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吾观《礼经》,圣人之教:箕帚匕箸,咳唾唯诺,执烛沃盥,皆有节文,亦为至矣。但既残缺,非复全书;其有所不载,及世事变改者,学达君子,自为节度,相承行之,故世号士大夫风操。而家门颇有不同,所见互称长短;然其阡陌,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视而见之,耳能听而闻之;蓬生麻中,不劳翰墨。汝曹生于戎马之间,视听之所不晓,故聊记录,以传示子孙。
【译文】
我看《礼经》上讲的都是圣人的教诲:在长辈面前如何使用簸箕、扫帚,如何使用勺筷,咳嗽、吐痰应当注意什么,如何持烛照明、端盆送水侍奉长辈洗手等,所有这些礼节,在书中都有明确的规定,说得已经十分完备了。只是《礼经》本身就已经残缺,不十分完整了;其中没有记载的内容,以及随着世事的变迁而改变的地方,博学通达之士便自己去权衡度量,沿袭施行,所以世人称之为士大夫风度节操。而各个家庭所规定的风度也略有不同,对这些礼仪的看法也各有长短。不过大体的门径总是可以看得出的。从前在江南的时候,这些风度节操能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就像蓬草生长在大麻中,不用依靠绳墨也能长得很直。你们生于兵荒马乱的年代,没能受到耳濡目染,所以我姑且将这些风度节操记录下来,流传给子孙后代。
【原文】
《礼》曰:“见似目瞿,闻名心瞿。”有所感触,恻怆心眼;若在从容平常之地,幸须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当忍之;犹如伯叔兄弟,酷类先人,可得终身肠断,与之绝耶?又:“临文不讳,庙中不讳,君所无私讳。”益知闻名,须有消息,不必期于颠沛而走也。梁世谢举,甚有声誉,闻讳必哭,为世所讥。又有臧逢世,臧严之子也,笃学修行,不坠门风。孝元经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县民庶,竞修笺书,朝夕辐辏,几案盈积,书有称“严寒”者,必对之流涕,不省取记,多废公事,物情怨骇,竟以不办而还。此并过事也。
近在扬都,有一士人讳审,而与沈氏交结周厚,沈与其书,名而不姓,此非人情也。
凡避讳者,皆须得其同训以代换之:桓公名白,博有五皓之称;厉王名长,琴有修短之目。不闻谓布帛为布皓,呼肾肠为肾修也。梁武小名阿练,子孙皆呼练为绢;乃谓销炼物为销绢物。恐乖其义。或有讳云者,呼纷纭为纷烟;有讳桐者,呼梧桐树为白铁树,便似戏笑耳。
【译文】
《礼记·杂记》上说:“见到与亡父、亡母长得十分相像的人,听到与亡父、亡母相同的名字,心里就很不安。”这是因为心中有所感触,自然心中感动;如果是在一般的情况下,在平常的地方,当然必须把这种思念之情宣泄流露出来。如果无法回避,就应该把这种情感克制住。比如叔伯、兄弟与父亲长得极为相像,难道可以因为见了面总是悲伤而与他们断绝交往吗?《礼记·曲礼》上说:“读文章时不避父讳;在宗庙中祭祀祖先时不避父祖之讳;臣子在君王面前说话时不避私家之讳。”因而,当听见与父母名字相同的字眼时,首先应该对此加以斟酌考虑,不必都要求急于回避。梁朝有个叫谢举的人,声望很高,他每次听到父母的名字,就大哭一场,因而遭到世人的讥讽嘲笑。还有一个叫臧逢世的人,是臧严的儿子,他学问品行都好,无愧于臧家的门第。梁元帝负责管理江州时,派他前往建昌县督察公事。郡县的民众争着向他上书汇报,日夜不停,桌子上堆满了公文。他一看见文书中提到“严寒”二字,就痛哭流涕,连文件里讲的是什么也弄不清了,这样影响了公事,群众很有意见,他竟因此而被撤职了。这些做法都太过分了。
近几年在扬州地区,我见到一位读书人取名“审”,他与一位姓“沈”的人交情深厚,姓沈的人给他写信,只署名字,不署姓氏。这就不太合乎人情了。
大凡必须避讳的字,都应该用词义相近的字来替代。齐桓公名叫小白,所以博戏中的“五白”变成了“五皓”;汉代淮南厉王名叫长,琴原来称作长短,为了避讳,改说成修短。但没有听说为了避讳“布帛”说成“布皓”,将“肾肠”说成“肾修”。梁武帝小名叫阿练,他的子孙为了避讳,将“练”说成“绢”,于是将“销炼”东西说成“销绢”东西。这恐怕就不十分妥当了。甚至有人为了避讳“云”字,将“纷纭”说成“纷烟”;为了避讳“桐”字,将“梧桐”说成“白铁树”,这就几乎和开玩笑差不多了。
