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动手打人，很显然我这一下子用足了十成的力量。这一拳把三荒子打得七晕八素，在地上挣扎了好半天才爬起身来。
他也被我激怒，怒吼了一声，扑了过来，就这样我们俩扭打在一起。
说实话，他的体格比我壮实，按理说我并不是他的对手。可强烈的愤怒，却可以激发人的潜力，你一拳我一脚的，我们竟然难分上下。
我们搂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踢翻了桌子，踹倒了凳子。桌子上的盘碗掉在地上，噼里啪啦的摔成碎片。一旁的酒箱子也被我们撞到，酒瓶子被摔碎，屋里立刻弥漫出一股浓郁的酒气。
我的脸上挨了几拳，他的脸上也挨了几下，我们的嘴角和鼻子都流了血，场面十分的惨烈。
我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顺手摸起了一块摔碎的盘子的锋利的碎片，我大喊了一声：
“啊……”
把这碎片紧紧的攥在手里，完全不顾他那锋利的边缘，已经划破了我的手指，高高的举起，用力的朝他的脸上戳去……
“啊……”
我这激进疯狂的一下子，你把三荒子吓坏了，而此刻他已被我压在身下，完全无力躲闪。他本能的歪过头去躲避，而此刻我手里的碎片已经接近了他的额头……
而就在这一瞬间，我停住了。
带着危机的关头，我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我的冲动。
我的牙关紧紧的咬着，发出咯吱吱的声响，那是我愤怒的最后的表现。恨不得张开口把他一口吞了，用力的把他的骨头咬死。我也恨不得就这样拖下去，把他的头切成两半。
多年以后我曾回忆起那段场景，我觉得当时我的愤怒是复杂的。并不仅仅源于他对燕子的始乱终弃。更是我这两年来受到的所有的委屈、不满，已经遭受的所有的挫折，一直压抑在我内心的深处，就此得到了爆发。
可当时我的脑子是混乱的，但我还是停住了手，因为我知道这一下如果戳下去的话，这样的后果我无法承担。
我身上背负的东西还很多，我没有必要为这个混蛋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三荒子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他浑身上下已经哆嗦成一团，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最终我还是把手里的碎片扔到一旁，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不顾前胸后背和脸上被击打的疼痛，也完全不顾手指被划伤鲜血顺着手指向下流淌。
我一脚踹开了他饭馆的门，此刻太阳已经升起，一束明亮的光，直接照射在我的脸，刺的我完全睁不开眼睛。
我本能的抬起手遮挡，于是挂在手上的血滴，在太阳的映照下，发出一片通红的光。
这滴血晶莹剔透，仿佛一块红色的美玉。他在我的手指上摇摇晃晃，最终掉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摔成粉碎。
三荒子报了警，乡镇派出所的孙警官骑着摩托车，来到了我的跟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就已经知道了发生的情况。
于是我和三荒子都被带进了派出所，我清楚的记得上次来到这样的地方，还是在那座我奋斗过的城市。
那时候我觉得特别的耻辱，我没有想过自己这一辈子和这样的地方还能扯上关系。可没想到如今我又来了。
派出所的孙叔是我爸的同学，他当然也知道，我并不是那样喜欢打架斗殴的恶劣的人。
只是装模作样的对我和三荒子分别训斥了一番，并且关切的问我身上的伤怎么样。
我摇头说没事。
于是中午的时候，我和三荒子就都离开了派出所，他不敢跟我一起往前走，匆匆忙忙的跑回来他的饭店。其实我也懒得再搭理他，我心里早已知道来找他并不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不过这事儿是在刚才才想明白的，早上来的时候完全是因为激动的支配。即便他承认了，那孩子是他的，又能怎样？难道他会痛哭流涕的祈求燕子嫁给他，然后跟他的媳妇儿离婚？那样的话，燕子会幸福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那么如此说来，我的这番举动，除了泄愤以外便没有任何的价值。
而发泄愤怒真的那么重要吗？答案当然也是否定的。
原来愤怒这种东西，只能靠时间去慢慢的磨灭，越发现他将越强烈。
我没有在骑自行车，而是顺路一步一步的往回走。在派出所的时候孙叔已经帮我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可此刻血已经殷透，纱布已经变得暗红。
手指又一次疼痛，一跳一跳的。
这条路其实并不远，充其量只有几里地的样子，可我却足足走了几个小时，突然觉得这条路竟然如此的漫长，人生竟然如此的漫长。
我一直在苦苦的追寻，追的到底是什么？到了又怎样？失去了又怎样？
回到山庄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原来一天会这么快就过去。
还有几桌的顾客没有撤去，喝酒行令的声音，透过那些包房的窗子，飘了出来。
这一整天我都没在山庄守着，没人知道我到底去干了什么。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见我进门的时候，一个切墩儿的笑着走到我的跟前，一脸得意的说：
“叶师傅，今天你没在家，这几桌菜都是我炒的……”
我清楚的看到他脸上的兴奋，因为这样的兴奋，我深有体会。当年在那座城市，当我第一次上灶炒菜的时候，也如同他一样。
看来人生就是这样的，不管坎坷也好，坦途也罢，每条路上都挤满了人。你刚跳出的沟壑，仍有人在里面挣扎。
我笑了笑，本想拍拍他的肩膀，可手又疼了一下，便只好不自觉的背到了身后。
我转身出去，去找金枝，可发现她却并不在房间。
我拉过一个正在忙碌的服务员，问她金枝到底在哪儿。
她说金枝刚走，把今天所有的账目都整理清楚了，也对她们做了嘱咐。
我的心里再一次颤抖了一下，匆忙的跑回了办公室。果然办公室被整理的干干净净，她的那个小助理，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我走了，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