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扶着净薇在西式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落地窗外的太阳,笑着道:“小姐,今天天气不错。要不我们去园子转转?那园子里的花开得可好了!”她一边询问,一边细瞧净薇的脸色,却见她还是如往常般不语,连嘴角笑着的弧度也没有什么改变,但她却明显地感到不同,强烈的不同,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什么,无一丝神采似的。
“那要不……要不,我们去街上逛逛,把靖琪小姐也找来。去洋行看看,听说啊,那里有很多西洋的小孩子货,有衣服、鞋袜……跟我们国内的不一样。听说都挺好看的。”
喜鹊知道小姐心里难受,才一个晚上没睡,竟憔悴成这个样子了。按她的性子,她对大少的这个心结,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解开的。她自小跟着小姐长大,又怎么会不明白小姐对大少早已是情根深种了。这次的事情……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知道小姐自责甚深,老爷竟然会拿着她送的手枪自杀。
净薇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轻微地道:“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喜鹊叹了口气,走到榻上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这才退了出去。净薇却是没有察觉,一动也没动,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那阳光极好,又因是春天的关系,只觉着舒适暖和。她看着只觉得无力又无奈,再怎么明媚的日子,对她来说皆是昏沉暗淡的。
她怪他吗?不!她不怪他!江山与她本不在同一个天平上的。他雄图宏略,志在天下,又何错之有?错只错在自己而已。如果没有交了心,今日就没有这么痛楚!如果没有给了情,今日也不会如此伤心!原来她真的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她轻轻地笑了出来,缓步走到落地窗前。那园子里姹紫嫣红,百花争艳。他说过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原来什么都是假的。泪已在不知不觉中滑落了,一颗一颗,滑过脸颊……她轻抚着隆起的肚子,低低地道:“孩子,妈妈只剩下你了!”
喜鹊才下了楼梯,已被张立拦着了,只道:“喜鹊,大少吩咐你去书房一趟!”张立身为大少的侍卫总长,平素跟着大少进出,而喜鹊是净薇的贴身丫头,平时交集极多,所以也颇为熟稔。当下也不避忌,直道:“昨儿个到现在大少连盹也没有打过,饭也没吃过。前线电话不断,他也不接。这事情可怎么办啊?”
喜鹊看着他叹了口气,才道:“我一个小小的丫头能有什么好办法啊?我们家小姐不也是,到早上才睡下。刚起来,我特意要厨房准备了她平日里爱吃的清淡小菜,但只挑了几筷,哪里吃得进去?”才说话间,已到了那临时书房的门口,张立行了个军礼,隔着门道:“大少,喜鹊来了。”这才推开了门,让喜鹊进去了。
喜鹊一进门,只觉得一阵呛鼻的雪茄味道,只见赫连靖风正陷在沙发里,手上正拿着一根雪茄。头发凌乱,神色也极是憔悴。喜鹊跟着小姐久了,自然知道大少平素难得抽烟,自小姐怀了身孕后,更是从未见他吸过。今日看来已是烦乱到了极点,那几上的烟灰缸里已满是雪茄的烟头了。
赫连靖风见她进来,已开口问道:“少夫人起来了,用过膳了没有?”喜鹊远远地站着,应声回道:“小姐已经起了,也用过膳了。” 赫连靖风半天没有回应,良久方道:“你先下去吧!”
站在门前,他竟有一丝怯意,不敢推门。他素来行事果断利索,但每每遇到净薇的事情,常常不由自已。
她在房内,自然已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么熟悉,多少日子魂牵梦绕的声音。今日听来,当真有种绝望到极处的讽刺和难过。
他终究是推了门进去,那么小小的一门,隔着他与她,仿佛相隔了两个天地。只见着她小小的身子侧卧在被中,细细的一团,根本像是没睡人似的。
他轻轻地走近床边。她仿佛正在梦中,气息均匀得如平日般。但那浓密的睫毛仿佛一把刷子,微微地在颤动。他说不出是怜、是爱、是恨,还是懊恼,只得静静地坐在床边。
她自然是假寐的,他一推门,就听到了那熟悉的步履声,一俯身,就闻到他那熟悉的味道了。无数次的恩爱缠绵中她就是这么呼吸着他的气息,承受着他的给予和掠夺。现在带来的却只是无尽的绝望。
他轻抚着她的眉毛,想要将她的忧愁抚去。平日里他是如此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但在她的面前,什么都成了绕指柔。他如何会不晓得她在装睡呢?但他连摇醒她,与她面对面的勇气也没有。她平日里温柔贤淑,从不过问他的事情,并不代表她没有一丝性子。这次的事情,确实是他不是,让她成了不孝女,她气他也是应该的。
他轻叹了一口气,侧坐在床沿上,望着她眉头微蹙的样子,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说起。只盼她能谅解,他亦有不得已的苦衷。赵秉谦这次江南行动,平心而论,是帮他解决了长久以来的难题。
按他以往的战略,若是要进攻,必先攻下有“天下粮仓”之称的江南。但世事的发展又怎么会以他的预想而发展呢?若他当时知道自己会对她情根深种,不能自已的话,是否还会选择她做妻子?因为有了她,因为爱上了她,所以他转而先攻西部和南部,只打算之后再用手段,对江南招降而已。但这么一来,所要浪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不知道要多上多少?
赵秉谦的确是个将才,他早已知道了这一点,也知道自己不能对江南下重手,所以抓住机会,一举拿下。若不是爱上了她,如此地爱她,他大可不必如此。天下繁花无数,千姿百态,要什么有什么,但他却只要这么一朵。天下江河无数,他却只要这么一瓢!
整个督军府邸,连续数周气压低旋。张立、彭定力等人自然也不好过,大少虽然还是以往的样子,但各位侍从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情。
自出事后的第二日,少夫人便要求搬到客房,大少不允后,小洋楼里的日子简直是度时如年。别人日子难过还是度日如年,但是他们可当真是度个把小时如一年啊。他们现在的好日子全系在少夫人身上了,若今日少夫人多吃点东西,或是大少去看少夫人时,少夫人愿意讲一字半语的,他们的这一日才能好过些。
天气已是大好,那园子里的花已然大开,风一吹,便清香扑鼻。张立站在廊下,抽空吸了根烟,道:“你看,少夫人这件事情到何时能解决啊?”
彭定力摇了摇头,朝楼梯口看了一眼,方回道:“我看,少夫人这事情难得很啊……你别看少夫人平日里温婉贤淑、通情达理的,但遇到事情,可是极有主见的。拿上次大少受伤的事情来说吧,她一听大少受了伤,定要赶到前线去,我和其他侍卫怎么拦也拦不住!”
张立点了点头:“估摸着大少近段时间是不会回前线了,要回也要等少夫人产下小少爷之后。” 彭定力吸了一口烟,也点头同意他所说的:“我看也是。前线的事情,大少前几日做了安排,孔秘书长也派了任务了。”
正说话间,只见喜鹊从楼梯上下来了,远远地看见他们俩,打了招呼道:“张总长,大少让你遣人去把吴医生叫进府里,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张立应了一声,忙派了门口站着的小侍卫去安排。
又见喜鹊脸上比平时多些笑意,便问道:“喜鹊姑娘,今日少夫人胃口可好?”喜鹊看了他们一眼,却是叹气:“哪里会好,一天吃的还没有以往一顿多。人也瘦了一大圈了。估计大少看了担心,否则也不会把吴医生叫进府啊!少夫人的产期还有好一段时间呢。”三人皆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