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心听见是这个缘故,哦了一声,便不再问。
黛玉心思何等细密,听了这话更觉诧异,当年在家时,年纪虽小,但也隐约记得,父亲极厌和官场中人,尤其是皇家有私下的交接来往,可这位王爷不但去过扬州,去过家里,还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是何故?
想到双亲故去多年,再想这些也无益,清眸间便染上些许忧伤。
罥烟眉微微的一蹙,已被水溶看在眼中,却并没有说什么,紧阖的薄唇有着让人生畏的冷峻。
“二哥,久等了。”水汮朗朗的声音响起,疾步走来,看到亭子里多了两个人时,皱了皱眉,将脚步放的缓了一些,当那一身水蓝色的清灵婀娜身影进入视线的瞬间,水汮深褐色的瞳仁倏然亮了一下,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脚步又下意识的加快。
水溶不露痕迹的踱近几步,看起来是迎向水汮,身体却正正好好割断了水汮望向黛玉的视线。
黛玉明白他的用意,垂下眼眸,心中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
水汮一怔,猛然刹住步子,迟疑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宁心见此会意,笑道:“哥,你和四哥有事要谈,我和林姑娘也有话要说,我们到别处去了,不耽搁你们了。”待水溶微一点头,只是向水汮笑了笑,便引着黛玉,从亭子后面的石阶上离开,往别处去了。
水汮看着那清逸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容貌,不觉有些怅然失神,一时竟忘记了和水溶说话。
水溶看着他的神情,剑眉轻敛,提醒道:“四弟!”
水汮回神,遇到水溶那如炬洞悉的目光,孩子气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没管住自己的嘴巴,话便溜出口来:“二哥,刚才那是……”
“你请的人呢?”水溶不接茬,沉沉的开口。
水汮只好丢开前一个问题,向水溶道:“已经在听涛阁备下水酒,现就请二哥移步一会。”
水溶不语,只是抬眸打量着那张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只是这一眼,水汮的脸上有些慌乱,不自在的道:“二哥……”
水溶薄唇微勾,收回目光,回身坐到了石凳上道:“这里清静,他若要见我,便到这里来便了。”
水汮一怔忙道:“可是,二哥,这……”
水溶不再看他,提起青瓷莲花自斟壶来,向杯中斟了半盏茶,润了润。
茶略有些凉,不似先前那般沁香四溢。
“好吧。”水汮知道他的话违拗不得,想了想,废然一叹,便快步而去。
水溶并没抬头,眼眸低垂,专心的将三个茶盅斟满凉茶,那琥珀的颜色在他深不见底的眸中映出一抹冷冽,然后一带衣袖,倏然站起身来,从容离开。
等水汮同着一个人匆匆返回的时候,亭子里已经是空空荡荡,人去茶冷。
水汮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看着旁边一身紫色云锦缎袍,普通世家公子打扮的男子,无奈的摊了摊手:“皇上,臣……”
“四哥,谢了,我知道,他还是不愿见我。”紫衣少年郁郁的叹气,他瘦而高,有着清秀的轮廓,细致的五官,眼窝深邃,睫毛浓密,显得温文儒雅,脸色却异常的苍白,你可以认为他是一个才子文人,却绝无可能想到他是泱泱大国,一国之主。
他的身上多了些忧郁气,少了些君临天下的霸气。
水洛,先帝六子,当今天子,年纪不过十七岁。
“我就知道,我编的谎太拙劣,只怕二哥早就看破了。”水汮有些懊丧,他一开始就知道瞒不过水溶,可是还是这么做了,宫中鄢太后的眼线众多,自水溶回京,水洛根本没有机会和他单独见一面,而水溶,似乎也根本不想见他。
水洛没说话,只是走进亭子里,就在水溶刚才做过的地方坐下,看着眼前那三杯已经凉透的茶,沉默着,然后重重的一叹,半晌抬起头来看着水汮道:“四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每到春日,父皇总会带着咱们去围猎。”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脸色一发苍白的病态。
水汮听见他突然提起这件事,有些摸不着头脑,点点头。
“记得那会儿骑射技艺最精湛的就是二皇兄,每次都是力拔头筹。”水洛抬头看了看灿烂的阳光,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仿佛在回忆,眼眸深处却有一片黯然。
水汮默然的坐在了他的对面,郁郁的道:“皇上……”
“别叫我皇上,四哥。”水洛突然不耐烦的打断:“其实在所有人心里,我从来也不是皇帝,一个傀儡而已。”他的手紧紧抓着石桌的边缘,痛苦的哆嗦着:“二哥他心里瞧不起我,我知道,可我又该怎么办……”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连带着背都在抽搐,伏案压了一会儿,然后索性端起桌上凉茶一饮而尽,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四哥,改日去围猎吧,我登基之后还一次都没有去过。”水洛道。
水汮愕然:“可是,皇上,你……”他想说你上的了马吗,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毕竟眼前坐着的还是皇帝。
“放心,父皇和几位兄长都长于骑射,我虽不能及,但也不会丢脸的。”水洛笑了笑,笑容却很有些无奈。
“王爷……”一个王府的侍卫匆匆而来,向水汮道:“王爷,宫里来人了。”
“什么事?”
“是太后派了大总管带着皇上的銮舆仪仗来此,请皇上回宫!”侍卫犹豫了一下,终于看了水洛一眼。
“皇上?找皇上,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没有,没见,让他们回去。”水汮不觉怒道。
侍卫僵立在原地,只是保持了一个拱手的姿势。
抬眸,不远处,明黄色的龙幡华盖在风中招摇着刺目的光亮,灿然一片,让人睁不开眼睛。
水洛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罢了,四哥,既然都知道了,我就回去了。”
水汮看着他缓缓的走出凉亭,阳光在他身后拉长了一个无奈而落寞的背影,重重一叹,跪地:“恭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