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北洋风云人物系列之吴佩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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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弄潮儿

五月的衡山美若仙境。天空晴朗,雾瘴消尽,树木苍翠,百花纷呈。空气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远处的动物欢快地呼叫,近处的雀鸟尽情高唱。置身于此佳境,令人流连忘返。

早饭后,吴佩孚带着妻女来到衡山。他出来一次可真不容易!从一开春,妻女就吵闹着要春游,他却一再许诺,一再失约。妻子撅过嘴,女儿抹过泪,今天,他狠狠心,摒弃政务劳烦,遂了妻女心愿。

今天,张佩兰打扮得格外动人。头戴粉红色蝉翼纱遮阳帽,映得那张秀脸似桃花一样细腻;一件奶白色纺绸衬衫,扎在豆绿色西裤里,足蹬一双绛红色高腰马靴,衬出她的勃勃英姿。她虽已过而立之年,但看上去依然秀色可餐。女儿更是打扮得俏丽可爱。

“爸爸,大鸟,大鸟!”聪聪指着天空大喊,“我要,我要!”

吴佩孚从小宝手里拿过枪,不用怎么瞄准,“啪”的一声,一只漂亮的雉鸡应声落地。聪聪拍着小手说:“打中了!打中了!”卫士们一片赞扬声。小宝等跑过去,登上坡地寻找。

大家正乐不可支,忽听有人高喊:“玉帅——”众人回头一看,见张其锽擦着头上的汗气喘吁吁走过来。

聪聪撅起小嘴说:“讨厌!”

张佩兰叹道:“唉,这些人哪,就不让人松心!”

吴佩孚迎上去问:“子武,什么事?”

张其锽见大家板着脸,笑道:“哈哈,别误会,我是来分享你们的快乐的!”

张其锽跟聪聪爬山、摘花、采蘑菇,哄得聪聪哈哈大笑。

张佩兰是聪明人,知道张其锽来必有大事,她说:“聪聪,别缠着叔叔,来,跟妈妈摘花去,非常好看的花!”说着,领着聪聪,叫着翠香到前面去了。

吴佩孚半躺半坐在草地上,张其锽坐在他旁侧,介绍了北京发生的大事。

5月4日,北京几所高校的学生举行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愤怒的学生把曹汝霖的住宅烧了,还殴打了来不及逃走的章宗祥。起因是吵得沸沸扬扬的“巴黎和会”。国人要求和会废除日本强加给中国的“二十一条”,收回日本夺去的山东特权,但这些要求遭到西方帝国主义的拒绝。北京政府想委曲求全在和会上签字,承认这些特权,遭到国人愤斥。几千学生来到天安门集会,高呼“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取消二十一条”、“拒绝在和会上签字”等口号,要求惩办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三个卖国贼。北京政府出动军警镇压,逮捕学生三十二人。当晚,学生再次聚会,决定各校罢课,以示抗议,并通电全国一致行动。天津、上海、长沙、广州等各大城市的学生、市民纷纷上街游行,不少工人罢工声援……

吴佩孚高兴地一拍大腿说:“好,好啊,天助我也!”

张其锽问:“你是说,借这个‘东风’,把段祺瑞把持的政府打下去?”

吴佩孚兴高采烈地说:“子武,我这样想,学生是针对媚日卖国的皖系的,我给学生发表支持电,给北京政府发质问电,让他们释放学生。我把调子唱得高高的,拉出一副与民生死的架势,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怎么样?”

“哈哈,高明,还是玉帅高明!”

吴佩孚沉吟了一下,口述道:

上大总统请释放北京被捕学生

……大好河山,任人宰割,稍有人心,谁无义愤?彼莘莘学子,激于爱国热忱而奔走呼号,前仆后继,以草击钟,以卵击石,既非为权利热衷,又非为结党钓誉,其心可悯,其志可嘉,其情可原。纵然语言过激,亦应遵照我大总统“剀切晓谕”四字竭力维持。如必以直言为有罪,讲演者被逮捕,则是扬汤止沸,势必全国骚然。师长等秉性憨直,罔知忌讳,忧之深有不觉言之切者,仰恳我大总统以国本为念,以民心为怀,一面放学生,以培养士气;一面召开国民大会,宣示外交得失缘由。共维时艰,全国一致,收回青岛,以平民气,救国危亡,时机急逼,一发千钧……

张其锽记完,念了一遍,二人共同推敲一番。接着,吴佩孚又拟了一份“历数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亲日卖国,强奸民意”、“反对北京政府在巴黎和会上签字”、“取消中日密约”等几份电稿,在电报中慷慨激昂地表示“在山东问题上,对日本需以相当之兵力,作最后之解决。本人愿负责任,移师对外”……

张其锽说:“还有一件事向玉帅报告。今天上午,3营2连官兵集体抵制出操和值勤。我看,他们是要闹事儿。”

吴佩孚眺望远山,沉思少顷:“士兵思归心切,又长年不发饷,生活不习惯,不少士兵身上长了疥疮,弄不好真要……”

“要不要镇压?”

“不,那会推波助澜的。要安抚!回去召开一次大会,把我们的设想告诉大家:一定要撤兵北归!我意已坚,坚决撤!”

吴佩孚的话句句说到张其锽的心坎上,这正是他煞费苦心投靠吴佩孚的真正目的。但是,他怕直军走后,防地落入张敬尧之手,便委婉地问:“唉,咱们走后,这防地还不是便宜了张敬尧吗?”

