住她左腕,右手和她共握一柄长剑,剑刃横在她颈前,二人争力相抗,也不知是在夺剑,还是要杀人。
秦自吟见父亲爷爷出现在面前,又羞又恼又心急,哇地一口血喷在当场,叫声:“爹爹……”身子一软,向下倒去,长剑 被那黑少年夺在手中。
大爷秦逸怒吼一声,纵身向前,一掌劈出!
那黑少年大叫:“先别动手!”身子一拧堪堪避开。
他身后一个巨大茶瓶为掌风扫中,刹时蓬然暴碎,瓷片纷飞!
秦逸当他定是采花贼无疑,未料此子功力不浅,自己这一式“大宗汇掌”居然轻轻松松被他避过,心想:是了,我这女儿自小虽然专喜医道歧黄,但家学也涉猎非浅,她能被此子所乘,可见不能小觑此人,当下凝神再度攻去。
这少年自是常思豪。秦自吟恢复意识之后,羞怯难当,想及自己四年痴恋,拒却多少上门提亲的名家子弟,少年英雄,如今糊里糊涂,一朝破身他人,本来与萧今拾月相知相守那遥不可及的梦想更是无情破灭,怎不教人伤痛欲绝!一念及此,也便不不想活了,起身抄起墙上宝剑 便要自尽,常思豪岂能坐视?扑上去一把握住剑 柄尾端,又抓住她想往头顶击去的左掌,连声劝阻,秦自吟哪里肯听?二人在室内扭来抢去,把屋内陈设弄得东倒西歪,惊动了守在楼下的丫环,这才去通风报信。
正抢夺间,忽见二人上楼,一人白衣银发,泼散如云,长须胜雪,神威凛凛,恍若冷目雄狮,老而弥狂;一人长眉细目,五绺墨髯,潇洒飘逸,青衫磊落,人到中年。常思豪待要说话,秦自吟叫了声爹爹已经瘫软,那仿佛文士的中年人却挥掌攻来,他解释不及,拧身避过,己觉掌风窒人,气息不畅。
刚喘上来一口气,大爷秦逸又攻到面前,常思豪手中握着长剑,欲待出手抵抗,又觉不妥,只好闪避一旁,口中喊着:“等等!且慢!”
秦逸爱女受辱,岂肯甘休,双掌一并,罩定常思豪左右可去的方位,一式“横推八百”轰然击出,势若钱塘潮起,巨浪碎天!
常思豪横剑于胸,运开天机步法向后退却,只觉面上身上,似吹来一股温和的暖风,突变为有形的压力,仿佛两人间的空间被压缩之后,忽然爆炸,巨大的冲力将他的身体击飞而起,砸向轩窗!
轰地一声,窗棂木框寸寸碎裂,挟着飞钉碎纸,漆皮木屑,四散飞射!
常思豪屁股向后,腰如虾弓,四肢仿佛流星的尾翼,凌空飞出老远,这才向下坠去,****的栗色身躯在夜色中仿佛一颗黑亮的陨石。
祁北山和陈胜一见有人破窗飞出,心中一惊、荆零雨啊地轻叫,众丫环们更是尖声一片,纤指拦唇,面无血色,抖如筛糠。
祁北山抽刀刚要上前,只见又一人自窗飞身而出,袍袖飞扬,如同雄鹰展翅,正是大爷秦逸,他怒喝道:“我自己来!”祁北山闻言止步。陈胜一看见常思豪,急忙喊道:“大爷且慢,可能是误会!”祁北山道:“津直,你认识此人?”津直是陈胜一的字。
陈胜一道:“他便是我说的常兄弟。”
秦逸哪还听得进他说话,身在空中,早就瞄见常思豪落点,大袖一挥,凌空数掌击出,正是“大宗汇掌”之“逝水如斯”!这几掌一掌如同一道大浪,掌力汹涌澎湃,前浪未至,后浪更催,绵绵不断,高潮迭起,有如黄河倒卷,九天泄洪!
常思豪跌个七荦八素,刚站起身,对方掌力己到身前,避之不及!
他忽地想起宝福老人所教之桩法,翻胯收颌,双膝一弯,两手十字交叉,挡住头脸,拼力受这一击。
只听轰然暴响,仿佛山崩地裂般震得在场众人耳鼓生疼,泥沙拨地而起,遮天蔽日,碎石与花草齐飞,石桌与假山并倒,刹时间就连九天明月,也为之一黯!
待尘烟散去,从人向常思豪观望,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他保持着受掌之前的防御姿势,丝毫未动,而脚下,方圆九尺之内,已经变成一个大坑,深达四尺有余!
院中假山倾倒,泥堵清泉,石桌石凳被震得东倒西歪,接引泉水的竹车竹管更早己不知崩飞到何处去了,回廊玉柱上糊满泥沙,花卉香草倒伏一片,全是以常思豪所在之处为中心辐射开去,水韵园一时变成了泥韵园。
荆零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大爷秦逸掌力竟然如此之强!常思豪仍僵木头似地站在那,莫非全身经脉被震碎,己经死了?
祁北山面露惊喜之色,心道大爷功力原又精进不少,如今的实力,足以与大剑争雄。
喷泉崩坏,泥水横流,地面已经脏污不堪,秦逸本是讲究的人,略一提气,双足落在回廊之顶,望定常思豪的姿势,心中无丝毫欢愉,暗忖此子翻胯收颌,空胸圆背,显然是摆正了骨骼的间架结构,使得身上所受掌力,不留一丝,全部传入地下,是以脚下泥沙纷扬,他却丝毫不动,半点不伤。我这几掌徒劳无功,便是跟直接打在地上没什么两样。所谓横木着力断,立木支千斤,难道此子小小年纪,便已达到整身如一的桩法高境?
“大爷,此人便是我说过的常思豪常小兄弟,此间恐有误会,且慢动手,大家讲说清楚!”陈胜一嘶声大喊,生怕误会加深。
方才在踏云亭中,陈胜一对老太爷秦浪川讲述以往经过,已经说过常思豪的事情,只是他刚一入府便被少主秦绝响所伤之事略去未讲。祁北山心中懔然:只随那天正老人一脉的弟子修习两天,便已达此境,若是跟随左右,勤习两年,该当如何?想秦家这些年来人才凋零,少有能达剑客一级的好手,麾下侠客、剑手虽多,却不堪一观。若得此子,可算多一硬手。想来陈胜一救他邀他,也是有惜才爱才之意,津直,你为秦家,可算鞠躬尽瘁!只是这小子竟对吟儿做出这等事来,众人亲眼目睹,事实俱在,还有什么好说?
仓啷一声,秦逸手中多了柄雪亮薄刃长刀,手指轻捻,腰间挂接刀鞘的丝绳已断,他随手把刀鞘扔在一边,长刀斜指,双目生寒,道:“常少侠,来来来,让秦某请教你的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