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应该杀了荆飞虎,甚至荆风雨。
但他没有那样做,几乎连杀人的冲动都没有。他本来就是一个穷孩子,没有父亲的穷孩子,虽然在易水门生活十年,他与那里的人、那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别人回避他,他也在躲着别人。
从来未曾拥有,又从何谈起失去?他要感谢荆飞虎,是他给了他机会,邂逅花飞花。
花飞花还没有认真地和他说过一句话。
天涯决定在离开易水前去探望母亲。进了易水门,易蓝天便不允许他和母亲联系,他每天唯一要做的就是习武,习武,习武。
破旧的村落。
和十年前一样破旧,想一块大地的补丁结实地嵌在山水之间,也许更像一块伤疤结成的痂,黑色的有些令人恶心的痂。
天涯到了家。
院落依然在,门头比以前阔大了许多,上面竟站立几个金黄色的小兽,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耀眼。这让天涯想起了花飞花,插在花飞花发髻上的金簪也是有兽的。
天涯站在门口,端详着黑漆大门,怯怯地看了半天,没有动。
他终于鼓起勇气敲门,刚举手,门却开了。
一个矮胖的中年妇人惊讶地看着他,显然她没有预料门外站个人,被吓着了。
她不是天涯的母亲。母亲的头发永远是整齐、干净的,永远神采奕奕,身体散发着野雏菊的芳香。
眼前妇人皮肤粗糙黝黑,汗味熏鼻。
“你,你找谁?”
妇人的嗓音干燥且沙哑。
“啊,我娘呢?”天涯语塞。
“你娘,你娘是谁?”
“我娘,一直住在这儿呀?”
“哈哈,大兄弟,我在这住十年了!你认错门了吧?”
妇人看他不像个坏人,悬着的心落了地,笑着裂开嘴,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黄牙。
天涯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大兄弟,你离开这儿几年了,还有其他亲戚吗?”
天涯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
“十年了,我走的时候六岁,娘在这门口送我,不断地向我招手,我走了,走了。”
“十年?你肯定搞错了,去别的地方找吧!”
妇人突然慌张起来,迅速关起门。
天涯倚在门口,一动不动。
院内妇人在同另一个人悄悄而急切的低语。
“他爹,坏了坏了!”
“你这疯娘们,慌什么!?”
“嘘,他爹,你小声点!他爹,你还记得十年前这屋子里吊死的女人吗?”
“是那个又白又净的女人吗?真得很好看,可惜吊死了!”
“就是她,她儿子回来了!”
“什么,她儿子?管我们什么事,又不是我们害死的!咱们逃荒到这儿,这屋子有了鬼没人敢住,咱们大了胆子才进门的。再说,不是我们心肠好把她埋了,那女人早暴尸山野喂了狼!”
“她,她儿子回来了,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在这落脚,也是请了酒的!十年了,这房子我们修了好几次,早变了模样了!”
“他,他可是拿着剑的?”妇人突然想起少年右手的剑,浑身哆嗦起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夫妇俩抬头看时,天涯早已到了眼前。
“鬼!”夫妇俩腿肚子发软,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我娘埋在哪?”天涯冷冷地问。
灌木林中鼓起的坟包,有培过的土的痕迹。
“上个月雨大,把坟冲了,他爹新加了土。”男人吓得魂魄还未还身,妇人颤颤地开了口。
“我们每年清明、七月十五、除夕三次给你娘上坟,原是觉得她可怜,连个亲戚都没有。”妇人很会说话,她上坟自是因为住了人家的房子,希望过去的主人不会怪罪、惊扰他们,祈求太平无事。
天涯突然呕吐起来。
已到晚秋,野雏菊过了花期,天涯采了很多株用青衫端了洒在母亲的坟上。
“过了春,我们撒上种子就能开花!”
临走前,天涯揣了一兜种子,走了。
秋天的狂野,一片萧索的枯黄,天涯的身影渐渐消失。
但野雏菊却在他的心里盛开,遍布山野,像秋天深蓝天空中闪烁的群星。
天涯跟着花飞花的马车走了,离开易水,离开步入初冬的易水湖。
易水湖湖水开始发白,似乎在预示今年冬天的冷,暴雪降至,将埋葬一年的喧哗和浮躁。当满天雪花飞舞的时候,人们总是给予厚望:也许雪的宽容和无私,会抚慰一切遭受伤害的心灵、会让一切遭受侮辱肉体重新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