吴佩孚窥透张其锽的心思,只是敷衍地说:“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他还不想把真实想法告诉张其锽。

回到军署后,吴佩孚把心腹副官郑博言叫到密室:“博言,你秘密去趟保定,代我向老帅面陈意见:第一,汇报这里粮饷两绌,士兵思乡心切,有激起兵变之迹象。不妨说得严重点儿,催他向政府催粮索款,施加重压。第二,请老帅暗中串联北洋知己,迅组反皖大同盟。就说冯国璋下台后,老帅已成直系当然领袖,务要挑起这副重担。要多多恭维他,吹捧他。第三,我要大唱撤兵北归的高调,请他遥为呼应,不遗余力;第四,直军部队离散,极易为人分割围歼,如不尽快聚合,定有土崩瓦解之险!你要把后果说得越严重越好!”吴佩孚要郑博言将他说的话记在心里,并让他重复一遍。

郑博言复述一遍,吴佩孚又低声叮嘱一番,郑博言才离去。

郑博言走后,吴佩孚整日不离电报房和密室。他天天看报纸、函电,向全国发通电,打电话,密切注意新动向。他以“爱国军人”的姿态,对巴黎和约、学生问题、外交问题、南北和谈问题,发表意见,对安福系、皖系、交通系、段祺瑞、徐树铮进行鞭辟入里的痛击。他的壮举受到国内外舆论的一片赞扬,把他捧为中国升起的“希望之星”,连英、美等西方报纸,也连篇累牍地报道他,吹捧他……

十一月下旬的一天,从长沙来了一支四五百人的请愿队,要求面见吴佩孚。吴佩孚听到报告,亲到大门外迎接。他说:“兄弟姐妹们,你们辛苦了,请进来,我吴佩孚欢迎你们!”

人群里突然迸发出一片欷歔声。有人高喊:“我们总算找到亲人了!快给吴将军鞠躬!”

人们诚心实意地鞠了一个九十度大躬。

吴佩孚拱手说:“不敢当,不敢当,乡亲们快快请进!”

众人被引进军署礼堂,吴佩孚坐在大家中间,倾听大家血泪控诉。

一位戴金丝眼镜、着长衫的长者说,他叫陈润霖,是楚怡中学校长兼教育会会长。自从张某进入长沙后,不但爱国运动被厉禁,教育事业也备受摧残。两年来,教育经费十减六七,还要搭发他们发行的贬值纸币,实际发到手不足三成!张某把大批教育经费挪作军费,塞入私囊,使各校靠借贷度日。教职员工工资终年拖欠,苦不堪言。就这样的光景也难以维持,张某因他不听当局指使,就派“烂五团”包围了学校,学生遭毒打,校舍被破坏,他也被赶出校门……最后他声泪俱下地恳求:“吴将军呐,请您帮我们说句公道话吧,长沙的教育面临灭顶之灾呀!”

大厅内一片欷歔声。

一位三十多岁的文静女性接着控诉。她叫朱敛凡,是周南女校校长。长沙各校遍住大兵,教具遭破坏,门窗当柴烧,师生员工出入学校要接受检查,污辱师生的事屡见不鲜……今年四月,上海和会讨论湖南易督,张某强迫各校长在挽留他的通电上签名,以发放教育经费为交换条件。校长们不愿出卖人格,拒不签名,他恼羞成怒,斥责校长们为谭(延闿)党、“通匪”,校长们或遭拘捕,或被通缉……朱校长悲愤地说:“吴将军呐,这暗无天日的日子,何年何月到头儿啊?!”

一位二十多岁的男青年激动地说:“干吗不点名儿?大家控诉的就是大坏蛋张敬尧!他没有心肝,没有人味儿!本月二日,为声援鲁案,长沙学生烧日货,张敬尧派他兄弟张敬汤带头镇压,殴打抓捕学生数百人。你们看——”他指着额上的伤疤,捋出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疤说,“这就是他们的罪证!”

大厅里人们群情激愤,情不自禁地呼起口号。

吴佩孚愤怒地说:“听了诸君控诉,令人发指!而诸君独责其摧残教育,殊不知国如破产,教育何在?如做文章一样,首先应认清题目,诸君欲向当局呼吁,试问当局者何人?向安福请愿犹如与虎谋皮,能有什么结果?诸君欲拯救教育,应先除安福,如农夫救禾苗应先除毒草一样,必须绝其根本,方能绝其后患……”

吴佩孚接着说:“请诸位放心,本人一定联络同志,尽我之力,为你们奔走、呼吁。我向你们保证,本人今生今世不做督军,不争地盘,不住租界,不举外债,不贪污卖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军人!”

他的话音刚落,大厅里响起欢呼声:“吴青天万岁!”“吴将军万岁!”“誓死拥护吴将军!”

吴佩孚命后勤处给大家准备饭,发给路费,派人送他们去车站。请愿团依依而去。

教育请愿团刚走,吴佩孚又收到山东请愿团寄给他的呼吁书。大致内容是:6月18日,山东各界共推举一百零九名代表,向北京政府请愿,提出三项请求:一、拒绝在和约上签字;二、废除(与日本签署的)高徐、济顺铁路草约;三、惩办卖国贼。请愿团代表出发的日子,济南人民万人空巷去车站送行。车站出现易水悲歌的壮观场面,人们牵衣顿足,泣不成声。代表们表示,不达目的,誓不生还。

但代表团到京后,大总统徐世昌拒绝接见。代表们不吃不喝,冒着倾盆大雨跪坐在新华门外哭号。北京不少工人、学生、知识分子加入请愿行列。徐世昌怕把事闹大,二十三日才被迫接见。代表们泣诉日本人横行不法,无恶不作的罪行。有人哭问:“山东是不是中国领土,大总统要不要山东?”说完,大家情不自禁,恸哭失声。徐世昌只好支支吾吾地说:“政府已电令我国代表从缓签字……”

