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让人预知他的作战计划,而在论功行赏时,下层兵士的意见则是极其重要的参考。在一次战役之后,他常会召集一些指挥官、下级军官和士兵,让他们围成一圈,逐个发表意见。他会询问谁作战最勇敢,并当场给予奖励,亲手颁发鹰章。“军官提名,士兵核准,皇帝批准。”目击者塞居尔这样描述。
是的,拿破仑酷爱战争,但仅仅是因为这是一门艺术,一如他热爱权力。一个旅行者告诉他,中国有一座岛,岛上没有任何武器。他笑了笑,表示不相信:“什么?他们肯定有武器!”
“没有,陛下。”
“总该有长矛,或者至少应有弓箭?”
“这两样都没有。”
“总该有匕首吧!”
“也没有。”
“那里的人怎么打仗呢?”
“那座岛上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争。”
“什么!没有战争?!”在旅行者听来,阳光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民族存在,皇帝似乎觉得闻所未闻。他身体里的军人血液令他产生如此反应。
然而,他也看到一个和平时代正悄然而至,他也许不会喜欢这个时代,但他肯定预见到了它的到来。他认为运筹胜于蛮干。这使得他成为新时代的第一士兵,也使得他远超过同时代的统帅。着名雕塑家卡诺瓦曾为他雕塑造像,雕像摆出一副极具威胁的架势,他轻蔑地说:“难道他以为我的成就是靠拳头获得的吗?”除此之外,他还曾就统帅超越士兵之处给过一个定义。任执政时,他曾在参议院中说道:
“统帅高明在哪里?他具有独特的思维:眼光、计算、决断、口才和洞悉人性。这一切也是治理天下的要素……如果只需要有足够的体力和勇气就可以当军队的统帅的话,那么任何勇敢的士兵都能征服天下了……而今,无论何地,暴力都已让位于道义。在拥有知识与洞察力的人面前,刺刀只能俯首称臣。我很清楚地知道,为什么我作为一个军队的统帅,同时拥有法兰西学院院士头衔:连最年轻的鼓手都能理解我。”
后来他说得更加坚定:“战争是时代的错误。总有一天,胜利将不再依靠大炮和刺刀……谁想破坏欧洲的和平,谁就将挑起内战。”
这就是军队统帅拿破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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蔑视人类的人 心理学家 问题与谈话 金钱 将军的爱恨
巨大成功 坦诚 反动政治 关于德国人 反大众
拿破仑的精力主要用来与人奋斗,他几乎从不与自然做斗争。如果必须与天斗,他也都以失败告终。一般说来,他只驱使人们为他征服山川和土地。作为一名艺术家,他在“人”这种材料上殚精竭虑,消耗了全部的精力和想象力。他只能通过治理人才能在自己的作品中找回自我。没有人能像他能征服如此多的人。他不仅使军队和各民族俯首称臣,同时也征服卓尔不群的精英。
蔑视是他的方法,荣誉和金钱是他的手段。自信心和经验使他深信:每个人的行动都是从利益出发的。享乐、占有欲或家族观念使人好利。虚荣、嫉妒和野心使人好名。他拒绝任何出世超俗的动机,所以他需要的也只是现实的手段。但事与愿违,有时他的自负的锋芒却会焕发出永恒荣耀的光芒。这位魔法师企图以名利引诱他人,殊不知这一切却被自己的独特魅力所掩盖。歌德说:“拿破仑生活在理想之中,自己却不能意识到这一点。他矢口否认理想,却又不满任何现实,而致力于实现自己的理念。”
总体而言,与歌德相同,拿破仑不赞成梅菲斯特人性本恶的观点。但有时他的观点也会与魔鬼相吻合,例如他说:“大多数人心中既有善因也有恶缘;有英雄之气,也有懦夫之质。这就是人的本性。教育和环境不过是后天因素,”只能确保少数人不受诱惑。20年来,他每天都要使用上百次这类对人心的认知。对于人性的敏锐把握,是他成功的首要条件。在他所擅长的各种领域中,最得心应手的便是人心。
“我最爱分析……‘为什么’和‘怎么样’,这些问题非常有用,人们无论怎样使用它们都不嫌多。”犹如一名冷静而又理智的神经科医生,他能使用一切手段用以探知他人的所有心理特点,特别是相面术,他非常熟悉拉瓦特尔。他喜欢骂人,因为“通过他们的反应,我能摸清他们的灵魂。用手套敲打矿石,不会有任何回音,可是如果用锤子击打,就会有极大的回响”。初次见到他的人,总会为他磁石般的目光所吸引。
讲话和提问,拿破仑借此在心中对各种人分门别类,还不时进行补充。他的问题穷根究底,完全不顾对方是否尴尬、迷惘甚至胆怯。有时他竟会越问越幼稚。在他远离政治舞台之后,他还是不断地学习。在圣赫勒拿岛上,他有一次与一名医生同桌而坐,让我们看看他是如何有效地利用这20分钟的。
“您的船上有多少人患肝炎?多少人害痢疾?在英国挂号费多少?一名军医拿多少退休金?……什么是死亡,如何定义?灵魂何时离开躯体?躯体何时有灵魂?”
