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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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寂静的天空 (3)

别说了,我什么都明白。朝颜将木小葵紧紧搂在怀中,幸福是个明事理的家伙,只要我们好好珍惜,它就不会离我们而去。我的傻姑娘,你要赶快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一起去荷兰,再去法国。或许还会看看阿尔让特伊真正蓝色的天空,以及那些美丽的罂粟花。回来之后,我们就找一个小院子,我会在里面种满郁金香和向日葵。少年望着女孩,漆黑的眼睛里充满疼惜。他轻轻握住木小葵的肩膀,露出久违了的狂妄的笑容,语气却依旧无限温柔。我敢打赌,你得到的幸福会比别的女孩子要多——因为,你有我。那时的少年在说出这句话时,信念是如此地坚定,尽管不久以后他就发现,自己曾经构想的一切幸福,都成了泡沫与虚幻。

木小葵没有说话,她再一次嗅到朝颜衣服上淡淡的花香。

木小葵父母的墓在郊外,那里的河水清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河水浇灌着方圆数里的植物,使其在这一片无人的原野之上生长得自在坦荡,一片繁茂。

在前往郊外的途中,朝颜采了两束花,花瓣呈白色丝状,无香气,似柳絮在风中摇摆,飘忽不定,又似扬花。每年春天,大约是三月末四月初的光景,这种花便会不分东西地开满两岸,开满整片原野——这时踏青,可见满目飘摇,蔓延了整个荒原。可冬季郊外竟有此花盛开,实属奇异。

木小葵用手轻抚花瓣,问朝颜,这是什么花,开得这么铺张?

朝颜回答,风花。

将其中一束风花放于母亲墓前时才发现,碑上不知何时生出了一株极小的藤蔓,顺着墓碑光滑的表面一直攀爬至最顶端,几片嫩叶在阳光下呈微弱的黄绿色。木小葵随手就要把它拔掉,朝颜制止说,有它陪伴,在你不来探望的时候,你的母亲也不会寂寞。

木小葵望着这两座并排而立的墓碑,低声说,他们虽然曾经彼此折磨,却在死后这样安详地并肩守望,正如我们此刻的生。

风略微有些凉,所有的风花都在微微摆动。木小葵不禁想起上古时代,诺亚方舟,在一片汪洋中泅渡。朝颜的头发被风吹得微乱,他忽然伸手环住木小葵的肩膀。木小葵顺势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内心满是安宁。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一起来拜祭你的父母吗?因为我一直担心你会在自己拜祭的时候因为过度悲伤而晕厥过去。所以我总是想,如果我在身边,终归不会出现太大的麻烦。

木小葵仰起头看他。

这少年,挺拔,干净,颀长,眼神聪明清慧。

而在他们相互凝视的同时,却不曾发现那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正窥探着他们的举动。她的拳头紧紧握着,指甲掐到肉中也感觉不到疼痛,她愤怒的心脏仿佛随时都会爆炸,但她自始至终都在竭力控制。

她终于转身离去。

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少年把自己的床让给女孩,自己每天睡在客厅的沙发里,就像林染曾经在家里住时那样。在某个恍神的瞬间,例如当看到厨房里的白色瓷砖铺满了毛茸茸的夕阳,或是如水般冰凉的月华不知不觉在窗边做客时,他总以为是林染在家中,不过这错觉转瞬即逝。他们每天都在一起画画,一起吃饭,朝颜依旧会买小盆栽来养,便于空闲时做小的速写练习。

在很多年以后木小葵或许依旧会记得少年曾在一个夜晚带自己去的那家电影院。电影院中的设施已经非常陈旧了,放映厅中的少部分椅子甚至已经露出了弹簧。然而不知为何,那天看电影的人非常多,分明已经是午夜了,却依旧能看到椅子上方露出的一排排整齐的头,这令少年有些不明就里。他拉着女孩的手坐在最后一排的沙发中。那天放映的片子是曾在九七年红极一时的《冰海沉船》。在朝颜的印象里,这不过是部烂俗的爱情片,仅此而已。

影片的后半段,在夜晚漆黑的大海中,露丝与杰克同时伏在一块木板上。天寒地冻,杰克的头发上已落满了银霜,嘴唇青紫。

屏幕上莱昂纳多的脸漂亮而桀骜,在黑暗之中越发苍白得病态。

Rose:I love you,Jack.

