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沧茫寻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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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进退存亡(四)

“谁?”先开口的是乐心,声音意外的平静。

一个人若像他这样经历过这么多的生死一线,也会这么平静。

回答他的是钢鞭的破空之声!

刀早已在手,乐心身子一动,使出的是最朴实的缠头裹脑,电光火时间将这雷霆一击化解,顺势迎面一击劈了过去,威势竟更甚于对方。

兵刃相触,乐心已知来人是谁,由不得自己不用全力。

因为面对这人,留力与寻死无异。

来人并不接招,一进即退,显得十分游刃有余。避开后静静站在原地,似是在打量屋里的一切。

“堂堂大高手还忌惮几个晚辈么?”乐心的声音再次响起,让人一听就能想到他此刻的表情。

那人声音冰冷而又熟悉,淡淡道:“邈吉烈,躲在你部下身后不嫌丢人么?”

邈吉烈是李嗣源被老晋王李克用收作养子前所用的沙陀名,这人如此称呼,明显带着几分鄙夷。

然而李嗣源并没有接口。

“前辈这么说就不对了。”接口的还是乐心,只听他笑道:“我们这些人本就是在将军麾下效力,保护主帅实属分内之事,护不住那才叫丢人。您说呢?”

“牙尖嘴利!”朱子暮冷笑中杀气越发犀利,激得人浑身不自在,“就怕今晚你们这人是丢定了。这屋里不过区区三人,还指望在我面前翻起多大的浪么?”

他修为精深,视力、听力、灵觉皆远非常人能比,即便屋里一片漆黑,仍对周遭情形了如指掌,这屋中除了乐心和李嗣源,角落里还藏着个一身夜行衣的人。不过这人也只是装模作样,三人中真正能与自己过招的还是乐心。

这其中真正需要提防的,是有没有自己尚未察觉的人躲在暗处,准备伺机而动。

“你就这么自信?”

朱子暮语气中没有任何波动:“你还能说笑,不过是仗着能接我百招,可以拖延时间等弓箭手过来。但一切真会这么顺利么?”

“这个不劳费心。”乐心明知自己有恃无恐,还是忍不住气息一滞,另一人呼吸也明显有些紊乱起来。

单论气势,这人真是强得不讲道理。

“那让我来告诉你,”朱子暮语调还是很稳,一如他那双手,“首先,你们三人里能动手的只有你。剩下的一个躲我都来不及,而另一个根本就是累赘。其次,不动手的这两人中,至少有一人要出这门去求援才能调来弓箭手,这人不会是邈吉烈。因为你自认能拖住我,凭的是我要杀他须经过你,但他若出这个门,这一点便作废了。所以出去搬救兵就只能是角落里这位了,我说的对么?”

最后一个字出口时,他的目光恰好落到角落里的黑衣人身上,那人猝不及防迎上他目光,手不自觉颤了一下。

乐心蓦地放声大笑,道:“佩服佩服!这番见解说得鞭辟入里,将晚辈这点小心思剥得一丝不挂,当真精彩至极!”

“该说佩服的人是我!”朱子暮不为所动,微微眯起眼道,“你年纪轻轻,但论机变之快,却是世间少有。方才这几声大笑岂非已经示了警,想来现在已有人收到暗号,去调弓箭手了罢?”

乐心微微一笑,不再言语,精神忽地提到十二分。

“胆大心细,心思缜密,不错。只可惜这次弓箭手远了些,百招之内要是赶不来,那就糟了。”朱子暮轻抚手中钢鞭,难得地话有些多,毕竟上次这么享受杀一个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更糟的是,我今天心急,根本不想让你走过五十招。”

忽然破空声起,“招”字方落地,乐心刀已出,冷芒逼人,一瞬间卷到朱子暮跟前。

朱子暮不为所动,钢鞭只一磕,简简单单便破了招,随即反手当头砸下。乐心知道厉害不敢正面硬拼,步法展动,一退一进间,鞭落擦衣,刀起奔胸。

二人身手极快,转眼过了十余招,乐心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这一轮交手实在是太顺了,顺得不像是在跟朱子暮打。这十余招中自己竟并没有半分落了下风。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因为不可能,才更加诡异。好比头上悬了一把刀,不知道甚么时候会掉下来。

果然,走到第二十五招,刀落下来了。

乐心猛然发觉自己的动作竟迟钝起来,这一迟钝,破绽就立刻多了,而朱子暮丝毫未变。一个变,一个不变,一来二去之下,形势陡然间变成了一边倒。

乐心不由心里一阵发毛,自己并未受伤,气力也没有衰弱。

这变化来得太过不可理喻!