就在请愿团壮志未酬,还在京师奔走呼号时,7月1日,山东又发生一场悲剧,日本兵无端逮捕齐鲁大学学生王志谦。当天下午,千余学生拥向省长公署请愿。省长公署派员去日本领事馆交涉,日本人不但拒绝放人,还提出多项无理要求。为此,激起更多学生愤怒,请愿队伍骤增至五千余人。参战军第二师师长马良,以学生结党扰乱治安为由,出动军队镇压,逮捕多名学生,对他们严刑拷打。为杀一儆百,竟将回教救国会会长和两名会员处以极刑,制造了流血惨案……

看完呼吁书,吴佩孚非常气愤。他提笔拟了一则电稿:“……鲁督无故而戒严,马良一日而杀三士……山东代表赴京请愿,奈九重千里,不得申诉,露宿风餐,不肯遽去,以致触安福之怒……伏思君主时代,人民尚有叩阍之举,而共和黑暗,竟使下情不能上达……为国锄奸,义无反顾,为民除害,仁者所为……”矛头直指皖系和安福国会。

这天,吴佩孚正在办公,郑博言风尘仆仆从保定回来,一见面就告诉吴佩孚大功告成了!曹锟已串联了直隶、江苏、湖北、江西四省,加上张作霖的东三省,组成七省反皖大同盟。

吴佩孚对张作霖参加了大同盟很诧异。郑博言说,张作霖本来不反皖,但他见皖系在拼命编练边防军,徐树铮公然以“西北王”自居,要与他这个“东北王”一争高下,并争夺满蒙,加上徐树铮飞扬跋扈,张作霖死看不上他。去年三月,张作霖在军粮城设奉军司令部,自兼总司令,委派徐树铮以副总司令代总司令之职。可他背着张作霖私招军队,挪用几百万公款,诱杀陆建章,张作霖一气之下撤了他的职。徐树铮怀恨在心,发誓报仇雪耻。还有,张作霖原来抱着副总统的热罐子,也落了空。所以,双方的矛盾更大了,张作霖于是决心与曹锟合作倒皖……

吴佩孚心事重重地说:“张作霖,世之枭雄,早晚是个祸害呀!”

郑博言说:“老帅知道玉帅跟张作霖素有芥蒂,但老帅相信玉帅,一定会捐弃前嫌,以大局为重。”

吴佩孚笑道:“哈哈,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谁的棉袄不过冬?只要能打败皖系,俯就一下也值得。还有什么?”

郑博言说:“还有一个重要消息:徐世昌也不反对我们结盟。”

吴佩孚说:“这怎么可能,他不是皖系保的吗?”

“可他想做真正的总统,不想做段祺瑞的傀儡,两个人自然发生冲突。于是,徐世昌就把屁股偷偷移过来了。”

“哈哈,有道理。老帅还说什么?”

“老帅同意撤兵北归,因为皖系军队几万人驻扎在保定周围,居心叵测。必要时先把家属撤回来,造成既定事实。老帅说,开拔费跟西南要。”

郑博言走后,吴佩孚把张其锽叫来,他说从今天起,他要掀起更大的撤兵高潮。他想派张其锽到南边走一趟,向陆、谭二公借开拔费一百万元。如果他们肯出血,吴佩孚拿防地作交换,否则就把地盘交给张敬尧。他还要跟西南组成救国同盟军,打倒皖系后,召开国民大会,驱逐徐世昌,另组南北统一的政府。总之,直军与西南的合作已进入实质阶段……

张其锽非常高兴,说:“太好了!玉帅高瞻远瞩,雄才伟略,中国有救了!”

张其锽走后,吴佩孚马上给北京政府起草电文,写道:“……前方米珠薪桂,欠饷未清,兵多怨言。将士思归,且因水土不服,疾亡相继……迭经电请中央俯准撤防,未蒙台准。时至今日,又及一年。我官兵之疲劳,更较前加甚……”

曹锟收到这份电报后,加上“战死者既做泉下游鬼,而生存者又为异乡饿殍”等语。这封电报发出后如泥牛入海。不久,吴佩孚又气势汹汹发了一封:“困顿湖南,经历百般之痛苦,众心怦怦,万难支持,归意勃勃,沛然莫御。”

曹锟呼应道:“全军将士,疾苦呼号,虽经慰勉,终难制止,空口抚慰,终无以维系军心。近更屡电哀鸣,有不可终止之势,情词至为迫切。”

曹吴二人一唱一和,一封封请归电雪片般飞向北京,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急迫,搅得段祺瑞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几天后,张其锽回到衡阳,一进门就高叫:“玉帅,成了成了!西南虽财政奇缺,但还是搜索枯肠给我军筹措六十万,其他事悉听玉帅安排,绝无二志!”

吴佩孚欣然道:“大事济矣!”

吴佩孚给旅团长讲话,要求做好撤防的各项准备,官兵欢喜若狂。

晚饭后,吴佩孚回到家中,见张佩兰泪眼婆娑,垂首低泣。吴佩孚问:“你怎么啦?”问了许久,她才哽咽着说:“我……我想留下,不……不想走。”

吴佩孚把她揽在怀里,笑道:“哈哈,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你不走,我怎么号令别人?再说,部队要行军打仗,要闯关走险,哪能带着老婆孩子?”

