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苏安拖着胡大夫大手大脚地进门,看到这春光一幕,立即咋舌转过身去,“少少少爷……您忙,您忙……”
苏念恩将柳絮的头轻轻放到枕上,“进来吧!”
胡大夫提着药箱进门,立即手脚麻利地在床边摆起了阵势,一卷麻布摊开,粗粗细细的银针都躺在里面发着寒光。救人如救火,半刻也耽误不得!
苏念恩让了位子给胡大夫,他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苏安,给我把林玉去抓过来!”
苏安皱着眉头,到目前为止,他还都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整个人云里雾里的,脚都还没停下,便一下让他踢门一下让他找大夫一下又让他抓林玉。好歹也等他喘口气啊!
“你还愣着干什么?”
“少爷——”苏安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苏安将苏念恩拉出门,“少爷,您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告诉您我跟胡大夫撞见柳姑娘跟及第少爷那个那个——的事情?”
苏念恩皱眉,“这个时候你说这个做什么?”心里很不舒服。
“没事——”苏安小声咕哝,“那个时候柳姑娘也是晕着的,会不会及第少爷跟刚才少爷您一样,控制不住了才……”
“好了,”苏念恩仿佛上了脾气,“去把林玉抓过来。”
苏安噘嘴,真想打烂自己的嘴巴,说什么不好,偏偏又说起这种事!想着,便灰溜溜地走了。
“那个时候柳姑娘也是晕着的,会不会及第少爷跟刚才少爷您一样,控制不住了才……”
苏安的话无疑像条鞭子一样抽在苏念恩的良心上,幡然彻悟,连苏安也误会了柳絮,她那时该多委屈多心疼,她那个时候找自己,是想对他坦白什么吗?他无法忘记那个憔悴的柳絮,跟她耳垂上的血滴。他被妒忌蒙蔽了眼睛,甚至是心志,才会认为柳絮跟及第绞在了一起。如今想来,竟是任何东西都不重要了,手帕也好齿印也好,万事里面都隐藏着过程,而有时候人太计较事情的结果,反而忘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深入想着,隐约传来常宁隐怒说话的声音。
“究竟怎么回事?本王就跟你爹下盘棋的工夫居然会出这么大的岔子?”
苏念恩抬头,苏及第抱着惜静跟在恭亲王后面朝这边走来。
“王爷!”他上前行礼。
常宁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叹气,“福晋怎么样?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福晋?”这两个字念出来,好苦啊,柳絮跟恭亲王之间,到底是真是假?“我已派人将作案之人拿下,片刻便会带到这边来。”
常宁点头,“不管是谁,伤害了柳……”他鼓鼓嘴,这马脚露得不轻。
柳?柳什么?是柳絮还是柳姑娘?
苏念恩跟苏及第四只眼睛齐齐盯住常宁。
常宁的脸一瞬涨红,他匆忙从苏及第手里抱过惜静,“惜静,阿玛带你去看额娘。”脚步一跨,便进了屋。
两人只好作罢,也跟了进去。
胡大夫正扎柳絮的几处敏感穴位,痛能唤醒一个人,如果这个人已经到了连痛都察觉不出的时候,那就离鬼门关近了。
惜静跳下常宁的怀抱,“咚咚咚咚”跑到柳絮床前,“额娘,额娘你醒醒……你跟惜静拉过勾的,今天晚上要说故事给惜静听的,额娘,你要说话算话额娘。”
常宁走过去扶住惜静的肩膀,“惜静,额娘不能说故事给你听,阿玛说给你听。”
“不要!”惜静甩肩,“额娘不说,那就我说给额娘听!额娘,额娘,惜静说了故事你就得醒了呀……”
苏及第苦笑,似乎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他沉默着,缓缓地退出了房间。
夜很深,深到月亮也变成了黑色。
苏安下午找遍了全府都没有找到林玉,看来她是知道自己罪不可恕,潜逃了。苏念恩当下便书就一纸休书,命人快马加鞭送去苏州。
苏府很静,没了林玉的苏府静得很安宁。
常宁抱着睡着的惜静坐在一边,两只眼睛里透出的光,直直射向床上昏迷的柳絮。
苏念恩坐在对面,他的余光瞟见常宁时,有一丝酸涩,从常宁眼里射出的目光是那么直接,丝毫没有掩饰,仿佛就像脱了白天时的所有衣裳,入夜,便那么赤裸裸。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不知道是要提醒常宁什么,就是觉得自己难受,很难受。
常宁收回目光看苏念恩,一瞬间像是在表达歉意,“呃……本王先抱惜静回去睡觉。”
苏念恩立即起身,“还是我抱吧,王爷……大概很担心福晋,还是留在这边……”
“呵呵……”常宁却突然笑了起来,“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念恩啊……本王跟柳姑娘可是清清白白的,这些福晋额娘的鬼名头都是掩人耳目。”
苏念恩怔愣,“王……王爷?”是什么意思?
“有时候爱人不需要顾及他人,前提是她也爱你。”常宁看了看柳絮,“我把她交给你了。”
“王爷为什么只对我说?毕竟,惜静的父亲不是我。”
“惜静的父亲是皇上,哈哈……柳絮不是惜静,她要的可不是一个父亲。”常宁轻笑,抱着惜静步出了屋子。
苏念恩顿悟,原来常宁竟也……缓缓转过身,眼里的柳絮是那么苍白,每看一眼,便舐入一股钻心的痛。
常宁说爱人有时候不需要顾及他人,前提是她也爱你。他明白了,他顾及了太多,从顾及苏家,到顾及林玉,再到顾及及第,却始终没有顾及到她。他没看到柳絮的挣扎,他只看到自己不能对不起苏家,却真正对不起了她。
他走近床畔,轻轻握起她的柔荑,“絮儿,你醒来,好吗?”
