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忆之目光闪烁,朗声道:“原来是墨大侠到了,等得杨某好苦。”
墨商一挥手,三十余人翻身下马,留几人看守坐骑,剩余人等随他穿过人群,走到扬崇义跟前。
扬崇义笑道:“如今仁兄已至,我等武林正道声势大振,可喜可贺!”
墨商皱了皱眉,摇头道:“今日‘墨宗’不是来打架的。”
杨忆之眯眼道:“哦?那是来做甚么的?”
墨商淡然道;“诚如杨兄所言,我‘墨宗’今日前来,是为武林正道。今日了断恩怨,大家按江湖规矩办事,谁若用小人手段,暗中作梗,‘墨宗’便与谁为敌。”言语间瞥见乐心遥遥抱拳,当下点头示意。
杨忆之亦回头看了看乐心,微笑道:“我知仁兄与乐先生已早有了断,但那岑含可未必认账。仁兄难道忘了五年前之事?生死大仇,你如何置身事外?”
墨商盯着他眼睛,缓缓道:“镇州城下,恩怨已了。”
杨忆之吃了一惊,道:“你已经见过岑含?”
墨商点头:“从今往后,我‘墨宗’与岑含乐心二人无冤无仇,非敌非友,算是有了个交代。接下来,便是先生与天山那位了。”说着忽而转头面向人群,朗声道:“当年我‘墨宗’践行大义守城护民,周旋于诸侯之间,进退自如,熟料镇州连番大战伤了元气,中都一役更是几近灭门,论及缘由,皆拜岑含乐心二人所赐。五年前,我墨商联合杨先生、天山耶律潜设计二人,趁岑含与杨先生大战之际暗下杀手,而后率众追杀乐心,几乎置二人与死地。我墨商行事素来光明磊落,这一战是生平最大耻辱,五年来每每思之,皆觉无地自容。一个多月前,我与那岑含再遇于镇州城下,念及过往种种,我‘墨宗’固然死伤惨重,但手上也沾了无数人的鲜血,这些都是活生生的普通人,恩恩怨怨,说到底不过时势二字。本拟一场大战作个了断,生死但凭天意,但这一架终究没有打成,只因已无必要,今日告之天下英雄,以明始末。”
杨忆之没料到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出,暗叫不妙,当下亦朗声道:“当年我等戮力杀贼,为的亦是武林正道,这一身虚名又何足惜哉?今日仁兄既作壁上观,愚弟不才,我杨家便是责无旁贷了。”
这番激昂暗语出口,众人皆感钦佩,忖道:“墨宗固然光明磊落,但杨家更心怀武林,无愧六仙之名,领袖之姿!”也有极少数人听出其中端倪,暗中起了疑心。
墨商道:“既然如此,杨兄何不放了呼延将军夫妇,堂堂正正一战?”
杨忆之苦笑道:“仁兄这话未免说得太过轻松。我若眼下放人,只怕对面这位乐先生当时便动手,杨某虽不惧他,但大战之下也必大伤元气,到时岑含坐收渔翁之利,武林危矣。待得今日事了,杨某自当放人,天下英雄俱可为证。”
墨商冷笑道:“但愿先生能记住眼下说的话。”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杨忆之笑了笑,转而对墨商身后一人道,“那你呢?”
问的不是旁人,正是杨尚仁。
杨尚仁目光清澈,道:“守墨宗大义,尽人子之道。”
杨忆之静静看着他,过了一阵笑道:“说得好。”笑容中却有几分苦涩。
一旁扬崇义望着杨尚仁,神色颇有些复杂,杨尚仁报以一笑,随即不再言语。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在场众人有了断恩怨的,有暗中盘算的,有主持公道的,也有纯粹看热闹的,各怀心思。
但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微妙的气氛下,仿佛有根无形的弦在逐渐绷紧。
“你们看那边!”终于有人打破了平静。
众人应声向西望去,只见广阔的大地上依稀有个白点,正在越来越近。
“是头白鹿!”眼尖的人早已认了出来。
乐心曲听风与杨忆之神色皆为之一变,但不同的是一边是惊喜,另一边是凝重;只有墨商,仿佛看不到波澜。
白鹿四蹄如风,越奔越近,这时众人才看清楚,鹿背上还有一个人。仿佛是白鹿的一部分,就这么仰面朝天躺着,随着白鹿一起一伏,带着种奇特的节律。
白鹿最终傲然立于人群前,鹿背上的人轻轻翻身而下,打量了一眼四周,淡然道:“耶律潜还没来么?”
一见这人阵容,杨忆之的心神瞬间凝聚到了十二分,四目相对,空气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凝滞感油然而生。
方才乐心的气势是锋利到了极处,眼下这二人则截然不同。杨忆之就如同一片汪洋,看似无害,却在静谧中缓缓将人淹没;而那人则似真似幻,带着种无法理解的危险感。
“岑先生别来无恙?”
