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沧茫寻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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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江山如画(四)

岑含略一沉默,点头道:“好,那就一言为定。不知忆之先生想赐教拳脚,还是兵刃?”

杨忆之看了一眼岑含手上的长剑,微笑道:“岑先生既已带了兵刃,不如就切磋切磋剑法如何?”言语间轻轻一拂袖,满院子的白衣人顿时散成一圈,中间便空了出来。

乐心与南宫翎对了一个眼色,也随之散开,有意无意往蔺溪所在靠近了几分。那边厢一个白衣少年恭恭敬敬走到杨忆之跟前,奉上长剑。

杨忆之轻轻抽剑出鞘,道:“主随客便,请!”

岑含亦已持剑在手,随手将剑鞘轻轻往地上一插,入地尺余,平静道:“那我献丑了。”说完也不客气,反手一剑刺了出去。

一剑方出,四面八方的白衣人倒有一半眼中流露出惊讶之意。只因这一剑实在太过普通,两大绝顶高手的交锋,本以为出手必然惊天动地,熟料这一招之中,手眼身法步,丝毫不见半分过人之处。

正自愕然不解,却听杨忆之笑道:“看似平庸,实则精巧。手眼身法步无一不恰到好处,直指最难反击之处,妙哉!所谓返璞归真,大抵也不过如此。”

话说着,二人剑出如风,转眼走了二十余招。岑含只觉对方劲力忽隐忽现,虚实难测,看似找不到实处,实则四面八方的剑影中,任意一处都有可能由虚而实,不由心中一动,道:“这剑法好像哪里见过。”

一言方毕,只听乐心在一边接道:“是咱们刚认识扬崇义时,我与他交手那次他用过。”

杨忆之道:“这是杨某自创的一路‘幽兰剑’,且请二位指教。”

岑含道:“忆之先生客气了,好剑法。”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心中却暗暗留上了意,自己一身“周天四象功”,能感知对手气息劲力,批亢捣虚无往不利,但面对眼前这人竟有些施展不开。虽然灵觉无碍,实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很多招明明能破,然而对方偏偏能在关键的一瞬转到下一招,巧妙避开被破解。

转眼杨忆之一路剑法使完,气势一变,剑上尽显冷冽凌厉之气,嘿然道:“此为‘寒梅剑’,先生小心了。”

岑含眼前一亮,道:“梅有傲骨,不畏风霜,百花皆不能及。剑若如梅,当非凡品!”二人对话间,杨忆之劈刺点削连出十八剑,招招直取中路,寒意刺骨气势逼人。但无论他如何进逼,岑含始终有来有往,不落下风。

一轮强攻不下,杨忆之剑法再变,由放而收。岑含趁机反客为主,连环三剑,凶猛异常,杨忆之接一剑,退一步,颇见谦逊恭谨之态,手下却是轻松写意,连消带打,待得第四剑,只见他剑刃轻弹,竟将岑含的长剑拍开一尺,趁机长驱直入。

岑含眉头微皱,剑势也跟着变化,方寸截打,轻轻巧巧将之化解,笑道:“这是甚么名堂?”

“‘青竹剑’。”

相较于当日扬崇义使出的剑法,杨忆之的“青竹剑”才是真的将“以退为进”四个字发挥到极致。不仅招法精妙,更能无形中削减剑上劲力,对方不进则罢,一旦进逼,每出一招劲力便弱一分,且浑然不觉。

岑含轻笑道:“花中君子,梅兰竹菊。如今三剑已出,剩下一种,不知是何风采?”

杨忆之道:“先生也爱花?”

岑含道:“人虽为万物灵长,却又不及万物,故万物皆能为吾师,我既爱之,更敬之。不独草木。”

杨忆之赞道:“好境界!君既有雅兴,安敢不从命?且看我‘陶菊剑’。”话音落处身形骤然飘忽,时而东西,时而南北,如云雾,如幻影,如清风,如梦境;偶出一剑,又如天外飞仙,不知自何处来。

岑含凝神接下数剑,忍不住喝彩道:“幽远出尘,果有隐士之风!妙技!”

杨忆之朗笑道:“见笑见笑!我变君亦变,身中藏身,劲力藏劲,环环相扣,周流不息。若论妙,君之技才是真叫人身心俱醉,难以自持!”

原来方才这一轮交锋,岑含也变了四种剑法。以“烈雀手”之轻灵迅疾化生“朱雀剑”,对杨忆之的“幽兰剑”;以“虎啸坤元掌”之刚猛直接化生“白虎剑”,对杨忆之的“寒梅剑”;以“大巧若拙拳”之转拨截打化生“玄武剑”,对杨忆之的“青竹剑”;最后以“太虚九龙掌”之飘逸浑厚化生“青龙剑”,对杨忆之的“陶菊剑”。

对话之间,杨忆之剑上出尘之气一扫而空,脸上流露醉意,一颠一晃,宛如不经意之间刺出一剑,不疾不徐,不知不觉抵到岑含胸口“膻中”前半寸处,嘴里含糊不清道:“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岑含遽然而惊,亏得身经百战,千钧一发间的应变已成为本能,才避开这差点要命的一剑,不由暗骂自己愚蠢。眼前这人一身儒雅之气与谦恭之态,往往让人在不经意间放松警惕,忘了他不仅是当世六大高手之一,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枭雄。

这路剑法脱胎于杜工部的“饮酒八仙歌”,方才这一击,取的是贺知章酒醉骑马之态。杨忆之剑下不停,十余招后,又吟道:“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说完面露微醺之色,又有痴迷之态,脚下稳重带飘,如酒鬼见佳酿,眼中再容不下他物,一轮急攻如疾风闪电,势大力沉,招招不离“膻中”。

这两句说的是汝阳王李琎嗜酒如命,要喝够三斗才去觐见天子,路上遇到装载酒曲的车,便被酒味勾得口水直流,难以自持,只恨没能封在水味如酒的酒泉郡为王。

岑含见他神色变化,便凝神提防,“青龙”、“朱雀”二剑并用,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杨忆之每过十数招,便换一路剑法,或豪气干云大开大合;或曼妙之中暗藏凌厉,又或时而稳重时而癫狂尽显百态。待吟至“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剑法又转恣意狂放,如天马行空,灵气逼人,神来之笔不绝,如有神助;再诵到“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则又如水银泻地,江河奔腾,雄浑苍劲,绵延不绝;最后“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则动中寓静,极尽条理分明之至,绵绵密密,无懈可击。

岑含意犹未尽,朗声道:“好个‘饮酒八仙歌’!先生之剑法,纯以意行,不着痕迹,无拘无束,无边无际;着实叫人叹为观止。”

杨忆之笑道:“承蒙谬赞,感激不尽。窃以为招劲之变终有迹象可循,唯意者,独不知其何来,亦不知其何往,无迹可循,无处不在,是以包罗万象,莫测高深。当为我辈所推崇,终其一生,孜孜以求。”

“此言甚善,岑某受教。却不知接下来又是甚么剑法?”

杨忆之叹道:“岑先生剑术通神,这两套剑法既奈何你不得,类同之技也不必拿出来献丑了。杨某惭愧,唯有拿出看家本事勉力一试了。”

岑含心神一凛,道:“哦?”

只听他曼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百花也好,名士也罢,与这天下相比,终究不值一提。”

“敢问剑法名目?”

“河山万里,皆如悠悠画卷。故此剑名‘江山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