握住的手是冰凉的,胡大夫说最晚明天早上她才能醒,可是到现在她为什么还是没有一点醒的迹象?哪怕是手脚回温也行啊……
苏念恩坐上床,钻进被子,小心地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紧紧搂着她,给她不断地温暖。
“絮儿……”他轻轻用下巴摩挲她的头顶,“我能一直这样抱着你吗?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爱你,好好疼你,好好珍惜你。再不会把你让给别人,再不会误会你爱上别人,再不让你逃开我的身边。你不要不说话,不要不理我,我知道以前是你装哑巴,我求你现在不要装晕了好吗?絮儿呀絮儿……我很后悔,很后悔,要是当初我不管苏家的声望,直接娶了你,我们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痛苦了?要是当初你被浸猪笼的时候,我能一直在水底等着你,我们是不是已经在另一个地方快乐地生活了?”
他闭上眼睛,将头仰高,不让眼泪掉下来,怕弄湿柳絮的头发,“我记得十年前,我离开林家的时候,有个小女孩赤着脚一路追着马车跑,她在后面跑,叫着‘苏少爷,苏少爷’……但是我不能下车,那时我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要为这个小女孩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絮儿,那个女孩是你呀……现在,你也为我好起来,好吗?”
昏黄的豆火,无声的夜,漫漫长。
苏府无比寂寞,而此时扬州城里最大的妓院,才是最热闹最高潮的时候。
萃楼里,莺莺燕燕,花花草草,脂粉盖天。各个摇着贵妃扇,扭着大臀,露肩露肚兜的窑姐陪着公子的,自个儿拉客的,什么模样的都有。老鸨拉着嗓子一声声“哟哟——”将整个萃楼的调子都往上拔了拔,那看见财神爷的两颗眼珠子仿佛是双夜里的狼眼,发着噌噌的光亮,恨不得自己年轻个一百岁,变成妖精把那些老爷公子都开膛破肚。
底下正热闹着,二楼一间厢房里突然涌出一拨拨姑娘,蒙着帕子流着眼泪,可怜兮兮地跑下楼来。
“妈妈,妈妈呀……”姑娘们娇滴滴喊着。
老鸨看这样子马上拉长了驴脸,“什么事呀?”
一个绿衣的姑娘附在老鸨耳朵边一阵嘀咕。
“什么?”老鸨怔了怔,“苏及第把你们赶出来了?”这怎么可能?他可是萃楼的头号猎艳手,这里哪个姑娘没得到过他的眷顾?
“妈妈,我们可没说谎……”
“对呀对呀……”
“妈妈……”一个甜酥酥的声音叫了声,众姑娘连忙让了个道让声音的主人走到前头,“妈妈,我去看看!”
老鸨眯成缝的眼睛立即晶晶亮,“罗衣,那就靠你啦,可别砸了咱们萃楼的招牌。”
罗衣掩着扇面,吃吃一笑,“妈妈放心,他最听我的话了!”说着,她便婀娜地提起裙摆,一步步往楼上走去。
她的身姿轻巧,走起路来轻盈无比,似是燕子般给人想滑飞的遐想,尤其一身金丝的鹅黄纱衣,朦胧里还可看见里面嫩粉的肚兜在随着水蛇样的身体一摇一摆的。看得所有男子都忍不住掉了口水,回头被身边的其他姑娘瞪白眼。但也只是眼馋一下,罗衣是萃楼头魁,能买得起她一夜金宵的人,也只是寥寥数人。
罗衣莲步停到门前,“苏公子……”
“滚!”
她笑了笑,丝毫未露尴尬,底下此时鸦雀无声,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此番举动。。
“苏公子有什么烦心事,想不想跟我罗衣说说呢?”
“罗衣?”苏及第开门,一张脸红得跟枫叶一样,“进来!”他一抓,便把罗衣拉了进去,“砰——”一声,关门的声音惊天动地。
“哎呀……各位公子继续继续呀……”老鸨神气极了,她就知道罗衣一出马,包准让没熟的鸭子也能熟。
罗衣被拉进房间,软软地倒进苏及第怀里,“及第……”她甜甜喊着,吐字里是饱满的娇嗔,似责怪,似担心,似娇气,又似霸气。
苏及第一把推开她,“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他的手已经开始发抖,拿着的酒壶不停发出瓷器碰撞的声音,两只眼睛如散了光一样,毫无焦距,心已深醉啊!
罗衣轻轻一笑,径自坐了下来,“恭亲王是不是在你们苏家?”
“你问这个做什么?”苏及第一口饮尽杯中的酒。
“你曾经答应过我替我做一件事。”罗衣不缓不急。
苏及第愣了一愣,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来萃楼刚好碰见罗衣破处竞标,便出了高价把她的头夜买了下来。那夜,他们春宵过后,她便突然告诉他她会功夫,问他想不想学。他也是闲来无事,随口跟她打情骂俏,说如果她真能教他,他便为她做一件人人都做不到的事。原本以为只是一时戏言,今日她为什么突然谈及了此事?他放下杯子,专注地盯着罗衣,“你说。”
“我说了,你可是要做到的。”
苏及第探究地看着她,“到底是什么事?”
“杀了常宁。”
“啪啷——”酒壶被挥倒,苏及第霍然站起,“你说什么?”
罗衣云淡风轻地说,“杀了常宁。”
“为什么?”
“你不敢?”
“为什么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