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迁入了柏林。他的扈从人员衣着光鲜，他却一如往常的穿戴俭朴，戴一顶小帽子，上面别着一个大约值一便士的徽章。最令他感兴趣的莫过于无忧宫了。当他手握腓特烈大帝的利剑时，他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得到的最宝贵的战利品，就算拿普鲁士的王位来换，他也不舍得。但他对腓特烈大帝的后人却不屑一顾，并且在公开场合攻击普鲁士王后：
“在王后的居室里找到了沙皇送给她的画像，还有他们的来往信件……这些文件证明，那些容许自己的夫人干涉国家朝政的君主是多么不幸。国家的文书上染上了麝香的气味，并且和梳妆室里的绣边花带及其他零碎物件摆在一起。”
多么恶劣的语气！他似乎忘记了王后的爱国热情。如果人们把这些嘲讽，与当时最优秀最伟大的普鲁士政治家、非普鲁士籍的施泰因男爵对王后的描写进行比较，便很能理解皇帝的情绪。即便如此，人们仍对他如此嘲讽一位女子感到不可谅解。
他在一则草诏中已经罢黜普鲁士国王，但在是否废除整个霍亨索伦王室的问题上踌躇了很久。出于对沙皇的顾忌，他决定保留王室。在柏林，拿破仑把欧洲当作整个世界来看待：“在易北河和奥得河畔，我们赢得了我们的印度企业、西班牙的殖民地和好望角。”这些他在柏林说出的宏伟词句不过是说明了伟大航程的开始。随着船桨的划动，他要启程进军他的好望角。在夏洛滕堡宫，他口述让人记下了他有生以来最伟大、最没有血腥味却是最危险的宣战书：这位当代的查理曼大帝将向英国关闭所有欧洲大陆的港口。如果他的武力无法踏足这个岛屿，那么英国也将无法踏足欧洲大陆！所有来自或运往英国及其殖民地的货物、邮包、信件等都被禁止，所有在欧洲大陆的英国人都成为战俘。
但是如何监督这个政令的执行呢？以前，他今天颁布什么，明天便可执行。这次他需要和各国签订协议，特别是奥地利和俄国。奥地利还占有着原波兰的领土，俄国要求这些地方归俄所有，而波兰人则既不想再听命于奥地利也不想再听命于俄国。现在，波兰人眼巴巴地望着拿破仑这个救世主。主张所有民族都享有自由的法国皇帝，也应该解放波兰人民。怎么办？他该如何解决波兰问题？
“波兰应该恢复王室吗？这个伟大的民族应该得以重生吗？万能的上帝才能解开这个谜。”他很狡猾，写的这些语句意思模棱两可。只有上帝才看到他在这一告书上签字时露出的微笑。此外他还有三步棋：第一，他要求波兰人提供军队，因为“只有拥有一支4万人的大军，你们才配享有国家的称呼”。第二，他向奥地利人建议，用加里西亚换取普鲁士的西里西亚。第三，他认为真正能解决波兰问题的关键在博斯普鲁斯海峡，他敦促土耳其苏丹将俄国人赶出摩尔达维亚，然后与他在第聂斯特河上会晤。这样他不仅可以把俄国，还可以把受惊的奥地利牵制在多瑙河下游地区。
他坐在无忧宫里。腓特烈大帝书房中，古老的枝形吊灯照着他，画像中的伏尔泰朝他微笑。他独自一人玩着棋子，想象着并不存在的对手的下一步棋。他的视野变得越来越宽阔。突然间，他浮想出来的先人的样貌发生了变化，褐黄色的大胡子不见了，鼻子变得扁平了，眼神中没有了信仰，慢慢又变得勇敢：原来的查理曼大帝变成了伟大的亚历山大大帝。是的，现在他要到印度去打击英国！一统天下的伟业渐渐在他头脑中清晰起来。
棋盘上又出现了一个敌手：信使带来了西班牙叛乱的消息。根据一个目击者的描述，他当时脸色铁青。整盘棋岌岌可危。他再次意识到：要想消灭英国，必须得到俄国的友谊。但要击败或赢得俄国，必须在欧洲大陆有一个坚实的支点。这个支点只能是正在起义的波兰。于是，拿破仑奔赴华沙。
一连几个星期，他的脑海中一直在考虑世界各大洲的命运，心中备感孤寂。但他并不关心别的女人，只在信中向自己的妻子献殷勤：“我是多么爱你，多么想念你……这些在波森的波兰女人都是法国人，但对我来说，世上只有一个女子。你知道她是谁吗？我本打算向你描述她的容貌，但那样我肯定得大大地恭维她，以便让你知道她就是你。事实上，我的心中除了说她好以外，确实说不了别的了。啊，这漫漫长夜，我形单影只！”
约瑟芬有着猎犬般敏锐的嗅觉，她从拿破仑描述的心情里提前嗅出了情敌的气味。她醋意大发，说要到拿破仑身边来。拿破仑回复说：“你在信中的激动向我证明，你们这些漂亮女人不知天高地厚。你们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实现。而我呢？我知道我是全人类被奴役最重的人。我的主人对我毫不同情，这位主人就是事物的天性。”