张佩兰哭得更伤心:“我就是为这个不放心!你打起仗来不要命,全不知道保护自己,要有三长两短,岂不叫人操死心?”

吴佩孚心一热,眼圈儿红了,更紧地抱着她:“放心吧,杀我吴佩孚的子弹还没造呢!”

张佩兰说:“你娶了翠香吧,让她留下侍候你。哪个有头有脸的不是三妻四妾?只要你高兴,我不在乎。”

吴佩孚推开她:“你胡说什么?我早说过今生今世不抽大烟,不贪财色,不进租界,你让我自食其言吗?我已经对不起淑贤了,再不能对不起你。那些声色犬马之徒,都是酒囊饭袋之辈。我要的不是几个女人,我要整个中国!我想把翠香介绍给小宝,他两次救了我的命。”

张佩兰说:“你真是好人,嫁给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吴佩孚的撤军计划刚刚部署完,突然收到北京“未经中央明令前,不得自由行动”的急电。吴佩孚看后暴跳如雷,骂道:“老子就要撤!”说罢,气咻咻给北京发急电:

……我军远戍湘南,瓜代三届,所有必须回防之苦衷,迭经电陈……既经罢战议和,南北同属一家,并非外患仇敌,何须重兵防守……三载换防,不可谓速,阋墙煮豆,何敢言功?

拍完电报,吴佩孚召集部将开会,决定提前行动,限三日内把家属转走。有的旅团长新娶了如花似玉的小老婆,哪里舍得走,在会上要求缓行。吴佩孚“啪”地一拍桌子:“抗命不遵者,立斩!”吓得部将不敢再提。

家属上船这天上午,负责护送的张佩亭跑来报告:“报告总司令,十来个家属不肯走,正在撒大泼。”

吴佩孚带领十几个卫士飞马来到江边。十来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娘儿们,大呼小叫,死死抓住缆绳不上船,号叫着:“我不走,我不走。让我给他腾地方,好招引野娘儿们!”“老爷儿们没好心眼儿,把咱们撵走,好让他们胡来?没门儿!”……

吴佩孚气不打一处来,跳下马,拔出手枪,“啪啪”对空开了数枪。河岸上立刻鸦雀无声。娘儿们个个敛气吞声,大气不敢喘。吴佩孚喊:“我数到三,谁不上船我毙了她:一……二……”十来个娘儿们像触了电,霍地站起来,连滚带爬登上船。佩兰、翠香和聪聪,早已坐进舱房,眼泪汪汪看着吴佩孚离去。聪聪哭喊:“爸爸,我要爸爸!”口被翠香捂住。

1920年3月底4月初,张作霖和曹锟先后假祝寿和追悼直军亡灵为名,分别在沈阳和保定秘密召开八省“反皖同盟”代表会。吴佩孚参加了保定会议。会上各省代表对吴师北撤,宣布安福系、徐树铮罪状和解散安福国会取得一致意见。吴佩孚有了强硬后台,撤军意志更加坚定。

从吴佩孚决定北归之日起,各方请愿代表电报、信函纷至沓来,异口同声地颂扬、挽留吴军,控诉张敬尧的罪行。吴佩孚专门组织了接待委员会,热情接待,一律好言劝慰。

5月25日,是吴军最后一批驻军的开拔日。这天,衡阳码头万头攒动,江两岸人山人海。鞭炮声、锣鼓声、祝福声、哭泣声沸沸扬扬,声震四方。江里停泊着康元、通楚、江裕三大公司几十条客轮和几百条拖船。船上旌旗招展,彩旗飘扬,一排排手扶钢枪的官兵,秩序井然地坐在船上,整齐地唱着《登蓬莱阁》,岸上的学生、民众也跟着唱。这首吴佩孚填词的军歌,很快在官兵中、学生中、民众中流行开来……

上午十时许,吴佩孚登上鸿运号客轮,站在甲板上,向两岸送行者拱手示意。一声号令下,船缓缓开动,岸上群众傍船而行,哭声一片……

吴佩孚手捻胡子,怡然自得。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一个三年前的代师长,经过短短三年的苦心经营,变成声名鹊起、炙手可热的“大英雄”,不能不令他志得意满,心花怒放。

张其锽劝吴佩孚进舱休息。吴佩孚信步走进宽敞、明亮的舱房,舱内坐着一大群幕僚,南方代表,豫、鲁籍国会议员和文人雅士,见他进来纷纷起立,毕恭毕敬地让座。人们谈两岸风光、风土人情、诗词歌赋、奇闻轶事。南方代表仇鳌说:“素闻玉帅极擅诗词,请玉帅赋诗一首如何?”

他的话音刚落,得来一片和声。吴佩孚来了兴致,一挽袖子,说:“好,往日政务繁忙,无暇旁顾,难得今日悠闲,我献上拙作一首——拿笔墨来。”

秘书拿来笔墨宣纸,吴佩孚时而蹙眉,时而缓步,时而凭窗远眺,突然捉笔写道:

行行复行行,日归复日归,江南草木长,众鸟亦飞飞。忆昔赴戎机,长途雨霏霏,振旅来湘浦,万里振天威。孰意辇毂下,妖孽乱京畿,虺蛇思吞象,投鞭欲断淝。我今定归期,天下一戎衣,舳舻连千里,旌旗蔽四围,春满潇湘路,杨柳正依依……周公徂山东,忧谗并畏讥,军中名将老,江上昔人非。建树须及时,动静宜见几,何日摧狂虏,发扬见国威。不问个人瘦,惟期天下肥,丈夫贵兼济,功德乃巍巍……得遂击楫志,青史有光辉……止戈以为武,烽烟思郊圻,同胞复同仇,归愿莫相违。

吴佩孚一挥而就,搁下笔,立即引来一片赞扬声。

葛鉴清说:“好,太好了,情景交融,立意非凡,抱负非凡,好诗!”