【原文】
周公名子曰禽,孔子名儿曰鲤,止在其身,自可无禁。至若卫侯、魏公子、楚太子,皆名虮虱;长卿名犬子,王修名狗子,上有连及,理未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北土多有名儿为驴驹、豚子者,使其自称及兄弟所名,亦何忍哉?前汉有尹翁归,后汉有郑翁归,梁家亦有孔翁归,又有顾翁宠;晋代有许思妣、孟少孤,如此名字,幸当避之。
今人避讳,更急于古。凡名子者,当为孙地。吾亲识中有讳襄、讳友、讳同、讳清、讳和、讳禹,交疏造次,一座百犯,闻者辛苦,无憀赖焉。
昔司马长卿慕蔺相如,故名相如,顾元叹慕蔡邕,故名雍,而后汉有朱伥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世有庾晏婴、祖孙登,连古人姓为名字,亦鄙事也。
【译文】
周公给儿子取名叫禽,孔子给儿子取名叫鲤,这些名字只与被命名的人本身有关,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至于像卫侯、魏公子、楚太子都取名叫虮虱;司马长卿又叫犬子,王修名叫狗子,这种名字就牵连到他们的父辈,所以在情理上有所不通了。古人的这种命名方法,现在的人觉得十分可笑。北方人常给儿子取驴驹、豚子之类的名字。儿子长大后,自己称呼自己或兄弟称呼他的时候,该怎么受得了呢?前汉有人叫尹翁归,后汉有人叫郑翁归,梁朝也有人叫孔翁归,又有人叫顾翁宠;晋代有人叫许思妣、孟少孤,这类名字都是应当避免的。
现代人的避讳,比古代人还要讲究。为儿子取名字时,要为儿孙着想。我的亲友中有的避讳“襄”,有的避讳“友”,有的避讳“同”,有的避讳“清”,有的避讳“和”,有的避讳“禹”,与他们交往疏远的人稍不留心,就很容易犯忌讳,以致一次座上屡屡有人冒犯,听到的晚辈感到麻烦和痛苦,而且无所适从。
从前,司马长卿因为很钦慕蔺相如,所以就将名字改为相如;顾元叹钦慕蔡邕,所以改名为雍。后汉的朱伥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代有人叫庾晏婴、祖孙登,这些人把古人连名带姓用到自己的名和字中,这种做法也是很庸俗浅薄的。
【原文】
昔刘文饶不忍骂奴为畜产,今世愚人遂以相戏,或有指名为豚犊者。有识傍观,犹欲掩耳,况当之者乎?
近在议曹,共平章百官秩禄,有一显贵,当世名臣,意嫌所议过厚。齐朝有一两士族文学之人,谓此贵曰:“今日天下大同,须为百代典式,岂得尚作关中旧意?明公定是陶朱公大儿耳!”彼此欢笑,不以为嫌。
【译文】
从前有个叫刘文饶的人,不忍心用畜生一类的字眼来骂奴仆,而当今有些愚蠢的人,相互开玩笑时就用畜生这类词,有的人用猪儿、牛犊称呼别人。有见识的旁观者尚且捂着耳朵不忍心听,何况被戏弄的人呢?
最近一些天,我在议曹和众人一起讨论百官俸禄的事,有一位大官,是当代的名臣,他对讨论中的百官俸禄过高表示不满。原属齐朝的一二位士族文学侍从,对这位显贵说:“现在天下统一了,天下大同,我们应该为后世树立一个典范,哪能用过去的老观念来衡量呢?您一定是陶朱公的大儿子吧!”说罢彼此大笑,都对这种戏谑不嫌忌。
【原文】
昔侯霸之子孙,称其祖父曰家公;陈思王称其父为家父,母为家母;潘尼称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南北风俗,言其祖及二亲,无云家者;田里猥人,方有此言耳。凡与人言,言己世父,以次第称之,不云家者,以尊于父,不敢家也。凡言姑姊妹女子子:已嫁,则以夫氏称之;在室,则以次第称之。言礼成他族,不得云家也。子孙不得称家者,轻略之也。蔡邕书集,呼其姑姊为家姑家姊,班固书集,亦云家孙,今并不行也。
凡与人言,称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长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已下,则加贤字,尊卑之差也。王羲之书,称彼之母与自称己母同,不云尊字,今所非也。
【译文】