Jack:Don’t you do that,don't say your good-byes.

Rose:I’m so cold.

Jack:Listen Rose. You're gonna get out of here,you're gonna go on and make lots of babies,and you're gonna watch them grow.You're gonna die an old... an old lady warm in her bed,but not here,not this night. Not like this,do you under stand me?

Rose:I can't feel my body.

Jack:Winning that ticket,Rose,was the best thing that ever happened to me... it brought me to you. And I'm thankful for that,Rose. I'm thankful. You must do me this honor,Rose. Promise me you'll survive.That you won't give up,no matter what happens,no matter how hopeless. Promise me now,Rose,and never let go of that promise.

Rose:I promise.

Jack:Never let go.

Rose:I’ll never let go.I'll never let go,Jack.

他死去了。

影院里传来阵阵啜泣,朝颜下意识地看了看身旁的木小葵,她的眼中也闪烁着一片温润的泪光。黑暗中,朝颜把嘴靠近木小葵的耳朵,低语道,小葵,倘若一个男人能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死,想必也死得心甘情愿了。少年的气息是温热的,轻柔的。女孩觉得脖颈被这气息吹得微有些痒,而脸,则慢慢地红了起来。

他们的语言交流在夜晚时并不多,却常会深夜给对方发短信。接到木小葵的短信时朝颜总会失笑:以前自己的手机是为林染存在的,如今,人已换,明日落红应满径。

又是一个深夜,木小葵在角落里面听一首寻找了很久的纯音乐。它是一首由瑶族舞曲改编的悼亡曲,混入了重金属元素,以及吉他和鼓。能从中分辨出马嘶,却仍旧是悠扬深远。这曲子可以用来纪念曾出现在自己生命之中又匆匆消失的人,那些与自己咫尺天涯却永不能相见的人,还有那些已经永远离自己而去、生命之火遁入寂静永不复燃的人。

距离这首乐曲结束还有三分四十六秒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像水一样慢慢浮现。

他说,他们已经不在了,这个世界,我很想念他们。

这是一个飘着雪的寒冬。从下午开始便开始落下的雪片在此刻已落得这样厚,甚至映起了一些白光。当她向窗外望去时,这些微弱的白光反射进她的眼睛。于是黑夜之中,在反射了一些雪微弱光芒的黑夜之中,她忽然意识到,此刻的她已不再是孑然的木偶,也不再是身边没有任何人疼爱的哀伤的小丑。如若恐惧黑夜,也不必如以前那般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肩膀,假装在这世界上,有另一个人与自己一直休戚相关。

她给朝颜发短信说,我刚才听了一首叫做《幽灵》的悼亡曲,看到了一些雪。

少年回复,我怀念那个穿着海军衫戴红领巾唱歌的何勇。

木小葵又说,那我们一同怀念。

朝颜回复,好。你觉得幸福吗?

她回答,是。

夜不曾离去。窗外植物的辛辣气息缠绕成了她的梦,一个坐在攀爬着绿色藤萝的秋千上的女孩,白色的裙子随风摇摆,在她的身后,是如梦一般广袤深沉的天空,霞光在天空的最北段泛滥出一片血红,又最终消失在了天空的西南角。

已忘记确切的日期,只记得周浅浅给自己发短信说,好久不见,我们去芦苇丛见一面好吗?