张方严说:“‘不问个人瘦,惟期天下肥,丈夫贵兼济,功德乃巍巍。’此乃千古绝唱!可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媲美!”

仇鳌说:“我最欣赏玉帅写景的功力:‘舳舻连千里,旌旗蔽四围,春满潇湘路,杨柳正依依。’简短几句勾勒出一幅动人图画,干净,利落,不落俗套。”

久未置评的张其锽,摇头晃脑地说:“老实话,我不敢置评,只有虚心就教。这首诗韵律这么好,寓意这么深,气势如此磅礴,实属少见!尤其旁征博引,‘磐石愿’、‘个人瘦’、‘天下肥’都是典故。比如‘击楫志’就源自《晋书·祖逖传》,祖逖率兵伐秦,渡江中流,击桨发誓,不清中原誓不休。后人以击楫志来称颂收复失地、报效祖国的壮怀志节。引典绝妙之至……”他的故作高深之举,自然引来一片赞许声

突然李济臣进门报告:“船快到长沙,请示长沙停不停?”

吴佩孚指示:“做好战斗准备,冲过去!但要外松内紧,装得若无其事。”李济臣前去布置。

李济臣在塔台上用旗语发布备战令。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大炮卸下炮衣,装填手装填炮弹,瞄准手坐上炮位,士兵们悄悄将枪推上子弹。军官站在舵楼里,举着望远镜四处瞭望,捕捉可疑迹象。船上偃旗息鼓,停止歌唱;船工们敛气吞声,小心翼翼地驾驭船只……

与此同时,岸上的张敬尧也做了相应战备。他的军队早隐蔽在沿江两岸。踞守在各险关要隘,进入实战状态。张敬尧一天接到段祺瑞几次电报,命他务要堵住直军归路。但他惧怕吴佩孚的军威,一直下不了决心……

突然,塔台上观察兵报告:“前面发现敌人!”吴军紧张起来。如果岸上真的开火,处于不利地位的吴军将危殆万分。吴佩孚走出舱房,站在甲板上,举镜观望,果见两岸人影憧憧。吴佩孚命李济臣,全速前进!

李济臣劝吴佩孚进舱,并请示:“要不要派陆战队抄狗日的后路?”

吴佩孚把望远镜递给李济臣,笑道:“你看看……”李济臣接过望远镜一看,也笑了。只见岸上穿红着绿,高个儿矮个儿,散乱无序,还有一面面晃动的大小旗帜。不一会儿,锣鼓声、鞭炮声、呐喊声隐隐约约传过来。

不久,岸上景物清晰起来。只见男女老少,人山人海,还有一队队穿白衬衣、蓝裤子的中学生,以及且歌且舞的秧歌队、腰鼓队、舞狮队。更令人称奇的是,他们居然唱着《登蓬莱阁》!

船上士兵持枪肃立,向群众行军礼,高唱《登蓬莱阁》应和,汽笛高声鸣叫作为答礼。浩浩荡荡的船队在一片欢呼礼赞声中缓缓而行……

为摸清吴军底细,张敬尧派督署秘书长率官员若干名,架着一叶扁舟,打着小红旗追上来。一个人手执喇叭筒高喊:“吴将军请留步,我们是张督军派来的慰问团,特请吴将军说话!”

李济臣走出舱房说:“本人是参谋长李济臣,请代我转达吴总司令的谢意。吴总司令不在船上,他已经先走了,诸位请回吧,谢谢了!”

小船上的人高喊:“张督军命我们带来一些慰问品,请让我们给弟兄们放下。你们劳苦功高,请让我们表示敬意——”

李济臣说:“我们有纪律,不接收外人赠赐,请回吧,多谢了!”

船队渐行渐远,小船只得调头回转。听到回报,张敬尧心里像掉进一只蝎子,蜇得心疼,但又掏不出,吐不掉。段祺瑞接二连三发急电,一次比一次严厉,命他在长沙截击,假如吴佩孚侥幸过去长沙,务使他葬身洞庭湖底!同时电令吴光新星夜率兵东下,参加阻击战。当即,吴光新率两万多人,以急行军速度向长沙、岳阳集结……

谁知吴佩孚技高一筹,预先给王占元发密电,请他调集几师兵力,沿长江两岸及襄樊一带布防,趁吴光新部渡过襄河之机,来了个迎头痛击,致使吴光新损兵折将,大败而回。

此外,张敬尧得到消息,吴佩孚的船队在北进途中,王承斌旅在前,萧耀南旅在后,在岸上做战术配合。张敬尧胆敢截击船队,他们将水陆夹击,给张敬尧以致命一击!听到上述消息,自来就色厉内荏的张敬尧,吓得锐气顿消,眼巴巴让吴佩孚在眼皮底下溜掉。

5月30日,吴佩孚安全到达武汉,把司令部设在汉口刘家庙。到达时几十万人夹道欢迎,湖北省及武汉三镇各阶层代表、记者纷纷来到吴佩孚的行辕拜谒。王占元为把这只吃人的老虎送走,极尽卑躬屈膝之能事:主持盛大的招待会,资助开拔费六十万元。他还要召开大型欢迎会,被吴佩孚谢绝。吴佩孚不管出席宴会,还是接见代表,对自己的行止秘而不宣,对微妙的政局不置一词,从而更增加他的神秘感。

这时,郑博言拿来一份曹锟的急电,这已是入鄂以来的第六份了。电报说:“速速北归,皖有聚歼保定之势!”吴佩孚果断命令:“立刻组织车辆,按原计划向预定目标开进!”