过去,侯霸的子孙,把自己的祖父称为家公;陈思王曹植把自己的父亲称为家父,把自己的母亲称为家母;潘尼把他的祖父称为家祖:古人的这种称呼法,今人会认为是可笑的。如今南北的风俗,却没有把祖父和父母称为家祖家父家母的;只有那些下里巴人才这么称呼。一般说来,在与别人谈话,说到自己的伯父的时候,应该按长幼顺序称呼,不冠以“家”的原因,是因为伯父比父亲年长,不敢称家某某。凡是称呼姑姊妹等女子,已出嫁的就以她丈夫的姓氏称呼,未出嫁的就用长幼排行顺序来称呼。这意味着女子一行婚礼就成为夫家的人了,不能再称家某某。称呼子孙不能称家某,那样显得对他们过于轻慢。蔡邕在文集中,称他的姑姑、姐姐为家姑、家姐;班固在文集中称他的孙子为家孙。这种称呼现在已经过时不用了。
一般来说,在与人谈话时,称呼对方的祖父母、伯父母、父母以及姑姑,都要加个“尊”字;叔父、叔母以下的辈分,就加个“贤”字。这样显示出尊卑的差别。王羲之在文章中,称呼别人的母亲和称呼自己的母亲相同,不加“尊”字,现在认为,这种做法是非常不礼貌的。
【原文】
南人冬至岁首,不诣丧家;若不修书,则过节束带以申慰。北人至岁之日,重行吊礼;礼无明文,则吾不取。南人宾至不迎,相见捧手而不揖,送客下席而已;北人迎送并至门,相见则揖,皆古之道也,吾善其迎揖。
【译文】
南方人在冬至、年初的时候,是不会亲自到办丧事的人家吊唁的,只是写封信表示慰问;如果不写信,就等过了冬至、年初,穿着礼服前去吊唁。北方人在冬至和年初的时候,则对吊唁之礼十分重视。这种做法在礼仪上没有明文规定,因而我觉得不可取。当有客人来到时,南方人不到门外迎接,见面只拱手而不行礼作揖,送客时只离开座位并不送到门口。而北方人却都走到门外,宾主相见行礼作揖,这些做法都符合古时礼节,是我所欣赏的。
【原文】
昔者,王侯自称孤、寡、不谷,自兹以降,虽孔子圣师,与门人言皆称名也。后虽有臣、仆之称,行者盖亦寡焉。江南轻重,各有谓号,具诸《书仪》;北人多称名者,乃古之遗风,吾善其称名焉。
【译文】
从前的帝王、诸侯以孤、寡或不谷等自称。王侯以下的人,即使是孔子这样的大圣人,与他们的门徒谈话时也直呼自己的名字。后来有人自称为臣、仆,但这样做的人也不是太多的。江南人不论地位高低,都有与他相称的自称称号;这些称号在《书仪》中都有记载。北方人大多以名自称,这是古代遗留下来的风尚,这种自称名字的做法也是我所欣赏的。
【原文】
言及先人,理当感慕,古者之所易,今人之所难。江南人事不获已,须言阀阅,必以文翰,罕有面论者。北人无何便尔话说,及相访问。如此之事,不可加于人也。人加诸己,则当避之。名位未高,如为勋贵所逼,隐忍方便,速报取了;勿使烦重,感辱祖父。若没,言须及者,则敛容肃坐,称大门中,世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兄弟则称亡者子某门中,各以其尊卑轻重为容色之节,皆变于常。若与君言,虽变于色,犹云亡祖亡伯亡叔也。吾见名士,亦有呼其亡兄弟为兄子弟子门中者,亦未为安贴也。北土风俗,都不行此。太山羊侃,梁初入南;吾近至邺,其兄子肃访侃委曲,吾答之云:“卿从门中在梁,如此如此。”肃曰:“是我亲第七亡叔。非从也。”祖孝徵在坐,先知江南风俗,乃谓之云:“贤从弟门中,何故不解?”
【译文】
每当说到已故长辈的名字时,按理应当产生悲伤之情。对古人来说,这是非常容易的事,现在的人却觉得很难。不到不得已的时候,江南地区的人是不谈论家世的,如果不得不讲家世祖先的事,就用书面表达,很少当面谈论。北方人经常很随便地谈论家世,互相询问。这种事各人有各人的习惯,不必强加于人。如果别人强加于自己,就应当设法予以回避。如果自己的官职不高,被有权势的人所迫而回避不了,那就要沉住气随机应变,做一些简单的回答,草草了结,不要让谈话反反复复,使祖先受到侮辱。如果父亲已经去世,在提到他的时候,要表情严肃,坐得端端正正,称亡父为大门中;提到去世的伯父、叔父,就称他们为从兄弟门中;提到去世的兄弟,就称兄弟的儿子“某某门中”。根据他们地位的尊卑、身份的高低来确定自己表情上应拿捏的分寸,总之表情要与平时不同。如果与君主谈起自己已故的长辈,虽然也要流露出悲痛的神情,但还是称他们为亡祖、亡伯、亡叔。我见过一些名士,也有称呼自己去世的兄弟为兄子门中、弟子门中,这也不是特别恰当的。北方的风俗,都不这样称呼。泰山有个叫羊侃的人,在梁朝初年归顺南朝。我最近到邺城去,他的侄子羊肃前来询问羊侃的情况,我回答说:“你的从兄弟门中在梁朝的情况如何如何。”羊肃说:“他是我的亲七叔,不是堂叔。”当时祖孝徵在座,他对南方的风俗比较了解,就对羊肃说:“说你从兄弟门中,就是指你去世的叔叔,你怎么不知道呢?”