他刚用这个隆重的句子结束琐碎的话题，信差就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原来，他的一件小事产生了绝对不小的结果：去年冬天卡洛丽娜介绍了一个漂亮女子与他幽会，他动身前这个女子就已怀孕，现在已经分娩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事实证明，他并不缺少大自然赐予男子的能力！这是上天伟大的恩赐：一个男孩。他转身朝向他的心腹，像个天真少年似的欢呼道：“迪罗克！我有儿子了！”
14
波兰伯爵夫人 徒劳无功的求爱 孤独的人 报复 没有胜利 俄国的警告 秘密的田园爱情 东方的使者 从远方统治 戒指
舞厅里灯光辉映。波兰拥有美丽的珠宝和美丽的女人。这是令人难忘的一个夜晚。在这个夜晚，在这座位于华沙的旧皇宫里，人们试图向这位法国人的皇帝展示他们是怎样的一个民族。他会赞赏波兰的民族舞蹈、音乐和美女吗？那些斯拉夫女子的诱人秋波能令他心驰神往吗？那些谄媚的言辞、报纸上对他的崇拜之词，会让他凌厉的眼神变得柔和吗？在乐天派看来，这所有一切决定着这个民族的命运。他穿过贵宾的行列，愉快地与人们交谈。现在他站在大厅的一角，一边跟别人攀谈，一边注视着那些跳舞的女人。他正在想念巴黎，七年来他每一年的1月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突然，他的目光停住了，忘记了继续谈话。成百双眼睛都随着这位猎人的目光转移。谁是这个猎人的猎物呢？过了片刻，他走近一群宾客，逐一询问姓名，然后带着一种在公开场合少有的礼貌，用目光和微笑从这群人中将他中意的那个女子请了出来。这是一个温柔的金发美人，娇小玲珑，蓝汪汪的眼睛透出她温和的性情，年方18。她比别的贵妇打扮得简单，举止文静优雅。皇帝与她跳了一支舞，称赞她舞姿优美，声音动听。她那结结巴巴的法语也让他觉得别具魅力。当她微笑着，心中恍恍惚惚的时候，宫中已传遍了她的芳名：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而拿破仑当时几乎还未记住这个名字。
她是谁？随后拿破仑就问他的好友迪罗克。她出身贫寒，因此不得不嫁给一个富有却年事已高的伯爵。他最小的孙女都比她大十岁。
“我的眼里只有你，”第二天清早他便写信给这位伯爵夫人，“我只欣赏和喜欢你。请你尽快给我回信，以浇熄我心中燃起的爱火。——N。”但是，没有回信，也没有什么消息，迪罗克一无所获地回来了。皇帝愣在那里：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12年前他还是准将时碰过这样的钉子，但自从做了皇帝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所有的女人，不管是贵妇还是女伶，有谁不是看到他目光的召唤就迫不及待地赶来呢？这位伯爵夫人面对一个男人的追求表现得像一位少女，更令人觉得她魅力不可挡。
“我让你厌恶了吗？我以为你也喜欢我。难道是你最初的热情消退了？我对你的感情却与日俱增！你使我坐立不安！噢，请你赐予我这可怜的心一点快乐、一点幸福吧！难道给我一个答复是如此之难吗？你现在已经欠我两封信了。”这第二封信他没有署名。如果这封信放在一堆情书之中，有谁会猜到这是出自拿破仑之手！语气既不沉稳，也不专横，既不煽情，也不浮夸，只显得有些浪漫。但是，世俗要求她对他的追求置之不理，所以这第二封信又是石沉大海。迪罗克这位副官第二次无功而返，他的处境之难可想而知了。皇帝抑制住心中的不满，想道：
“既然我的恳求和我的地位都不能对这个温柔的女子产生影响，那我不妨试着用一个我不一定要履行的诺言来达到这个目的。”于是他写道：“在我们的生命中，身居高位有时是一种负担。我现在尤其感觉到这一点……啊，要是你愿意该有多好！唯有你才能冲破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障碍。我的朋友迪罗克将为你提供方便。噢，来吧！请来吧！你所有的愿望都将得到满足！如果你能怜惜我对你的一片心意，那我对你的祖国也会更加看重。——N。”