张方严拿着几份文件走来,高兴地说:“哈哈,玉帅,张敬尧洋相出大了!”

……吴军离开湖南不到一周,湖南地盘全部丢光。吴军撤兵次日,湘军就开始进攻,27日占领祁阳,28日攻克耒阳,29日占领衡阳,6月2日包围湘潭。张敬尧派他弟弟张敬汤去督阵,去后还未见湘军的影子,就吓得如狼奔豕突逃回长沙。接着,湘乡、衡阳、宝庆相继被湘军攻克。张敬尧十万火急向北京呼救,还给吴佩孚发了“务请回防”的急电……

张敬尧见大势已去,赶紧在长沙抓挑夫,抢运自己的金钱财宝,勒令榷运局、总商会代他筹措军饷八十万,并把一些要人扣作人质,限三日内将款筹足,否则就将人质就地正法。看来长沙失陷之日不远了……

听罢,吴佩孚骂道:“废物,饭桶!七八万装备精良的正规军,打不过几千人的叫花军。这就是古人说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啊!”

1920年6月7日,吴佩孚到达河南。吴军陈兵豫境,赵倜兄弟又惊又怕又恼。心里不愿意,表面做笑脸。吴佩孚到郑州当晚,赵倜就主持盛大的招待会。吴佩孚即席讲话:“此次撤防北归,原有不得已之苦衷,并无特别之用意。乃反对者不惜造作伪语,横加诬蔑,然我行我素,一任群犬狂吠,决不置辩。刻下暂驻豫境,我在职一日,若有人破坏大局,我决不肯袖手旁观!”

宴会后,又举行记者招待会,他以“当今世界,舍我其谁”的气概,慷慨激昂地说:“此次兄弟北上要解决三件事:一、铲除日本人在北京的势力,把国人从日本人的桎梏下解救出来;二、解散祸国殃民的安福国会;三、竭力使中国政府摆脱军人控制,建立一个自由民主的新共和……”

吴佩孚的讲话博得阵阵掌声,他的一言一行都成了国人关注的焦点。

不久,他又发出一份令人迷惑的通电,建议召开国民大会,解决国内争端。这个电报遭到各省军阀的一致反对,连曹锟也大惑不解。但却得到各阶层、各团体的广泛称道,认为他是一位“懂得尊重民意”的将军,连英、美报纸也对他大加赞扬。

这些日子,段祺瑞的脾气变得更坏了,动不动就骂人,摔东西。几十年来,他的生活十分刻板,上午去衙门看公文,处理政务;下午、晚上下棋,赋诗,打麻将。现在,全乱了套。他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只有生大气才会扭歪的鼻子,一天天歪着。他的伤腿,原来每天用冰块冰一次,现在一刻也离不开冰块了。

从吴军酝酿撤防之日起,段祺瑞就想到,直皖两系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因此,他积极扩军备战,决定先发制人。他秘密指使陕西省长刘镇华偷袭在陕的奉军,阻止他们到河南去策应北归的吴军。谁想到刘镇华刚一交火就败下阵来。他曾一再电令张敬尧、吴光新截击吴佩孚,这两个“窝囊废”瞪着眼让人家溜掉了。

5月17日,段祺瑞在团河举行秘密会议,决定从库伦召回徐树铮,把西北军调回北京;他想亲率边防军两个师抢占京汉路南段,堵住吴军归路,把吴军消灭在河南境内;他指示山东、安徽的皖军一齐出动,侧击吴军右翼……他认为这些计划天衣无缝,行之有效,以致多日板结的脸上有了笑纹。谁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作霖借口北京防务,要入关“拱卫京师”,而且不经允许,就三营五营地调兵入关。气得段祺瑞嘴大鼻歪,不得不放弃出师河南的计划。

另一使他毛骨悚然的现实是,皖系无论财政、外交、内政都处于不利地位,他的后台老板——日本人的一行一动都受到西方国家的牵制。前不久以京绥铁路作抵押的五百万元借款,也由于英、美帝国的干涉而告吹。

与此同时,吴佩孚却踌躇满志,春风得意!

6月15日,吴佩孚把军队布置在郑州到保定一线,然后偕王承斌、萧耀南、龚汉治三旅长坐专列来到保定,参加保定秘密会议。

一年多没来,保定变了样。马路宽了,新路开辟了,有碍观瞻的破房烂厦拆除了,府河两岸六百多亩的土地上,正在修建曹锟公园。成千上万的民工,赤胸裸足在辛勤劳动,劳动号子此起彼伏,煞是热闹。

不一会儿,汽车来到曹锟新近花巨资建造的光园。这里原是直隶总督衙门,气势磅礴,建筑雄伟,拱形石门如城门般高大,两个石狮连基座近两丈高。门两侧站着十几个卫兵。进院后,花径亭台,苍松翠柏,扶廊曲径,煞是气派。

汽车开进曹锟的办公处,曹锟早在门口迎迓。二人一见面,自然又是一番亲热。大家坐下说了一会儿话,曹锟站起来说:“炳琦呀,你们好好陪陪三位旅长。子玉,你跟我来,咱们到后堂说话……”吴佩孚跟曹锟走到最后一进院落,曹锟边走边说:“你嫂子、你侄女们早盼你来了。”

吴佩孚说:“我正想见见大公子呢。老帅老来得子,修来之福啊!”