【原文】
古人皆呼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单呼伯叔。从父兄弟姊妹已孤,而对其前,呼其母为伯叔母,此不可避者也。兄弟之子已孤,与他人言,对孤者前,呼为兄子弟子,颇为不忍;北土人多呼为侄。案:《尔雅》《丧服经》《左传》,侄虽名通男女,并是对姑之称。晋世已来,始呼叔侄;今呼为侄,于理为胜也。
【译文】
古代的人都称呼伯父、叔父,现在的人大多单称伯、叔。如果伯父、叔父的子女丧父后,那么在他们面前说话的时候,称他们的母亲为伯母、叔母,这是无法回避的。如果兄弟们去世了,当着兄弟子女的面,与别人谈话时,直呼他们为兄之子、弟之子,是不忍心的,北方人大多呼作“侄”。据考证:在《尔雅》《丧服经》《左传》等书中,“侄”的称呼虽说男女都通用,但都是相对于姑姑而言的。晋代以来,才开始有叔侄的称呼,现在把兄子弟子称为“侄”,从情理上来说,也是比较恰当的。
【原文】
别易会难,古人所重;江南饯送,下泣言离。有王子侯,梁武帝弟,出为东郡,与武帝别,帝曰:“我年已老,与汝分张,甚以恻怆。”数行泪下。侯遂密云,赧然而出。坐此被责,飘飖舟渚,一百许日,卒不得去。北间风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欢笑分首。然人性自有少涕泪者,肠虽欲绝,目犹烂然;如此之人,不可强责。
【译文】
离别容易,再见面就困难了,所以古人十分重视离别之情。江南人饯行时,谈到分离就掉眼泪。梁朝有位亲王已经被封侯,他是梁武帝的弟弟。他在要去东方郡县任职之前,与梁武帝告别。梁武帝说:“我已经老了,和你分离,真是很伤心。”说罢,禁不住眼泪都流出来了。亲王虽然表情沉重,却哭不出来,面带愧色地离开了皇宫。他因此受到指责,在渡口往返徘徊了一百多天,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北方的风俗却不屑于离别的凄切,送别时,总是欢笑着分别。当然有的人天生不爱流泪,即使悲痛得肝肠寸断,两眼依然亮闪闪的,对这样的人,我们既不能勉强,也不能责备他。
【原文】
凡亲属名称,皆须粉墨,不可滥也。无风教者,其父已孤,呼外祖父母与祖父母同,便人为其不喜闻也。虽质于面,皆当加外以别之;父母之世叔父,皆当加其次第以别之;父母之世叔母,皆当加其姓以别之;父母之群从世叔父母及从祖父母,皆当加其爵位若姓以别之。河北士人,皆呼外祖父母为家公家母,江南田里间亦言之。以家代外,非吾所识。
【译文】
一般来说,称呼亲戚,都应用不同词语加以分别,不可随便称呼。没有教养的人,在祖父祖母去世后,称呼外祖父、外祖母,与称呼祖父、祖母相同,这让听的人很不舒服。即使是当面称呼,也应当加个“外”字来区别;称呼父母的伯父、叔父,都应当加上他们的长幼顺序来区别;称呼父母的伯母、叔母,都应当加上她们的姓氏来区别;称呼父母的堂伯父、堂伯母、堂叔父、堂叔母、堂祖父、堂祖母,都应当加上他们的爵位或者姓氏来区别。黄河以北地区的士人都称呼外祖父、外祖母为家公、家母,江南乡间百姓也有这样称呼的。为什么用“家”来代替“外”?其中的缘故我就不清楚了。
【原文】
凡宗亲世数,有从父,有从祖,有族祖。江南风俗,自兹已往,高秩者,通呼为尊;同昭穆者,虽百世犹称兄弟;若对他人称之,皆云族人。河北士人,虽三二十世,犹呼为从伯从叔。梁武帝尝问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云:“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当时虽为敏对,于礼未通。
【译文】
同宗亲属的世系辈分,有伯父、叔父、堂祖父以及族祖较远的宗亲。江南的风俗,从这开始延伸,辈分高、有官品的人,应该在称呼上加“尊”字;同一祖宗的后人,即使已经过了百代,对于同辈的人,也称作兄弟,而对外人说的时候,都说是“族人”。黄河以北地区的士人,即使隔了二三十代,仍然称作堂伯、堂叔。梁武帝问一个中原士人说:“你是北方人,怎么不知道‘族人’这种称呼?”士人回答说:“同宗骨肉之间的关系容易疏远,所以不忍心用族人这个称呼。”当时他的回答虽说很机敏,在礼节上却是讲不通的。
【原文】
吾尝问周弘让曰:“父母中外姊妹,何以称之?”周曰:“亦呼为丈人。”自古未见丈人之称施于妇人也。吾亲表所行,若父属者,为某姓姑;母属者,为某姓姨。中外丈人之妇,猥俗呼为丈母,士大夫谓之王母、谢母云。而《陆机集》有《与长沙顾母书》,乃其从叔母也,今所不行。
【译文】
我曾经问周弘让:“父母的表姐妹应该怎么称呼?”周弘让回答说:“把她们称作丈人。”自古以来还没见过用“丈人”来称呼女人的。我是这样称呼我的姑表亲的:如果是父亲的姐妹,就称她为某姓姑;如果是母亲的姐妹,就称她为某姓姨。自己家和外家丈人的妻子,在乡下称作丈母;而士大夫则以王母、谢母来称呼。《陆机集》中有《与长沙顾母书》一文,这个顾母,是陆机的堂叔母,这种称呼现在已经不通行了。
【原文】
齐朝士子,皆呼祖仆射为祖公,全不嫌有所涉也,乃有对面以相戏者。
【译文】
齐朝的那些士人,都把仆射祖珽称为祖公,一点都不忌讳这样的称呼会牵扯到对自家祖父的称呼,甚至还有当着祖珽的面相互取笑的。
【原文】
