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寄庵紧了紧手中矛,赶上前,那豹子刚落地,便朝它肋下猛刺过去。这一下给刺穿了,矛尖透入土中几寸深。豹子睡在地下吼着喘气,那声音山谷都应了,四脚乱动了一会。吴寄庵死挺着矛,哪敢放松半点呢。那豹子足足喘了半点钟久,声息才渐渐的微了,四脚也不动了。估料着不能再活,松了松劲,吐了口气,向山下喊何老大,喊了几声,听得下面答应。何老大、何老二都爬了上来,见豹子已经死了,欢喜得什么似的。
何老二过来接矛,说道:‘你松手去歇歇,我替你挺着。’吴寄庵实有些力乏,即松了手。何老大在地下拾起那刀,笑嘻嘻的走到豹子跟前,一手抓了头皮,一手持刀,将头割了下来。
凤凰厅猎户的习惯,打猎时遇着猛兽,谁先下手打的,谁独得那头,皮肉均分,多少仍是一样。但是得头的人,大家都得去道贺,送酒食给他,非常的光彩。何老大割下那头来,将刀还给吴寄庵。双手捧了头,对吴寄庵道:‘请你同我兄弟,抬这身躯下山。’“吴寄庵那时年轻,独自刺杀了这么大的豹子,心中非常得意,一时也没留神,即同何老二抬了豹子,跟着何老大下山。
在路上遇着的人,都跟了看。有认识何老大的,赶着道恭喜,问打豹子时的情形,说这水牛般大的东西,不是一把好手,哪能制服得它下。何老大便也装出高兴的样子,指手舞脚的,说他如何一矛刺中了肚皮,再一矛结果了性命。吴寄庵听了不服,放下豹躯,辩道:‘怎的是你刺杀的?你们兄弟两个见豹子来,就滚下山去了。我刺杀了,你们才上山,赶现成的割下头来,好不害羞,硬想夺我的豹子头去。’何老大冷笑道:‘你这人才不害羞。你不去照照镜子,可是刺杀豹子的人物?并且你只带了把刀,这豹子分明是矛刺死的,你还想争我的功吗?诸位大家看,那枝矛上不是有许多的血迹?’看的人听了,见吴寄庵身体瘦小,又没穿猎服,不像能刺豹子的人,便都和着何老大说。有揶揄的,有冷嘲热笑的。有问何老二的,何老二自然说是哥哥杀的。吴寄庵急得将上山及遇豹子刺豹子的情形说给大家听,那些人只是不信。没法,只得高声说道:‘诸位必不相信,我有个最容易证明的法子:诸位刚才说的能刺这般大豹子的人,必是把好手,何老大又说我不像个刺豹子的人。我于今同何老大打,他既能刺豹子,必能打得我过。请诸位作证,谁打赢了,豹子是谁刺的;打死了不要偿命。’看的人听了说:‘这法子公道!’何老大原没本领,听了这话,有些胆怯。只是大家赞成这办法,吴寄庵又逼着,不由他不依。
“吴寄庵已由豹躯上取下矛来,挥手教看的人立远些,矛尖指着何老大道:‘来,来,来!’何老大无奈,也挺矛说道:‘且慢,我还有话说。’吴寄庵只道他真有话说,将矛头低了低说道:‘什么话?快说。’何老大乘吴寄庵说话的时族,挺矛朝前胸猛刺过来。吴寄庵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矛尖离胸只有半寸远,让不及,架不及,赶忙往后一退,松手将自己的矛一丢,一起手将矛尖夺住,愤极了,用力一拖,何老大怎禁得吴寄庵。猛力,身子往前一栽,恐怕跌地,松了矛。吴寄庵手法何等快捷,立刻将矛尖掉转,何老大脚还不曾立住,
