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元人的“神罗团”,李定襄双目无神,肉体灵魂好像彻底分开,身体成了行尸走肉,灵魂飘啊飘飘上了玉虚峰,苍山负雪,有的地方像发光的银带,有的地方怪石裸露纵横,大有飞雪也不能掩盖的味道,也更显土地的广阔与苍凉。
身边雨流芳扶着李定襄:“可别在这里躺下去睡觉了,天气凉。”她一双眼偶尔落在别处,说:“这神罗团是什么,我看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怕都不是好人。”
李定襄揉眼道:“神罗团可不是什么人,都是一群神,呸,瘟神!”
雨流芳跟在李定襄屁股后面打趣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不神的,不过我这眼前倒有一个神,睡神,醉神,糊涂神!”
李定襄摇了摇头,面上一抹郑重:“这群神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今天你没看那几个色鬼一样盯着你,我差些就送他们全部归西!”
雨流芳蹦蹦跳跳,像个松鼠似的停不下来:“别人人多势众,你一个人,怎么打的过来?”
李定襄回眼,一声冷笑:“咱昆仑山的玉碎天倾也不是吃素的,当是时,你哥哥一人带着飙风冲去,只见如虎入群羊,手起刀落,哗啦啦一阵声响,人头冲天而起,像一个个破烂的西瓜,轻薄你的那两个小子已经给我踩到脚下。”眼神又温柔下来,嘿嘿道:“是不是很厉害?”
雨流芳一翻白眼,挽着李定襄,小声说:“人家就是多看了我两眼问了问名字,你怎么这般凶残?而且你又不用刀,哪来的手起刀落……”突然一声惊诧,“李哥哥,你又偷我的钱!”
李定襄手里攥着一个绣花荷包,晃了晃,有点清脆声响:“早都教过你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我这就去山下赌上几票!”
雨流芳一身武艺都是李定襄传授,自然拿他不住,跺了跺脚,咬牙道:“你走!你走啊!你走了我就把这些酒全倒了!”她背后正挂着个黄皮葫芦,满满当当一葫芦酒,晃了晃还有流水似的咕咚响。
李定襄有些泄气,雨流芳喜上眉梢,这个李哥哥的性情他再了解不过,昆仑山上他这代弟子中要说辈分最高是他,才情最高也是他,但最不合群的也是他,赌起来天昏地暗,醉起来不知年月,除了武功了得外把名门正派昆仑山的脸面丢了干净。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下去,雨流芳拿回了碎钱,李定襄抱着酒葫芦,仿佛一松手葫芦就飞走似的捧在胸前。
“李哥哥你说他们神罗团厉害吗?你厉害还是他们厉害?”雨流芳忽然切切望着李定襄,李定襄收起嬉笑,正色道:“论武功,这些个虽然是上等货色,但一日没有晋升武道巅峰之境,仍是差我十万八千里,咱们昆仑山的武功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存在。”
“呸,那是你们昆仑,我这小家小户的姑娘儿高攀不起呢……”听她这样说,李定襄道:“论武功他们不如我,可是双拳怎敌四手,发起狠来,乱拳打死老师傅也是有的。”
李定襄的武功雨流芳是知道的,昆仑乃武林传说中的圣地,传说如何总有人想一试究竟,可这些年来不管来多少人试昆仑这潭水,都被李定襄一一挡下,想到这里,雨流芳笑了出来:“你这老师傅打死了别人才可怕呢。”李定襄挠挠头:“师父让我打发了他们,而他们也真听话,我可不怎么相信他们乖乖就范,神罗团这段日子可是搅得三教武林不得清闲!”
昆仑地处偏僻,算得上化外之地,自古也没有王权能真正统辖昆仑,此际中原大地战火正炽,元人弓马之利睥睨天下,万万不能小觑,座下奇人如云异士如雨,神罗团与神武团令人闻风丧胆,神罗神武合称神武征荒,可见目标所指囊括宇内之志,李定襄轻轻捏着雨流芳手心:“老师傅教你的武功可别忘了,天下可不太平,元人心气高着呢!”
雨流芳感受着手心的温暖,李定襄的手掌十分粗糙,厚厚一层老茧让她手心有种痒痒的感觉:“李哥哥你见多识广,那我问你,你说元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宋人又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们算是宋人还是元人?”