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名终则讳之,字乃可以为孙氏。孔子弟子记事者,皆称仲尼;吕后微时,尝字高祖为季;至汉爰种,字其叔父曰丝;王丹与侯霸子语,字霸为君房;江南至今不讳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名亦呼为字,字固呼为字。尚书王元景兄弟,皆号名人,其父名云,字罗汉,一皆讳之,其余不足怪也。
《礼·间传》云:“斩缞之哭,若往而不反;齐缞之哭,若往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小功缌麻,哀容可也,此哀之发于声音也。”《孝经》云:“哭不偯。”皆论哭有轻重质文之声也。礼以哭有言者为号,然则哭亦有辞也。江南丧哭,时有哀诉之言耳;山东重丧,则惟呼苍天,期功以下,则惟呼痛深,便是号而不哭。
【译文】
古时候人的名字,名用来表明身份,字则用来表示德行。人去世后,要避讳他的名,字却可以作为孙辈的氏。例如,孔子的弟子在记录孔子的言行时,都称他为仲尼;吕后贫贱的时候,曾经以汉高祖刘邦的字称呼他为季;到汉代的爰种,叫他叔叔的字为丝;王丹与侯霸的儿子说话时,也直接用侯霸的字君房来称呼;江南至今不避讳先人的字。黄河以北地区的士大夫们对名和字完全不加区别,名也称作字,字自然也叫作字。尚书王元景兄弟俩,都被称作是名人,他俩的父亲名云,字罗汉,他俩对父亲的名和字全都加以避讳,其余人的各种各样的避讳,就不足为怪了。
《礼记·间传》说:“披戴斩缞孝服的人,一痛哭便至气竭,仿佛再回不过气来似的;披戴齐缞孝服的人,悲声阵阵连续不断;披戴大功孝服的人,哭起来要一声三折,余音犹存;披戴小功、缌麻孝服的人,脸上显出哀痛的表情也就可以了。这些就是哀痛之情通过声音表现出来的不同情况。”《孝经》上说:“孝子痛哭父母的哭声,气竭而后止,哭声不会带有余音。”这些话都论说哭声有轻微、沉重、质朴、和缓等种种不同。按礼俗以哭时带有话语者叫作号,如此则哭泣也可带有言辞了。江南地区在居丧哭泣时,经常杂有哀诉的话语;从前山东一带在披戴斩缞孝服的丧事中哭泣时,只知喊天呼地,在披戴齐缞、大功、小功以下丧服的丧事中哭泣时,则只是倾诉自己的悲痛多么深重,这就是号而不哭。
【原文】
江南凡遭重丧,若相知者,同在城邑,三日不吊则绝之;除丧,虽相遇则避之,怨其不己悯也。有故及道遥者,致书可也;无书亦如之。北俗则不尔。江南凡吊者,主人之外,不识者不执手;识轻服而不识主人,则不于会所而吊,他日修名诣其家。
【译文】
江南地区,一般遇到大的丧事,如果是相互了解的知心朋友,且又在同一城邑居住,假如三天之内不去吊唁,丧家就与他断绝交往;丧期过后,即使在路上迎面相见,也会避开他,这是怨恨他们不怜恤自己。如果是在外地的,或另有原因不能前来吊唁的,写封信安慰也可以;如果不写信,也照样与他们断绝来往。北方的风俗却不是这样。江南凡是来吊唁的人,除丧主之外,不会与不相识的人握手;认识丧家的远亲而不认识丧主,就不必到现场吊丧,过几天,准备了名帖,再到丧家表示慰问就行了。
【原文】
阴阳说云:“辰为水墓,又为土墓,故不得哭。”王充《论衡》云:“辰日不哭,哭必重丧。”今无教者,辰日有丧,不问轻重,举家清谧,不敢发声,以辞吊客。道书又曰:“晦歌朔哭,皆当有罪,天夺其算。”丧家朔望,哀感弥深,宁当惜寿,又不哭也?亦不谕。
【译文】
阴阳家认为:“辰日是水墓,又是土墓,因此辰日是不能哭丧的。”王充的《论衡·辩崇》中说:“辰日不应该哭丧,要是哭丧就会再死人。”现在一些不明白的人,辰日遇到丧事,就不分轻丧还是重丧,全家静悄悄的,不敢发出哭声,还以此为由谢绝前来吊丧的客人。道家认为:“晦日唱歌,朔日哭泣,都是有罪的,上天会减损他们寿命的。”如果有人在辰日遇到丧事,心中悲痛万分,难道只是因为怕自己减寿,就不敢哭丧了吗?这让人很不理解。
【原文】
偏傍之书,死有归杀。子孙逃窜,莫肯在家;画瓦书符,作诸厌胜;丧出之日,门前然火,户外列灰,祓送家鬼,章断注连。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乃儒雅之罪人,弹议所当加也。
【译文】
旁门左道之类的书籍,说人死后鬼魂会在某一天回到家中。这一天,丧家的子孙们都逃避在外,谁也不肯留在家中;还画符书用各种方法来镇压先人的鬼魂。出殡的那一天,丧家就在门前烧火,将草灰撒在庭院里,将鬼魂送走,写奏章给上天断绝家人和“鬼”的关系。诸如此类的做法,都是不讲情理的,这么做看起来很儒雅,实为罪人,应该受到指责批评。
【原文】
己孤,而履岁及长至之节,无父,拜母、祖父母、世叔父母、姑、兄、姊,则皆泣;无母,拜父、外祖父母、舅、姨、兄、姊,亦如之。此人情也。
江左朝臣,子孙初释服,朝见二宫,皆当泣涕;二宫为之改容。颇有肤色充泽,无哀感者,梁武薄其为人,多被抑退。裴政出服,问讯武帝,贬瘦枯槁,涕泗滂沱,武帝目送之曰:“裴之礼不死也。”
【译文】
父亲或母亲去世之后,每到过年和冬至的时候,假如没了父亲的,就要拜见母亲、祖父母、世叔父母、姑母、兄长、姐姐,同时还要哭泣;假如没了母亲,就要拜见父亲、外祖父母、舅舅、姨母、兄长、姐姐,也要哭泣。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啊。
梁朝的大臣去世后,他们的子孙除去丧服,上朝拜见皇帝和太子的时候,都要哭泣流泪;皇帝和太子会因感动而改变脸色。但也有一些肤色面容很丰润饱满的人,完全没有守丧期间很悲痛的样子,梁武帝便看不起他们的为人,这些人大多被斥退。裴政脱去丧服,行僧礼朝见梁武帝的时候,身体瘦弱,形体枯槁,哭泣也不能自止,涕泪横流,梁武帝目送着他出去,说:“裴之礼(裴父)虽死犹生啊!”