曹锟一提起儿子来了精神,说:“可不是,小家伙别提多哏儿了。一次,我亲他小羞羞,想不到小子尿了我一嘴,哈哈。”

说着,二人并肩步入上房。离老远曹锟就扯着嗓子喊:“都出来,子玉兄弟来了!”

话音刚落,曹锟的妻妾以及三个女儿纷纷迎出来。刘凤玮怀里抱着两岁的儿子。这个叫“二弟”,那个叫“二叔”,亲如久别重逢的家人。小女儿士芳攀着吴佩孚的胳膊撒娇儿:“二叔,人家跟你说的去当女兵,你答应了吧,嗯?”

吴佩孚抚摸着士芳的头说:“不够高啊。我教你长高的办法,你试了吗?”

士芳说:“俺一天扒三次门槛,扒完一量还那样!”

众人一阵大笑。

曹锟说:“行了,别磨你二叔了。”

说着,众人进了客厅,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吴佩孚知道曹锟五十七岁得子,十分珍爱,谁都会当面夸几句让他高兴。所以一坐下就说:“来,士岳,快让叔叔抱抱,把你叔你婶想坏了。”

刘凤玮高兴地说:“士岳,叫叔叔。”

吴佩孚抱起孩子又亲又逗,连连夸奖,一家人十分开心。吴佩孚把佩兰带来的长命锁挂在孩子脖子上,博得大家一阵赞叹。吴佩孚说:“唉,可惜叔叔是个穷叔叔,买不起值钱的东西。”

刘凤玮说:“这样的叔叔给的礼物才更珍贵!”

过了一会儿,曹锟说:“行了行了,你们都去吧,我们有好多话说。告诉厨房置办酒席,我要给子玉接风!”

众人去后,曹锟把吴佩孚引入内室。曹锟以亲切的口吻说:“子玉呀,咱们一步步的棋走得很顺手儿,比预料的都好。平平安安把兵撤回来,赢得天时、地利、人和,多了几分胜算。现在,你把布军情况说一说。”

吴佩孚说:“整个京汉路都控制在我们手里,洛阳、郑州、黄河大桥、石家庄、保定都布下重兵。洛阳的西北军,信阳吴光新、赵倜、王占元都在我军及友军监视之下;廊坊的皖军也在奉军监视之下。我们已完成对皖系的战略包围。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德州兵工厂监视起来,一旦打起仗来,先夺兵工厂。我想尽快回洛阳,与大帅和奉军呈犄角之势,互为策应。”

曹锟说:“好,你想得很周到,我一百个放心!”

吴佩孚说:“还有一件事,我们应多派代表,对‘中立’各省,进行广泛游说,扩大反皖大同盟。即使他们不入盟,能恪守中立也好。还有,最重要的是必须与张作霖达成默契,战端一开,必须携手共进,千万别脱钩。此人诡计多端,多谋善变,胜则分功,败则避阵。”

曹锟说:“为了共同利益,他不会。”

吴佩孚说:“还有,大帅赶紧把经略使头衔辞掉,因为这营生是段祺瑞封的,不能承认它。其次,我们已离开南方,这个头衔已没有实际意义,辞掉它说明我们无争霸四省的野心。”

曹锟知道四省经略使无实际意义,但他只嫌官位小,想拿它撑门面,经吴佩孚一说也认为有理,说:“好,听你的,明儿就把它辞掉。徐世昌为避免战争,几次电召我进京,我当然不能去,我已给李纯去电,也不让他去。让张作霖去调停吧。他可能来保定,对他抱什么态度?”

吴佩孚说:“就咱的本意,直皖战争早打早好。段祺瑞希望拖,他好进一步准备。咱对张作霖表面文章要做,好好抓住他,把他绑在咱的战车上。”

曹锟眯着小眼睛微笑,不时得意地捋胡子:“七省代表很快就到,你看咱们要解决哪些事情?”

吴佩孚屈着指头说:“第一,安福会为万恶之源,是皖系台柱子,必须解散;第二,让靳云鹏复职,因为他虽是皖系干将,但遭到段、徐忌恨,已成为皖系叛逆,让他复职可带动一批人;第三,撤换北方议和总代表王揖唐,从政治上打击皖系;第四,罢免安福三总长;第五,撤销徐树铮西北筹边使和西北边防军总司令职务,边防军改归陆军部直辖……”

曹锟哈哈大笑:“这五条太厉害了,还不把老段鼻子气歪?”

吴佩孚笑道:“只有这样他才会跟我决战。古人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一般人皆知有形军队,却不知无形军队之伟大。因此要狠揭安福系和段祺瑞、徐树铮的罪行,以争取民众的同情和支持。我们发一份《告边防军将士书》,以此安抚、引诱一部分中间派,瓦解皖系死硬派!”