李定襄一怔,揉了揉脑袋,好像又要睡了过去,雨流芳不想能把李定襄难住,心头一阵激动,李定襄一手揽着葫芦一手牵着雨流芳嘀咕:“流芳流芳,这名字和流放一样,也不知道怎么取得名?”李定襄看着困倦,脑袋却无比清明,翻来覆去想着,宋人坏还是元人坏,宋之糜烂犹如钝刀子杀人一点一点蚕食了整个天下的元气,元人的暴戾又像一把烈火卷过秋天的原野把山河烧的满目疮痍,想来想去两个只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神罗团驻扎在昆仑山下,这队人马无视风雪就地在茫茫冰原入宿,安营扎寨颇有章法,依着昆仑山下的小镇,生起一团烈火,数十匹骏马在新搭的草棚里躲避风雪,没有往日驰骋草原的精神锐气。
一头苍鹰停留在魏自耘的肩头扑愣地伸展翅膀,魏自耘小刀下一块羊肉,苍鹰吞下后冲天而起,盘旋片刻落在草棚的栅栏处,火焰升腾,神罗团围火席地而坐,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些人皆勇力过人,破天荒被风雪折服,魏自耘感叹道:“都说长白山冷,到了昆仑山才知道什么是冷,这冷冰冰,能冻破石头。”
魏自耘小刀寒光一收斜入刀鞘,几个人连忙称是,一个长发中年人瞥了瞥那短刀忍不住羡慕起来:“大将军的金刀给你用来切肉可真是的浪费,要我说用来切昆仑山这群无法无天的野人才过瘾。”
话音未落,风雪天中已经有人接道:“说谁是野人呢?”破空声起,黑暗一个模糊光影冲来,有风有雪,又暗无天日,火焰时明时暗,魏自耘心中一惊,双目如电,那破空声竟是一根蓑草,可他不敢大意,乌木鞘一抖金刀闪光似的切断蓑草,那草梗风雪中飘摇而落,入了火堆无可辨认。
魏自耘的金刀却极速旋转,锵然坠地,晶莹雪花和冰渣被劲风吹起,众人感觉像是落地的雪花突然涌上空中,吃了一嘴的冰渣子。
魏自耘眉毛胡子染了白色,样子滑稽不堪,一个女声拍手道:“李哥哥你看,这人刚才凶神恶煞一般,这会儿倒像个雪人。”
李定襄哈哈大笑,踏雪而来,神罗团人人眼红,一人高声道:“李定襄,你们昆仑派别太放肆了!”神罗团能征惯战,一时刀剑齐出,杀气凛然,魏自耘身为统领,一语不发,手下人也不好动手,只等他一声令下,情形如此,李定襄好似未觉,快步走来握住魏自耘的手:“你看看你看看,好好的动什么手,天这么冷,老子怕把你们给冻死了,过来送点薄酒,没一点热情算了用不着冷冰冰的嘛。”
“就是就是。”雨流芳哼道,气鼓鼓的,抱着怀里酒葫芦不肯放手。
气氛顿时暖和下来,各人刀剑入鞘,刚才那一幕也并不是人人看到,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那蓑草金刀间如何凶险难测,虽小心戒备,却杀意消尽。
魏自耘自来昆仑,最警惕的就是这个李定襄,从道理上来说,他并不畏惧昆仑这个门派,神罗团兵镝所指华山派都难以幸存,昆仑再强无非与华山派旗鼓相当,有纯阳功传承的华山都在铁骑下崩塌,他眼睛陡然一缩:地碎天倾!
纯阳功的特点犹如朝阳温而不厉、绵绵不绝、沛莫能当,而昆仑传说中也有一种武功,极具侵略特质,一出手天之之倾、地为之裂、玉为之碎,名曰地碎天倾,但这到底是一种掌法?一种心法?还是一种练气术?昆仑地处世外,也让一切成谜。
葫芦里没有多少酒,就算有,这一路下来,李定襄也留不下多少,大多人只能闻着酒气后悔为什么要来这冰天雪地受罪。
魏自耘摇了摇葫芦,给自己斟了一杯,他杯也是夜光杯,火光中荧荧透亮,一饮尽了:“如此寒夜便是杯酒也足见盛情,大家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雨流芳暗衬:又是金刀,又是夜光杯,这人好生讲究。李定襄接过葫芦:“这一杯是让神罗团的兄弟知难而退,要知道,世上没什么事是不能坐下喝酒慢慢谈的。”
气氛一时怪异,神罗团的人拍腿而起:“姓李的好大口气!”
埋头看火的中年人道:“对我们来说,昆仑可不算难,更不知道怎么退。”也只有这时候,双目中映出的火光才会让人忽略他双目原本嗜血的赤红。
忽然,不止李定襄,神罗团人人站立,风雪夜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声,李定襄眉头一皱,只见一道身影飘忽如电,站在小镇外一参天的古木上,雨流芳心里一叹,树上的人影悄然而至,一出手就杀向埋头看火的中年人。
中年人额前一缕白发扬起,拨弄着木柴的长剑格挡过来,也不知道他剑鞘什么做成,竟传出打铁似的声音,一举挡下这汹涌澎湃的一击,只是这一击后,那人影又突然消失,再看已冲入草棚,马嘶鹰鸣间那人已手提着苍鹰出来,苍鹰惨兮兮的呜呜出声。
魏自耘也无法淡定,这苍鹰乃是他们无比重要的“信使”,神罗团全靠它与大军联系,任他焦急万分,那人已一爪捏死了苍鹰弃置于地,鹰血染红冰面。
血腥传来,那红着眼的中间人似乎双目更赤,目光转落宛如恶鬼,手中长剑半在鞘中半露于外,剑身竟是殷红如厮,雨流芳给他吓了一跳,缩在李定襄身后:“这人好吓人!”
“无上慧剑!”李定襄吃惊不小,佛门秘传的无上慧剑居然出现在这样一个中年人身上,所谓慧剑又称文殊剑、地狱剑,他慢慢道:“想不到高峰月也在神罗团中,我也看走眼了。”
神罗团众人让出一块地方,高峰月的慧剑虽然带个慧字,但显然与地狱更加贴切,绯红剑光暴涨,那人却不动如山,绯红剑光透体而过,后面山石崩裂,搅动风雪。
风雪散尽,那人仍在原地,慧剑之光未曾动他一分一毫,这等武功实在骇人听闻,魏自耘喃喃自语:“万法不沾身,真的有这种功夫吗?”传闻中得道之人胸有五气火不能烧金不能伤,难道眼前人也到了这个境界!
“凌虚……”李定襄显然早知道这人身份,面现痛苦之色,那人听到这话,忽然拔地而起,身形仓惶,李定襄追了过去,但那人虽只狂奔,速度快逾骏马,半刻间只得放弃,也不理会神罗团,与雨流芳两人急匆匆上了昆仑山。
凌虚是李定襄的师弟,原名是聂凌虚,与李定襄放荡懒散不同,聂凌虚人人看好,白衣如雪,温文尔雅,昆仑以剑出名,可是这两兄弟都不用兵刃,也是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