他的另外一个方法是讲话。他的一名亲信宣称,皇帝的身份带给拿破仑的唯一真正乐趣就是可以实现一言堂。我们见过不少实干家,但没有人能像他那般滔滔不绝!他总是一个人直面这个世界,因此他必须口若悬河,以给世界打上自己的烙印。他经常与人交谈5到8小时,有时甚至达到10或11小时。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一人在说。此外,他语速极快,带有外地口音。这一切都显得意大利味更重,而罗马味更少。不过他很少用手势,只在激动时他的双手才会分开,而平时他都是背着手,就好像他要挺起宽阔的胸膛去迎击整个世界的挑战。
对属下,他就是个挥霍无度的东方君主,巨赏厚赐毫不皱眉。他本人却所需甚少。任执政时,他说:“打了这么多次仗,无论你是否情愿,必定会有一点财产。我的退休金约为8万至10万法郎。城里和乡间各有一所房子。别的我也不需要了。一旦我对法兰西不满或是法兰西对我不满,我便可毫无后顾之忧地退隐……但我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小偷,大臣们意志薄弱。他们一定已聚敛了大批财富……可能怎么办呢?国家已经彻底腐败。历来都是如此:谁当了大臣,就会马上给自己建一座宫殿……你知道,他们为了在杜伊勒利宫给我添置家具而找我要多少钱吗?200万……必须削减到80万。我的身边全是些无赖。”
“连年征战,”罗德雷答道,“肯定比这些内贼耗钱。”
“正因为如此,我更要严格控制个人的支出。”
这段话就是一个30岁的国家首脑对金钱的看法:他个人无欲无求,也抱怨周围人的贪污和奢侈。坦言自己发了战争财,又大骂供货商是骗子,因为后者为装修宫殿索要200万,而他自己其实一分钱也不愿花。革命滋生了腐败。在贪污成风的情况下,他与军需商和发战争财的人做斗争。但当他通过严刑峻法扫清这些之后,他又开始给有功将领以巨额退休年金,有人甚至拿到一年100万。任执政期间,他扫清了国家的蠹虫,可后来他又以厚赏增加了国家的负担,其效果与贪污无异。
但是还有些人则凭借与他的关系而不是直接通过他赚钱。他对塔列朗说:“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一文不名,可就得来找您了。说实话,您从我这儿捞了多少?”
“我并不富有,陛下,但我的全部都由您支配。”
拿破仑的待人方式,与诸多因素有关。若欲探究其中的种种诀窍,需要分为几组进行讨论。
将军和元帅最易就范,他们有无穷的机会立功,而他们的财富也因为他的赏赐而不断增加。他用钱达到双重目的:为自己增光添彩,同时控制那些强力的军官。他乐于见到这些似乎没见过钱的军人大肆挥霍,以至债台高筑,然后又向他寻求帮助:他引导他们因挥霍走向贫穷,再从贫穷回到挥霍。同时,在军务上他们只需依附于他。全部决断均来自他一人。他很少给他的将军们施展才华的机会。在战报中,他也会聪明地权衡进行公开奖赏的时间和形式,以免挑起将领间的虚荣和嫉妒。
这导致他们对拿破仑既爱又恨。而这种感情反而将他们牢牢拴住,比纯粹的热爱效果要好。真正死忠于拿破仑的也许唯有贝尔蒂埃和迪罗克。他曾把他们的爱比作孩子对父母和小狗对主人的爱。内伊将自己比作上膛的步枪,能在皇帝需要的时候射向需要的方向。而拿破仑只信赖同他一道白手起家的战友。在他的回忆录中,他为他们专辟了一个荣誉榜。他赞许德赛的冷静沉着;莫罗是本能多于天赋;拉纳起初勇猛多于理智,但后来两者逐渐变得平衡;克莱贝尔追求荣誉是出于享受;马塞纳只有在火线上才能迸发力量;缪拉“毫无思想,却威猛无俦!他既是蠢蛋,也是英雄!”他们每个人都见识过拿破仑的怒火,然而拿破仑却不愿抛弃这些旧时的同伴。在瓦格兰姆战役中,马尔蒙的表现极为糟糕,事后被拿破仑在帐篷里骂得狗血喷头。然而仅一刻钟后,他却又被任命为元帅。
有时,他会流露出对人类的蔑视。“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战友,这让我感到极其痛苦。因此我会使出浑身解数摆脱这种情绪。”事实上,他了解一切。拉纳之死令他极度伤感,但他却并未发表任何感人肺腑的悼文,他向梅特涅透露说:“拉纳恨我。当我听说,他在重伤之后呼唤我的名字时,我便知道,他已经迷失了。他呼唤我的名字,就像无神论者在临终前呼喊上帝。”