这次，就算他没有签上代表他的“N”，人们也能看出这封信出自他的手笔了。然而，从字里行间，人们也看出了这位拥有强大权力的人心中是多么孤寂！这第三封情书，这封最终用智慧写就并且获得了成功的情书背后，呈现出一个只愿服从自己制定的法则的男子的悲剧性命运，他为这种英雄式的偏执牺牲了个人幸福。此时他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来来回回，倒背着双手。几个星期来他的心中充满了渴求，却一直孤单寂寞。他的身边已几个月没有女人，而现在他坠入情网。他心神不宁，打发走他的秘书，也不接见他的将军们，拒绝会见外国使团，也不骑马外出，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机器停止运转了：宫廷、军队、巴黎、欧洲都在等待！他比任何人都受奴役，然而今天，他不想再听命于“事物的天性”。他那位40多岁的夫人已经不能让他这个37岁的男子沉迷了。如今，他深深地迷恋一位年轻女子，却两度遭到拒绝，他不得不从他别的财富中找到诱饵，以恢复她祖国的自由来诱惑她。在沉寂了近十年之后，他的感情第一次寄托在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身上！
当天下午的同一时刻，她，被这个男人强烈的追求所惊扰的伯爵夫人，与她的亲戚朋友们坐在一起。他们正在劝服她为国家牺牲，一切为了波兰的利益！带着这样的心情，她终于去见他了。晚上，与他在一起的三小时里，她一直在哭泣。他轻轻地安抚她，使她恢复平静。她惊奇地发现眼前这个令人害怕的铁汉也是位温柔的追求者。
“玛丽，我可爱的玛丽，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第二天早晨她看到了这封信。“我要在晚餐时见到你。我决不食言。请收下这束花，在人群中它将是传递我们感情的秘密使者，这样我们就可以心灵相通。当我把手放在我的心上，你就知道，它完全属于你。作为回应，请你将你的花贴近你。啊，来吧，我迷人的玛丽，请紧握手中的花束！”
直到三天后她才成了他的人。之后，她每晚与他相伴。除此之外，他还要求她出席所有的盛会，否则他也不参加。她对他而言是什么呢？她是这世界上第二个对他无所求的人，他的母亲是第一个。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人，这个女人从不向他索取世界上的财富：宝石、宫殿、王冠、金钱。她不仅对他无所求，而且还把自己的一切给了他。她，瓦莱夫斯卡夫人是拿破仑激荡的心灵所寻找的那种恬静而又可爱的伴侣。因此，他不会那么快就让她离开。“她是一个天使，可以说，她的心灵和她的容貌一样美丽。”
约瑟芬要来？现在？他笑了。自从出征埃及之后，他从不在征战途中带过情妇，而他的将军们却经常闹出风流韵事。当然，这个华沙之恋肯定会被夸大其词地传到巴黎，并通过一种隐秘的方式传到约瑟芬的耳朵里。现在她等待着被召唤。他用最优雅的方式欺骗这位骗了他多年的夫人：气候恶劣，路途漫漫，治安不佳，她不可能前来！是的，“我是多么想要与你一起度过漫漫寒夜……如果你一直哭泣，那么我会觉得你没有勇气，不够刚强。我不能忍受懦弱的人。作为皇后，你必须要有勇气！”
现在轮到他骗她了。“当我看到你在信里写道，你嫁给男人是想与他长相厮守，我笑了。在我看来，女人是为男人而生的，男人是为国家、家庭和荣誉而生的。请原谅我的无知，人们总是能从漂亮的女人那里学到东西……何况我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与我书信往来的女子。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个女子，我可以向你保证，她一定美丽得像一朵刚刚绽放的玫瑰花。你在信里说的是不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听到了吗，这一语双关的词句令他多么快乐！他的心有时候是多么轻松，它可以变得多么风流，似乎世上从未有过革命。几个星期后，当他再次出征时，他答应波兰情人，他会与她再见。
现在，俄罗斯广袤无边的辽阔疆土第一次展现在他的面前：它就像是一片没有人烟的沙漠。无边无际的草原，覆盖着白雪和泥浆，几乎看不到路，而他们没有粮食。几次小战之后，沙皇慢慢撤退了。可以追踪他们吗？他会把我们引向何方？谁来为军队提供粮食？这里并不像富裕的德意志，这里什么都没有，连仓库也没有。若不是有几百个精明的波兰籍犹太投机商人跟我们进行交易，现在，1807年，部队可能已经全军覆没了。当皇帝因马车无法前行，而改为骑马向普尔塔斯克进发时，他听到了士兵们的怨言。这种他早已忘却了的声音令他想起了八年前的阿克，那时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这样的怨言。如今，将军们向他报告军中出现了自杀现象，已有上千名饥饿的士兵逃跑，并四处抢劫。皇帝听后沉默不语，因为他对此无能为力。“我了解我的士兵们，”他说，“远征对他们而言是很艰难的。法国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