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思想与中国历史思维》这部书,是将我近二十年来探索这个领域所撰的旧稿大幅增删修订,并新写三章(序论、第二章及结论)以及第七章第五节,所结集而成的新书。
在最近两年来改订并撰写这部书稿时,数十年前高中求学时期的往事萦怀心头。记得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初次接触《左传》,在高中学业压力之下,虽然未能读完《左传》,但是对于书中“君子曰”评论史实的文字,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读《史记》的《列传》与《本纪》,历史人物跃然纸上,栩栩如生,我读得兴味盎然,但也为太史公的悲惨遭遇而义愤填膺。高中二年级时,在高雄中学操场边的凤凰木下,背诵《报任安书》,曾为之感动落泪,遥想二千年前太史公的悲愤,似乎感受到太史公“历史的心魂”,穿越时空的阻隔,而对台湾南部乡下来的中学生,发出强烈的精神的召唤,遂决定投考台湾大学历史系。
我从大学一年级开始,阅读钱穆先生的《国史大纲》,对于钱先生在20世纪中国狂风暴雨的时代背景里,对于学习历史者必须具备的“温情与敬意”拳拳致意,深受感动。对于钱先生晚年所提示“世运兴衰”、“人物贤奸”八字作为治史之矩矱,尤有会于心。但是,我在大学时代同时也接触到“以自然科学看待历史语言之学”、“凡讲仁义道德的,都不是我们同志”之类的治史言论,曾为之震惊莫名,虽已历半世纪,但当年情景至今思之犹历历在目。后来进一步学习,才知道这是五四时代那个狂飙年代中的激越言论,产生于特定的历史背景之中,也有其“矫枉必须过正”的苦心孤诣,才经由“同情的了解”而释然于怀。饶宗颐先生尝有言曰:“史家之尚论史事,贵能据德以衡史,决不可循史以迁德”(氏著《中国史学上之正统论》,香港:龙门书店,1976年,第57页),此语在21世纪众声喧哗的“后现代”之今日,仍然值得吾人三复斯言!
本书初稿承蒙台大同事蔡振丰教授、林永胜教授,台师大张崑将教授,以及天津南开大学孙卫国教授,中国社科院杨念群教授审读,提出诸多意见,惠我良多,谨敬申衷心感谢之意,凡采纳诸友高见之处,并在各章注释声明致谢。
儒家思想到底与中国历史思维有何关系?这是数十年来,我魂牵梦萦的学术问题。这部书各章写作时间甚长,但是都直接与这个大问题有关,也环绕着“儒学与中国历史思维”这个主轴而展开。今结集成书,以志我思索这个问题的雪泥鸿爪。学殖荒劣,绠短汲深,读者其有悯我之所不足,匡我之所不逮者,则幸甚焉。
黄俊杰
2014年9月28日
岁次甲午孔子诞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