曹锟说:“好,你看着办。”

这里正说着,差弁来请他们入席。

对张作霖入关调停,段祺瑞专门召开会议,决定:一、接待要隆重热情;二、只要奉张严守中立,可以副总统一职交换。老段金口一开,喽啰们紧急行动。曾毓隽在奉天会馆大兴土木,粉饰装修,为张作霖下榻做足准备;徐树铮从西北赶回北京,亲赴廊坊车站迎迓张作霖;张作霖入京后,车站沿途张灯结彩,鼓乐喧阗,万人迎接,给予元首级待遇……

张作霖一进京,分头拜访徐世昌、段祺瑞、靳云鹏(总理)。其实,几个人各自揣着小算盘。张作霖企图有三:一、抬高自己身价;二、他早有入主中原的野心,借机窥测风向;三、为儿女亲家——复辟犯张勋通融复官。

徐世昌虽受够段祺瑞的窝囊气,早想改变处境,但他毕竟是段祺瑞扶上台的,与皖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既愿直系中兴,牵制皖系,又不愿皖系倒台,这样可维持“三足鼎立”的局面。

段祺瑞明知调而不停,但他幻想以调停赢得时间,加紧备战;幻想张作霖保持中立,增加制胜筹码,所以准备百般讨好张作霖。

靳云鹏是段祺瑞提掖的,又是铁杆皖派,他既想改变自己的处境,又不想皖系垮台,也不想得罪儿女亲家曹锟……

6月20日,张作霖一行人到达保定,曹锟以接待元首的规格接待了他。次日,八省代表举行会议,吴佩孚把预先商量好的五条在会上提出:撤换安福三总长,挽留靳总理,撤换王揖唐等条款顺利通过,但在解散安福会、罢免徐树铮上卡了壳儿。张作霖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不不,老弟,你太性急了。你把价码提这么高,是徒劳无益的。”

有代表说:“是啊,小徐是皖系灵魂,老段的股肱之臣,免他等于掏老段的心窝子。弄不好会引起一场恶战,后果不堪设想。”

吴佩孚一向听不得别人意见,他慷慨陈词地说:“诸位,目前国事蜩螗,民心凋敝,外交失败,内政不修。之所以如此,皆因安福作祟,小徐为虎作伥。他们丧权辱国,怙恶不悛,把一个好端端的中国搞得一贫如洗。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我等身为军人,当为国家出力,不论何党何派,如只知祸国,专尚私己,我辈当携手共诛之!”

曹锟怕吴佩孚肝火太盛,得罪代表,赶忙圆场:“诸位,子玉心直口快,爱国心切,诸事可以商量。不过小徐、安福大家都了解,此人此系不除,定为国家大患。我看不如痛痛快快大干一场,省得活受罪。”

张作霖以长者的口气说:“吴师长啊,你的心情我等理解。古人云,欲速则不达。一口吃不了胖子啊。假如引起兵争,我们愧对国人呐!”

吴佩孚反驳道:“雨帅只知怕引起兵争愧对国人,殊不知姑息养奸,除恶不尽,更愧对列祖列宗。试想,似这样优柔寡断,委曲求全,何日能拨乱反正?”

张作霖之所以优柔寡断,并非不想打倒皖系,只怕打不着狐狸惹身臊。他只想胜了可以居功,败了可以诿过,不想完全卷进是非。

苏、赣、鄂、豫代表都知道,一旦皖系得手,定向他们开刀,因此心里都向着吴佩孚;但又惧怕张作霖的势力,不敢直抒胸臆。东三省代表听张作霖的,又不愿开罪吴佩孚,也不敢表态。所以,个个如闷嘴葫芦。曹锟怕把事搞僵,说:“哈哈,有话慢慢说。我看今天休会,明日再议。”大家表示同意。

正巧,曹锟派赴各省的说客回来了。又有五省加入反皖大同盟,这样,八省增至十三省。这样一来,吴佩孚更加神气。会后,凭他三寸不烂之舌,频频幕后活动,终于把大部分代表拉了过去。

第二天的会议,张作霖见大多数代表倾向吴佩孚,也就不再坚持,于是五条全部通过。

次日,张作霖进京,面见徐世昌。徐世昌一见五条,倒吸一口凉气:“啊,太可怕了,这是城下之盟啊!老段绝不会同意的。看来战争不可避免了。翼青(靳云鹏)已于昨天辞职,安福三总长当然一同辞职。其他几条我做不了主,你去找老段吧。”

当即,张作霖坐车来到段祺瑞的总司令部——团河。段祺瑞一看五条,果然暴跳如雷:“欺人太甚!”

张作霖说:“芝泉兄别急,他有来言,你有去语,你不妨提提条件,共同协商嘛。”

段祺瑞说:“那好,二三四条可以考虑,一、五条绝对不行!吴佩孚区区一个师长,敢罢免边防大员,尾巴翘上天了。你告诉他,兵戎相见,老子不怕!”

张作霖见毫无商量的余地,便起身告辞,却被段祺瑞留住。段祺瑞说:“上次我已说过,本人无意副总统一职,只要雨帅能严守中立,我愿保你做副总统。”

张作霖哈哈大笑,不软不硬地说:“副总统为国家命官,岂能由私人移赠?再说我张作霖德薄能鲜,难当重任,还是老兄自己干吧。”

段祺瑞碰了软钉子,脸上火辣辣的,尴尬地笑了两声:“也是,也是”。

张作霖再赴保定,吴佩孚态度依然强硬。张作霖索性回了奉天。

直皖双方剑拔弩张。吴佩孚以直军全体将士的名义,发表了“徐树铮六大罪状”、“驱逐徐树铮,解散安福会,改进边防军及西北军”的通电,号召全国民众,一致声讨,灭此群丑。

段祺瑞也不示弱:7月5日,以边防督办的名义,命令边防军和西北军紧急动员,做好大战准备。7月8日,召开阁员及军政首脑会议,当场决定:上书大总统迅速发令,裭夺曹锟、吴佩孚、曹锳三人官职,交段祺瑞拿办。段祺瑞自任定国军总司令,徐树铮任参谋长,兵分三路开赴前线。他还命徐树铮带军队去公府逼宫,胁迫徐世昌惩办曹锟、吴佩孚。

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