朝颜不在家,木小葵给他留下一张字条后,出了门。

深冬的芦苇已不再繁盛高傲,苇秆从中间被寒风笔直地折断,深深地插进泥土之中。空气寒冷而干燥,苍白的天空之中没有一只鸟。一个瘦高的身影伫立在这片芦苇丛的尽头,她穿着一身浅色的运动服,肩上背着一个登山包。听到芦苇丛中有脚步声,她转过头,那是木小葵一步步走向芦苇深处,芦苇在她的脚下发出呻吟。

你来了,小葵。

木小葵在离周浅浅尚有一段距离时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父母前段时间都……我那时没陪在你身边,对不起。周浅浅说。

木小葵摇了摇头,这没什么。

你……搬到我家住吧。周浅浅试探着问,一个人在那个家,不觉得孤单吗?

不了。木小葵低声说,我暂时住在朝颜家。

周浅浅压抑着心中的怨愤,深深地望了一眼木小葵,踩踏着枯死的芦苇,径直走到湖边,眺望着远方那片淡紫色的远山和房落。这些柔和的色彩试图在她炙热的心中注入一股汩汩的清泉,却被她心中的火焰瞬间炙烤得干涸。她将目光拉回近处,湖水已经冻结,可是仍旧依稀可见湖底来来回回的游鱼。更近处是一片干枯的芦苇,它们是否见证了自己与深爱的女孩漫长的成长历程?

想到这些,她重新抬起头,双瞳之中出现了一片温润的光泽,这里记录了我们所有或哀伤或甜蜜的过往。你也许不知道,每当我心情失落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躺在芦苇丛中静静望着那片湛蓝的天空,一群群飞鸟会不时地从我的头顶飞过,它们仿佛带来了一切童年时代美好的回忆,你知道吗?那都是与你有关的。她眼中的温润已变成了晶莹的泪水,充满了整个眼眶。那时你对我那么好……我们那么相亲相爱……那么……幸福……

不要再说以前的事了,浅浅。我们现在都有各自的生活,忘了它们吧。木小葵冷淡地说。

为什么要忘记?!周浅浅的情绪忽然爆发,转身冲木小葵吼道,难道在你心里这十多年的情谊像垃圾一样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了吗——你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可我没那么绝情!这次你家出了事,我一得到消息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去,却看到朝颜抱着昏迷的你从屋里走出来!那时我天真地以为,你醒来以后自然会找我,毕竟我们才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是——你竟然一直在他家中住了下去——你跟他才认识多久?跟我又认识多久?难道我们之间十几年的情谊比不上你和朝颜的几个月?!难道我就比不上那毛头小子?!现在每天失眠,我不断地服安眠药,我的头每时每刻都像要爆炸一样疼,我不断地质问自己,为什么我这么没骨气,如果我能够像你一样冷酷无情该多好,可我偏偏做不到!

木小葵的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走了。说罢便欲转身离开。谁知周浅浅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木小葵的肩膀,从身后的登山包中取出一根很粗的麻绳,将她的身体死死地捆起。木小葵拼命挣扎,可被绳子捆起的手腕每挣扎一下都像是被针刺一样疼。她无力地坐在地上,双目愤怒地盯着周浅浅,你究竟要做什么?

周浅浅侧身望着木小葵,这逃跑无望的女孩此时此刻多么像一只被猎人逮捕的鹿。她的嘴角瞬间划过一丝冷然的微笑,寒风扬起她的短发,身着一身运动服的她看上去极像一个清秀的男生。她望着她,这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忽然笔直地跪在她的面前,小葵,我爱你,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我不能让你离开我。曾经,我以为只要你幸福,我也就是幸福的了,我可以默默地为你压制自己一切的情绪。但现在,我发现不是这样,我不允许你投入别人的怀抱!说罢,她抱住木小葵的腿,声音逐渐温柔下来,小葵,从此刻起就假装时光倒流了好吗?让我们重新开始,就像原来那样——你画画,然后将每一张画都送给我,我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行不行?

你疯了是不是!木小葵摆脱了周浅浅,这太荒唐了,我怎么可能接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