【原文】
二亲既殁,所居斋寝,子与妇弗忍入焉。北朝顿丘李构,母刘氏,夫人亡后,所住之堂,终身锁闭,弗忍开入也。夫人,宋广州刺史纂之孙女,故构犹染江南风教。其父奖,为扬州刺史,镇寿春,遇害。构尝与王松年、祖孝徵数人同集谈宴。孝徵善画,遇有纸笔,图写为人。顷之,因割鹿尾,戏截画人以示构,而无他意。构怆然动色,便起就马而去。举坐惊骇,莫测其情。祖君寻悟,方深反侧,当时罕有能感此者。吴郡陆襄,父闲被刑,襄终身布衣蔬饭,虽姜菜有切割,皆不忍食;居家惟以掐摘供厨。江宁姚子笃,母以烧死,终身不忍啖炙。豫章熊康,父以醉而为奴所杀,终身不复尝酒。然礼缘人情,恩由义断,亲以噎死,亦当不可绝食也。
【译文】
父亲和母亲都去世后,父母生前斋戒时住的房屋,儿子与媳妇都不忍心进去。北朝顿丘郡的李构,在他的母亲刘太夫人去世后,就把母亲所住的堂屋一直紧锁着,不忍心开门进屋。刘氏是刘宋时代广州刺史刘纂的孙女,所以李构是受了江南风俗的影响。李构的父亲李奖,是扬州刺史,他在镇守寿春时遇害。李构曾经与王松年、祖孝徵等人在一起宴饮闲谈。祖孝徵擅长画画,正巧有纸笔,就画了几个人像。过了一会儿,他因为割取宴席上的鹿尾就开玩笑地把人像斩断给李构看,他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顺手割断而已。李构看后却非常悲伤,脸色都变了,起身跃马而去。在座的人都很惊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祖孝徵过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才明白李构是因为他割画中人而想到父亲被杀害的事悲痛万分。祖孝徵感到十分惶恐不安,当时很少有人对这样的事那么敏感。吴郡的陆襄,父亲陆闲被斩首,陆襄终身穿布衣吃蔬菜,而且蔬菜也不切不割,即使是姜菜,只要被刀切过,都不忍心食用,烧菜时,只是用手将菜拉断掐断。江宁的姚子笃,母亲是被大火烧死的,他因此终身不忍心吃烤肉。豫章郡的熊康,父亲因酒醉而被奴仆杀害,他因此终身不再喝酒。然而礼节是由人情而制定的,报答恩德也要依据教义,如果父母是被噎死的,也该不致因此而不再吃东西了吧。
【原文】
《礼经》:父之遗书,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泽,不忍读用。政为常所讲习,雠校缮写,及偏加服用,有迹可思者耳。若寻常坟典,为生什物,安可悉废之乎?既不读用,无容散逸,惟当缄保,以留后世耳。
思鲁等第四舅母,亲吴郡张建女也,有第五妹,三岁丧母。灵床上屏风,平生旧物,屋漏沾湿,出曝晒之,女子一见,伏床流涕。家人怪其不起,乃往抱持;荐席淹渍,精神伤怛,不能饮食。将以问医,医诊脉云:“肠断矣!”因尔便吐血,数日而亡。中外怜之,莫不悲叹。
【译文】
《礼经》上说:父亲遗留下来的书籍,母亲使用过的杯子,因为经过父母的手口,有着留存的气息,所以儿子不忍心阅读和使用。因为这些书籍正好是亡父经常研读的,或是亲手誊写校对过的,或是特别常用的,书上留有他们使用过的痕迹,所以会触发思念之情。如果只是一般的书籍,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怎么能全部不用呢?既然不用,又不允许随意散失,那么只有封存起来,留给后世了。
颜思鲁等人的四舅母,是吴郡张建的亲生女儿,她的五妹三岁时母亲就去世了。灵床上摆设的屏风,是母亲生前用过的旧物。有一次房屋漏雨,把屏风给淋湿了,家里人把它拿出去晒,五妹一见到屏风,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就伏在灵床上痛哭流涕。过了很长时间,家里人还不见她站起来,觉得奇怪,就过去扶她,只见灵床已经被泪水浸透了。她的神气也极其沮丧,不思饮食,家里人让大夫给她看病,大夫诊脉以后说:“她悲伤过度,肠子已都断了!”她从此吐血不止,没几天就死了。亲戚都很可怜她,没有一个不悲伤感叹的。
【原文】
《礼》云:“忌日不乐。”正以感慕罔极,恻怆无聊,故不接外宾,不理众务耳。必能悲惨自居,何限于深藏也?世人或端坐奥室,不妨言笑,盛营甘美,厚供斋食;迫有急卒,密戚至交,尽无相见之理:盖不知礼意乎!