尖矛已到肋下。休说躲避,看尚没看清楚,矛尖已洞穿肋骨,身子往后便倒,矛跟着透过脊梁,插入地下。吴寄庵一手握住矛柄,一手指着大众说道:‘诸位请看,我刚才刺杀这豹子,正是这种手法,诸位相信了么?’大家吐舌说相信了。吴寄庵抽出矛来,指着何老二道:‘你来,你来!’何老二吓得发抖,哪里敢动呢。吴寄庵道:‘我并不和你打,你只向诸位说明,你哥子是如何起意谋夺我的豹子头,便不干你的事。’何老二见哥子被吴寄庵刺死在地,哭向众人道:‘豹子实不是我哥子刺杀的。当豹子来的时候,我哥子先滚下山,我也待往下滚。
他将我手中的矛夺下来,至如何的刺法,我和我哥子在山下不曾看见,只听得豹子喘吼的声音。这种声音,我等听熟了,不是受了致命伤,不这般喘着吼的。我哥子即向我说道:“豹子一定被姓吴的刺杀了,只是他又不是猎户,倒刺杀了豹子,我等反逃避下山,面子上须不好看。我们何不冒这功?好在刺豹子的矛是我们的,他只带了把刀,他要争着说是他刺死的,道理说不过去。”当时是我不该赞成他,才弄出这事来。’众人听了,唾一口骂道:‘争夺人家的功劳,较量的时候又想暗箭伤人,这是该死的!你自家去收尸安葬罢!豹子头是吴家的,我们大家送到吴家去。’众人说了之后,教吴寄庵捧了那头,也不顾何老大的尸首,与何老二哭泣,都高高兴兴的拥到吴寄庵家里贺喜。左近十多里路远近的人,听说这事,络绎不绝的来吴家庆祝胜利。何老二便从此没人瞧得他来。你看那凤凰厅的风俗,强悍得厉害么?”
熊义听出了神,至此间道:“后来他怎的会到这里来留学的哩?”邹东瀛道:“他就是那年从黎谋五先生读书,渐渐的变化了气质。觉得少年时候干的事,野蛮得不近人理,深自隐讳,不肯向人道出半字。民国二年,湖南考送留学生,兄弟两个都考取了,才来这里留学,此刻住在胜田馆。”熊义道:“若是我那朋友萧熙寿听了,一定要去拜访他。”邹东瀛道:“拜访是拜访,只是想他出来同日本人比武,他必不肯的。”当晚二人复闲谈了一会,各自安歇了。
次早,熊义还睡着没起床,萧熙寿来了。从被中将熊义拉起,问昨天失约的缘故,熊义胡乱掩饰了几句。萧熙寿道:“我昨日从你这里出去,因为我的信件都是由青年会转,顺便去看有信来了没有。一进青年会的大门,就听得里面有人像喊体操的声音,在那里一、二、三、四的数。许多人的脚,顿得地板乱响。我想体操的脚声,没那么重,推门向里一看,只见十多人成行列队的,正在练拳。一个教师,凶眉恶眼,一脸的横肉,年纪有四十多岁了,一边口里数着,一边陪着学生练。
看他的手脚,干净老辣得很,我便有心想结识他。见正在那里教,即找了个会里的职员,问个详细,才知道天津的武德会,在此地设了个分会,问会长是谁,哪晓得就是你说的什么蔡焕文。那教师姓郝,叫什么名字,那职员也不知道。”熊义笑道:“听了,不更欢喜吗?去打小鬼,又多一个帮手。”萧熙寿也笑道:“我自是欢喜。你快洗了脸,用早点,同去青年分会看蔡焕文,不要迟了,他出了门会不着,又得耽搁一日。你不知道,我那想去复打的心思切得厉害。”熊义洗了脸,进房道:“我再说个人你听,你一定又要欢喜得什么似的。”随将昨晚邹东瀛所述吴寄庵刺豹的事,复说了一遍。萧熙寿真个喜得跳起来,逼着熊义请邹东瀛过来,求他立刻绍介去会。邹东瀛道:“吴寄庵不妨迟日去会,他横竖不肯去同日本人比武的,先会了蔡焕文:打过日本鬼再说。”萧熙寿心想也是不错,只得等熊义用过早点,同到早稻田青年分会来。
蔡焕文提着书包,正待去上课,熊义上前给萧熙寿绍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