然则眼下形势危急,自己眼下除了竭尽全力,根本无暇多想。

又过十招,形势进一步恶化,乐心左支右绌,连抵挡都已十分勉强,而朱子暮的钢鞭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一切就仿佛是乐心自己在弱下去。

还有五招。

四招。

三招!

这一击已避无可避!

乐心眼中只剩下震惊,这最后三招竟如一堵高墙,已将自己的生路全部堵死!

忽然剑光一闪。

角落里那个黑衣人竟然动了,长剑挟极强声势,直指朱子暮后心。这一剑算准了他劲力已出、变式不及之际,时机上无可挑剔,堪称完美。

但迎接这一剑的却是朱子暮的笑,笑中甚至还带着不屑。

因为这一击本就在他的意料之内,而孤注一掷的一剑里,竟然还有犹豫。

犹豫便是畏惧。

生死一瞬,心怀畏惧之人,只有死!

朱子暮钢鞭反撩,正面迎上了剑势,剑的主人为他威势所慑,身势竟然僵了一下。

朱子暮的眼中简直已只有漠然。

这样的人,根本连让自己出手的价值都没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剑刃一斜,这人蓦地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有能力杀了自己的人。

朱子暮心头一跳,已来不及破招。

一剑化九劲,闪电一击。

剑刃带起一溜鲜血,朱子暮顾不上肩头伤势,借势一个斜掠,刚好停在窗前。

这一剑已让他彻底明白握着剑的是谁,只是劲力之妙前所未见,这人的武功又精进了。

岑含轻轻撕下蒙面的黑布,目的既已达成,伪装也就再没有必要。

“好功夫,我终究还是大意了。”朱子暮语调很冷,也很稳。

岑含当然不会听不出来,平静道:“侥幸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好一个侥幸,”朱子暮冷冷道,“若是再侥幸一些,倒可以要了我这条命。”

岑含抿了抿嘴,道:“请罢。”

“你要放我走?”

“你已到窗前,我留不住你。”

“你可以试试。”

“何必浪费这个力气,”岑含目光中隐隐泛着一丝杀机,“最好的东西要留到最后。你的命,该留到战场上取。”

朱子暮忽冷笑道:“我这辈子特立独行惯了,从不受人蛊惑怂恿,这番话怕是起不了甚么作用。”

“随你高兴。若你急着送死,我自然也不会拦着。”岑含的语气平静得叫人捉摸不透。

朱子暮看了他一阵,忽地身子一晃,人已不见。

岑含长出口气,才过了个把月,这人的杀气又重不少,连自己应付起来都这么费神,旁人就更不用提了。

乐心早已一背的冷汗,怪道:“你怎么知道他会上当?”

“猜的。”岑含淡淡道,“虚虚实实,刚好碰对了运气。”

“碰对了运气?”

岑含笑了:“也不全是运气,算是作了些揣度罢。这人武功高人又谨慎,我若在暗处,无论怎么伪装,怕是终究被发现。所以干脆不藏,反其道而行,不仅要让他看见,还要让他吃得死死的,破绽大了反而也就没有了破绽。”

“原来如此,”乐心笑道,“你对他摸得倒还挺透。”

“彼此彼此。斗了两个多月,多少都能猜到一点对方的心思。”

“那他还会再来么?”

“不会。”

“为甚么?难道他猜不到你是在诈他?”

“他当然猜得到,”岑含意味深长道,“只不过他没有把握,今时不同往日,我既然在,他难有机会动手,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也不管用了。再者他的伤没个十天半月也好不了,至少要消停一阵子。”

乐心摇了摇头,斜眼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的脑子怎么长的,这么多弯弯绕?”

岑含也斜了他一眼,道:“看来你这阵子不仅武功见长,骂人的本事也见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