【译文】
《礼记》上说:“忌日不宴饮作乐。”正因为对亡故的父母有说不尽的感念思慕之情,悲伤哀痛,所以这天不接待宾客,不处理事务。但是若真能自觉做到悲伤怀念,又何必非得关在家里不出门呢?世间有些人虽然端坐在深室,可是却并不妨碍他们谈笑风生,他们依旧置办丰富的饮食,对亡者也供奉着丰厚的斋食;遇到十分紧迫的事情,或是至亲好友来访,他们却认为没有接见的道理:他们是不明白礼的本质啊!
【原文】
魏世王修,母以社日亡。来岁社日,修感念哀甚,邻里闻之,为之罢社。今二亲丧亡,偶值伏腊分至之节,及月小晦后,忌之外,所经此日,犹应感慕,异于余辰,不预饮宴、闻声乐及行游也。
【译文】
三国魏时期,王修的母亲在社日这天去世。第二年的社日,王修感念母亲的恩德,非常悲伤,邻里乡亲听说了这件事,就停止了社日的活动。如果父母去世的忌日,正逢伏日、腊日、春分、秋分、冬至、夏至,以及“月小晦后”的那一天,人们应遵守除一般的忌讳规矩外,在这些日子里,也应当追思亡父、亡母,不同于平常日子,不参加宴饮,不听音乐,不出门游玩。
【原文】
刘縚、缓、绥,兄弟并为名器,其父名昭,一生不为照字,惟依《尔雅》火旁作召耳。然凡文与正讳相犯,当自可避;其有同音异字,不可悉然。刘字之下,即有昭音。吕尚之儿,如不为上;赵壹之子,傥不作一:便是下笔即妨,是书皆触也。
【译文】
刘縚、刘缓、刘绥兄弟三个都是名人,他们的父亲叫刘昭,因而,他们一生不谈、不写“照”字,只是遵从《尔雅》,将“昭”写作“炤”。然而,凡是文字正好与人名相同而犯了避讳,自然应当回避,如果是同音字,就不可以全都回避了。“刘”字下半部就与“昭”字同音。吕尚的儿子如果不能读写“上”字,赵壹的儿子如果不能读写“一”字,那真是一下笔就有妨碍,只要一写字就会触犯忌讳了。
【原文】
尝有甲设宴席,请乙为宾;而旦于公庭见乙之子,问之曰:“尊侯早晚顾宅?”乙子称其父已往,时以为笑。如此比例,触类慎之,不可陷于轻脱。
【译文】
曾经有某甲摆下了酒宴,准备请某乙来做客,在早上的时候,某甲在公庭遇到某乙的儿子,就问他:“令尊大人什么时候可以光临寒舍?”这个儿子却回答说他父亲已经去了,当时被传为笑话。像这类的事情,凡碰上后就该慎重对待它,千万不能轻佻、草率。
【原文】
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亲表聚集,致宴享焉。自兹已后,二亲若在,每至此日,尝有酒食之事耳,无教之徒,虽已孤露,其日皆为供顿,酣畅声乐,不知有所感伤。梁孝元年少之时,每八月六日载诞之辰,常设斋讲;自阮修容薨殁之后,此事亦绝。
【译文】
江南的风俗,在小孩生下来满一周岁的时候,要给孩子做新衣、洗澡并装扮起来。如果是男孩,就将弓箭、纸笔摆在他面前;如果是女孩,就将刀尺、针线摆在她面前。此外,再摆上食物、珠宝、古玩,看看孩子抓取哪一样东西,用这来预测孩子将来是聪明还是愚笨,是贪婪还是廉洁,这就叫作“试儿”。这一天,亲朋好友都来聚会,主人设宴招待他们。从这以后,如果双亲都还健在,每到这一天,就要置办酒席来宴请宾客。可是无知的人,父亲去世后,每到这一天,还依然摆设酒食,尽兴饮酒,纵情声乐,而不知道应该有所感伤。过去梁朝孝元帝,年少的时候,每逢八月六日生日这一天,总要吃斋念佛,举办宣讲佛法的集会。自从太后阮修容过世后,这件事也就停止了。
【原文】
人有忧疾,则呼天地父母,自古而然。今世讳避,触途急切。而江东士庶,痛则称祢。祢是父之庙号,父在无容称庙,父殁何容辄呼?《苍颉篇》有“倄”字,《训诂》云:“痛而謼也,音羽罪反。”今北人痛则呼之。《声类》音于耒反,今南人痛或呼之。此二音随其乡俗,并可行也。
【译文】
人如果忧愁痛苦或疾病缠身,就呼叫天地父母,从古到今都是这个样子的。不过如今的人很忌讳这样,认为这样呼叫冒犯了天地父母。江东的士大夫和平民患病疼痛时,就呼叫“祢”。父亲的庙号称作“祢”,父亲在世不允许称呼庙号,父亲去世了怎么能随意称呼呢?《苍颉篇》中有“倄”字,《训诂》解释说:这是疼痛时发出的呼叫,读音是羽罪反。现在北方人遭受痛苦时就呼叫“倄”。南方的《声类》说“倄”字的读音是于耒反。现在南方人遭受痛苦时也有呼叫“倄”的。“倄”的两种读音只要依照各自的风俗就行,都是可以并存使用的。
【原文】
梁世被系劾者,子孙弟侄,皆诣阙三日,露跣陈谢;子孙有官,自陈解职。子则草粗衣,蓬头垢面,周章道路,要候执事,叩头流血,申诉冤情。若配徒隶,诸子并立草庵于所署门,不敢宁宅,动经旬日,官司驱遣,然后始退。江南诸宪司弹人事,事虽不重,而以教义见辱者,或被轻系而身死狱户者,皆为怨仇,子孙三世不交通矣。到洽为御史中丞,初欲弹刘孝绰,其兄溉先与刘善,苦谏不得,乃诣刘涕泣告别而去。