青少年时代的友谊根本不足以使这些元帅免受最高统帅的责骂。只要他们做了蠢事或心存畏怯时,他便像教训孩子一般对他们破口大骂。他在给朱诺的信中写道:“你的荒唐前无古人……你对你的军事职责缺乏正确的认识,我真看不出这会是你!”他在给伦巴底的一名将军的信中写道:“在你的指挥下,人们缺乏诚信,有的只是贪婪。可直到今天,我才认识到你原来还是个懦夫。给我从军队里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在西班牙战场上,一位将军投降了敌军。半年后,他斗胆在阅兵时出现在拿破仑的面前。拿破仑一见到他就怒不可遏,当着所有士兵的面,据说连续臭骂了他一小时:“我们可以交出城堡。战争中的幸运之神难以捉摸,因此我们也可能失败。我们也可能被俘,也许这件事明天就会在我身上应验。但我们不能放弃荣誉!先生,军人的天职是在战场上作战,而不是投降。投降者应该拉出去枪毙……军人必须懂得献身。我们不都必将为死亡所折磨吗?……作为下属,你的投降就是犯罪。作为将军,这是愚蠢的举动;作为士兵,这是怯懦;而作为法国人,你玷污了这一荣誉!”
而那个时代的外交家则震惊于他的坦诚,因为当时没有人敢这么做。“与耍弄手腕相比,分寸感和打明牌能给外交带来更多的好处。旧时外交家的那些伎俩已经山穷水尽,而他们的那些手腕也早就尽人皆知……弄虚作假是软弱的最佳特征。”
在对英战争再次爆发之前,他向英国使节分析道,他需要多少年能使法国得以挑战英国的海上霸权,他又能在多短的时间内扩军至40万。在美泉宫,他对奥地利谈判代表说:“这就是我的最后通牒。如果你们能赢,那么我提出的条件对你们也会更有利;可如果我赢了,条件无疑将会更苛刻。我所要的仅仅是和平。”
若想对外国使节施加影响,他就会仔细斟酌每个细节。在这一点上,他力图遵循哈布斯堡王朝的传统。他专门挑选生日宴会那天,趁使节们站成半圆形的时候,他走到梅特涅身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说道:“大使先生,贵国皇帝到底想要什么?他希望我到维也纳去吗?”他借此恫吓奥地利大使,并当着全欧洲的面表达他的威胁。可两天后,当梅特涅私人谒见时,皇帝却说:“我们不必再扮演法国皇帝和奥地利大使的角色了。我们就不使用漂亮的外交辞令了,毕竟今天我们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交谈。”
在缔结第一次对奥和约之前,为了防止对方讨价还价,他没有在美泉宫会见战败的奥国皇太子,而是把会面安排在狩猎场的一间小屋内。“我会在那里待上两小时,一小时吃饭,另一小时则谈论战争并互致敬意。”任第一执政期间,他有一次接见科本佐伯爵。他亲自将杜伊勒利宫布置了一下:写字台放在角上,撤走椅子,这样主宾双方便只能坐到沙发上,只点一盏灯,没有吊灯,尽管会面将在晚上进行。这位奥地利伯爵在塔列朗带领下走进房间,此时,他的面前一片漆黑。门与执政之间有一大段距离,因此他几乎无法看清执政的位置。而尴尬的是,他还必须坐到主人为他安排的座位上去。
他对付王公贵族的手腕更绝。他偏爱在自己的府邸接见他们。事实上,在他处于权力顶峰的那些年,他从未主动拜访过他们。在提尔西特,他只做了两天客人,就反客为主。在德累斯顿,虽为萨克森国王的客人,却时时以主人自居。他绝不和皇后们往来。普鲁士王后路易丝义愤填膺地请求他主持公道,他却建议她先坐下,“因为这是转悲为喜最有效的办法。一旦坐下,悲剧就会变成喜剧!”
他最不精通的是与各国民众打交道。只有对法国人和意大利人还算凑合。任执政时,他曾在参议院会议中说:“我的政策就是按照大多数人的意愿来统治。我以为,这就是所谓尊重人民主权。为了结束在旺代的战争,我成了坚定的天主教徒;在埃及我成了土耳其人;为了争取意大利人的支持,我成了极端教权主义者。如果我来统治犹太人,会下令重建所罗门的庙宇。正因为如此,我会要在圣多明各的解放区谈论自由,而在奴隶制区维持奴隶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