“托忆之先生的福,今日总算还能相见。”岑含淡淡道。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二人是老友寒暄,唯有少数几人听出了其中的杀气。
杨忆之微笑道:“耶律掌门尚在来此地的路上,还请岑先生稍安勿躁。”
一言未毕,忽然笑声乍起,只几个起落,一个人影骤然出现在岑含面前,扣住了他双肩,道:“是活的!是活的!”说着说着那人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笑声却更响了。
岑含就这么任由他扣着,泪流满面。曲听风远远看着二人,只觉鼻子酸得厉害。
良久,笑声才止住,乐心道:“你个王八蛋,这五年到底哪里去了?”
岑含胡乱擦了眼泪,微笑道:“对不住,让你们等了五年。”
乐心叹道:“你就不能早点出现?你可知这五年我找你找得快疯了,蔺姑娘等你等得也快疯了?”
岑含摇头道:“我也想。却不能。”
乐心长长吐了口气,道:“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岑含遥遥朝曲听风一揖,道:“多谢曲兄这五年来对溪儿的照料,岑某感激不尽。”
曲听风洒然还了一揖,笑道:“曲某荣幸之至。”
乐心回头招呼云游,道:“过来叩谢你师伯救命之恩!”云游几个闪身穿过人群,走到岑含面前,纳头便拜。
岑含忙轻轻托住,笑道:“免了。这个不忙,我先办点正事。”言语间目光扫过杨门一众,最终落在呼延擎苍夫妇身上,高声道:“擎苍、兰儿!可曾受伤?”
呼延擎苍与施兰亦早已喜极而泣。
五年前当乐心带着岑含重伤失踪,生死未卜的噩耗到洛阳,二人几乎不敢相信,呆了半晌才痛哭失声。这五年来,寻他的人一拨拨派出去,唯独不见半点消息,几乎绝望,但即便如此,二人仍不死心,一次次重复着看似徒劳无功的努力。直到两个月前,好消息传来,一位与二人平素交好的朝廷要员说寻到了踪迹,二人欣然前往,不想竟中埋伏,被扬崇义擒至此处。
二人本以为是杨家要对付乐心,故而以自己夫妻二人为质,没想到用以要挟的对象竟是岑含。
呼延擎苍百感交集,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竟半句都挤不出来,只叫道:“大哥!”一旁施兰心领神会,含着泪轻轻摇了摇头。
岑含稍稍宽心,点头道:“没事就好。”话才说完,人突然不见。
这一下突兀至极,并非是身法快,纵是乐心、杨忆之、墨商,也没看明白其中究竟,怔在当场。
忽然又有人惊叫,众人应声转头,原来这一怔之间,呼延擎苍与施兰也不见了。愕然无语之际,不知怎的,乐心边上又多了三个人,正是岑含、呼延擎苍与施兰。
乐心目光灼灼,啧啧道:“好家伙!甚么时候练出这种功夫的?”话音尚未落地,忽然眼前一黑,一个人影骤然出现在岑含后上方,当头一掌按下。
岑含笑道:“你也不赖。锋芒锐利至斯,怕也是空前绝后了。”言语间反手一掌,正迎上来人手掌。
巨力相撞,岑含纹丝未动,那人却是借力一个空翻,飘然落回原地。
岑含这才道:“这一掌,忆之先生可还满意?”
出手的正是杨忆之,只见他笑道:“不敢。足下艺业惊人,杨某自愧不如。”
这一来一回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岑含固然神出鬼没,一鸣惊人;杨忆之亦是反应神速,风驰电掣。
这时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叫道:“忆之先生勿忧,我等誓死追随先生,共护正道!姓岑的即便有通天之能,难道能与整个武林为敌不成?”
岑含莫名奇妙,转头看乐心。
乐心冷笑道:“你有所不知。姓杨的巧舌如簧,一番花言巧语骗得这群傻子一愣一愣的。如今你的身份,不仅是‘绝仙手’,还是当年‘天下’的‘帝君’。”
岑含莞尔道:“有这等事?”
杨忆之戏虽做得足,心中的警惕却提到了十二分。五年未见,这人不仅没死,武艺气度更是今非昔比,实在是已经不能更坏的消息,但事已至此绝无退缩之理,唯有全力一战。即便不胜,也要耗足他的元气,等天山的人到了,便有机会将之击杀。当下缓缓抽出长剑,道:“请。”岑含望着他,忽地叹了口气,道:“忆之先生真是无时不刻都在提醒我们这些后辈,江湖有多凶险。但动手前岑某尚有几句话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