【译文】
梁朝,如果官吏因犯法而被拘禁,他的子孙、兄弟、侄儿都要光着脚、披头散发到京城宫门前谢罪三天。子孙中有当官的,不但要去谢罪,还应自己请求解除官职。儿子要穿草鞋粗衣,不梳洗,诚惶诚恐,在路上徘徊不定地等候执事,见了执事就不断磕头,直到流血,为父亲申诉冤情。如果父亲被发配,成为服劳役的罪犯,所有的儿子要一起在衙门前搭个草棚居住,不敢安稳地住在家里,往往要在这草庵中住上十天半月,直到官府不让住才回到自己家中。江南的御史,有弹劾纠察官吏的权力。有的官吏的案情并不严重,只是由于违背教义,就遭到御史的污辱,或者是稍微受到牵连而被囚禁以致死在牢狱之中,御史因此与人结下了冤仇,双方的子孙三代都不会相互来往。例如,到洽是御史中丞,正打算弹劾刘孝绰,他的哥哥到溉从前与刘孝绰关系十分要好,因而对弟弟进行了苦苦劝阻,但最终未能成功,只好到刘孝绰家,流泪向他告别,然后黯然离去了。
【原文】
兵凶战危,非安全之道。古者,天子丧服以临师,将军凿凶门而出。父祖伯叔,若在军阵,贬损自居,不宜奏乐宴会及婚冠吉庆事也。若居围城之中,憔悴容色,除去饰玩,常为临深履薄之状焉。父母疾笃,医虽贱虽少,则涕泣而拜之,以求哀也。梁孝元在江州,尝有不豫,世子方等亲拜中兵参军李猷焉。
【译文】
兵器是凶器,战争是危险的事,都不是安全之道。在古时候,天子身穿丧服出征,将军则凿开凶门率军出发。如果父亲、祖父、伯父、叔父征战沙场,晚辈在家中要自我约束,不奏乐,不宴饮,不举行婚礼、冠礼等吉庆典礼。如果长辈被围困在城中,晚辈就不要修饰面容,将装饰品和玩赏之物全部除掉,常流露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谨慎神情。父母病情很严重,前去请医生时,即使医生地位低、年纪轻,也应该流着泪行礼拜见,哀求他为父母诊断治疗。梁朝孝元帝在江州时,曾经得了重病,太子萧方等就亲自拜请中兵参军李猷为父治病。
【原文】
四海之人,结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义敌,令终如始者,方可议之。一尔之后,命子拜伏,呼为丈人,申父友之敬;身事彼亲,亦宜加礼。比见北人,甚轻此节,行路相逢,便定昆季,望年观貌,不择是非,至有结父为兄,托子为弟者。
【译文】
来自不同地方的异姓之人,结拜为兄弟,这谈何容易。必须是志同道合,始终如一的人,方才可以考虑这件事。只有这样,然后才让儿子拜见自己的结义兄弟,以丈人来称呼他,表示孩子对父亲朋友的敬意。自己对结义兄弟的双亲,也应该以礼相待。如今发现北方人对这个礼节十分疏忽,他们行路相逢也可以随便结拜为兄弟,只是看对方的年纪与外表是否合适,而不是辨别是非,甚至还有和父辈的人结拜为兄弟,将儿子辈的人当作弟弟之类的事。
【原文】
昔者,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餐,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见者七十余人。晋文公以沐辞竖头须,致有图反之诮。门不停宾,古所贵也。失教之家,阍寺无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号善为士大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其门生僮仆,接于他人,折旋俯仰,辞色应对,莫不肃敬,与主无别也。
【译文】
过去,周公接待贫贱的贤士的时候,洗头时曾三次绾起头发停下来,吃饭时曾三次吐出正在咀嚼的食物,一天接见了七十多人。晋文公有一次以正在洗头为借口,拒绝接见宫中的小臣头须,头须因此讥讽他思虑颠倒。不让宾客滞留在门前,这种礼节是古人所崇尚的。缺乏教养的人家,守门人也没有礼貌,有时用主人正在睡觉、吃饭、发怒等为借口,将客人拒之门外,不予通报。江南人认为这样做很没面子。黄门侍郎裴之礼,被称作士大夫中的佼佼者,如果发现仆人怠慢宾客,就当着客人的面用棍棒处罚这个仆人。家中的侍者与仆人接待宾客时,通报迅速,言行举动,严肃恭敬,对待宾客像主人一般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