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那贾环对着几本旧帖看的起劲,便献宝似的将那些玩意都放在桌上:“到底是大家的姑娘,行事大方色色的周到,环儿,来看你新二嫂嫂送的东西,只看两本旧书作甚。”
说了两遍,贾环才抬起头来道:“什么旧书,这是却才林姐姐差人送来的字帖。”
“那林丫头会有甚好东西给你。”赵姨娘不屑道:“你还是来瞧瞧这些。”
“你懂得什么。”贾环不高兴道:“林姐姐的这两本帖子俱是孤本,金贵得很,便是先生那里也寻不到。我之前倒是向三姐姐讨,三姐姐都不肯给我,你们成日家说林姐姐小性,我看是你们烂嚼舌头才对。”说着他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顿时怒了起来:“谁要你收这些东西的,都送回去,我不稀罕!”
赵姨娘怔住:“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人家可是巴巴的送来,是看的起你这个兄弟,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什么好人心!”贾环燎了毛似的噌的一声跳起来,将字帖放在一边,抓起中间一个青瓷笔洗吼道:“这是旧年外头送来给宝玉的。”一面又抓起另一个压纸道:“这是薛蟠去南边给宝玉带的,偏他不稀罕的才拿来给我,我就活该捡他剩下的?别人戏弄我罢了,你也帮着。”说着把那一堆用的玩的,乒乒乓乓推在地上,那笔洗着地跌的粉碎。
赵姨娘掩面嚎哭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你去告诉宝玉,小爷宁可去外面买那粗造的,不稀罕他的这些剩东西,让他爱赏给哪个花子,赏给哪个花子。”贾环怒气未减,吼道。
彩霞等人听见,情知不好,忙进来劝的劝,收拾的收拾,闹的不可开交。
宝玉房中那个小丫鬟听见声音,吓的呆了,哪里还敢留下等谢赶紧一溜烟儿跑回去告诉袭人。
却说小丫鬟回到宝玉房中,将事情说给袭人听。袭人心中自悔莽撞,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回转,只好作罢,又恐宝钗听见沉心,再三令小丫鬟不得四处去说,更不许对宝二奶奶说起。
可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赵姨娘那里又去正房不远。晚上掌灯的时候,宝钗便听丫头们说起,她并不知道袭人又私自添了些东西,只道是自己笼络不成,反得罪了人,心中有些悒悒。
正在这时,文杏慌慌张张的进来口中道:“小姐,祸事了,祸事了。”
宝钗忙温声呵斥道:“慌什么,越大越没些规矩,便是天塌下来也慢慢说的是。”
文杏定了回神,才匆匆的回道:“才见着同喜,说是大爷在牢里不好了。”
宝钗闻言一惊:“又是什么事?”
“大爷起头那件事,因为蝌二爷里外上下的周旋,虽说搭了银子进去,倒也无事,可是,可是,不知道这里面得罪了谁,翻出了旧账,再不肯饶过,只说是要打到死牢里去呢。”
宝钗听的胆战心惊,不觉皱眉道:“到底是哪些事?”
文杏摇头:“才同喜来匆匆忙忙的说了几句话,便去了,四下里都是人,我也不好多问。太太说,等姑娘回家去就知道了。”
宝钗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挥手叫文杏下去。心中却止不住的烦闷,总归是自己那哥哥欠下的帐太多了,说话不防,得罪了人不知,有人要借这个机会落井下石也定不得。
要紧的是要找个机会家去一趟,到时候才能把事情弄弄清楚,可惜如今身在这个府中,给人家做了媳妇,行动受约束,不比以前只是客住在此,要走便走。若紧赶着回家,又有人要生议论。
想着,神思就有些不好。
莺儿见此忙开解道:“姑娘何必犯愁,过几日禀过太太家去看看便知,这些话,传来传去,也未必是真。”
宝钗胡乱的点点头,神情终是懒懒的,一时,莺儿伺候她睡下,也颠来倒去的睡不着。
她本是万事算计在心的人。一时想到今日黛玉的种种,觉得不安,一会儿又想着宝玉乖戾的举动,不知如何才得扭转,再想到薛蟠陷在牢中生死未卜,家中只有母亲一人,还有个时不时河东狮吼的嫂嫂,如此想着直觉心内火燥,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便咳嗽不止,又恐人知道,只好那帕子压着。
莺儿在碧纱橱外面歇着,听到声音知她约是旧疾又犯,便掌灯过来看视,只见宝钗浑身略烫,比旧日热毒发作时更加厉害,吓得便要叫人来。
宝钗摇头道:“不必惊动人了。你只将冷香丸取一丸来与我吃了便了。”
莺儿也无他法,便依言而行。原来那冷香丸要放在树下埋着的,头前几日,便已经埋在了卧房后窗下的大桧树底下了。因宝钗一再说不要惊动人,莺儿便悄悄的披上衣服,自己去树下取了药,便匆匆忙忙的回房中去,却见一个人站在廊子下面,不觉惊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宝玉,忙道:“二爷,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在哪里?”宝玉向前了几步,逼近莺儿:“你呢,你大晚上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莺儿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宝玉的脸色很不好,又四顾无人,有些心惊,忙举起手中的药道:“二爷,我给二奶奶取药呢。”
“取药?”宝玉冷笑一下,手指弹了弹莺儿的肩颈:“我记得以前都是林妹妹身体不好,怎么宝姐姐也不好了?”
“回二爷,二奶奶是旧疾。”莺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因为出来匆忙,头发半散着,里面是件葱绿紧身窄衣,外面松松的秋香色的半旧大袄,很有几分风情。
“莺儿,葱绿柳黄,你最喜欢这两个颜色是不是,真是娇艳。”宝玉笑的有些怪异,目光微微垂下,在莺儿衣襟领口处逡巡:“记得我当初说过,不知谁有福气消受你们主仆两个,现在看来,这个有福的人竟然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