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元春刻意逢迎太后,鄢太后也有意在宁心身边安排个眼线,自然是一拍即合。宁心心中清楚的很,故作不知,等名册送到她手中,她第一个便将宝钗的名字勾去,只说商贾微贱,闻不得那铜臭,鄢太后也是无法,也正因这个缘故,宁心和元春的梁子也就是结下了。
那宝钗也深知为此落选,心中虽然懊丧,但也无法,此时又见了宁心,又勾起旧事,脸上一发不好看了起来。
宁心冷笑一下,环视了一番,看见凤姐身边的小红,干净俏丽,点点头道:“就你带路罢。”
众人一怔,小红赶紧应承。
臊的宝钗脸涨通红,低头不语。王夫人脸上挂不住,笑的艰难而僵硬。一时,宁心去的远了,邢夫人在旁挖苦道:“看来宝丫头名头不小啊,连长公主都知道。”
贾母只当听不见,想了想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小心行事,好好伺候着长公主,她要怎样便怎样,不可违拗。”
这话在底下丫头们听来却纯属废话,人家是长公主啊,这荣府里哪一个敢得罪,除非不要命了,但表面上还都恭敬领命。
却说,这日黛玉并不在房中。原来,今日早起,黛玉略觉神思不畅,自己在房中收拾了一会儿旧日的诗稿,翻出那日的《葬花吟》、《秋窗风雨夕》、《桃花行》自己看着更觉伤悼,正欲焚毁,正巧栊翠庵的女尼来请,便带着雪雁往妙玉去,二人谈论佛法禅理,不觉便忘了时辰。
宁心一到潇湘馆便将小红挥退,见那潇湘馆内陈设素雅,月洞窗外千竿翠竹生凉,颇可观玩,便就坐在黛玉常日坐着的书桌前静候。
紫鹃上来奉茶,宁心看了她一眼便笑道:“你是林姑娘的丫鬟?听来不像南边儿的人。”
紫鹃笑道:“回长公主,奴婢原就是这府中的,因姑娘从南边儿带的人少,老太太拨过来给林姑娘使用的。”
宁心心中有些疑惑,但只是点点头,不复多言,抬头忽见桌上压着几页诗稿,上面字迹娟雅挺拔,不觉道:“这是黛玉妹妹写的?”
紫鹃伸头一看笑道:“回长公主。是姑娘写的,今日早晨收拾出来,说是伤感太过要焚掉,却又被妙师父请了去,便撂在这里了。”
“焚掉?”宁心重复着,不自禁去翻阅,见里面有几首歌行,便取出来细读。
读一句在心里称叹一句,伤感一句,看到那诸如“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奴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奴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等句,停下细细推敲,一时又想到自己,不觉牵动了愁肠百折,竟将眼圈也红了,嗟叹不止。
也许有人不解了,这水宁心乃是长公主之尊,自然是衣食无忧,金尊玉贵,素来又是英豪阔大,不拘小节的性情,怎解得这黛玉孤苦无依之痛?
其实不然。说起来,这宁心也是苦的。其母懿贵妃诞下她之后,便失血而亡。故她连母亲之面都没有见到,及稍长也并不受父皇的宠爱,所幸还有一位嫡亲的兄长可依。
先皇驾崩,水溶守孝三个月,便自请戍守北疆,那一年宁心十一岁并没有哭着挽留。在宫闱中长大的她,已经了解了一些事。
那个时候的京城,风声鹤唳,再羁留下去,便是杀身之祸。
只是这一去,便是五年的时间。
天知道,皇宫那是个什么地方,步步算计,处处小心,个中滋味却再难为人道。
在众人面前她是憨顽无知的公主,亲哥哥在战场上浴血厮杀,九死一生,她却可以没心没肺的大玩大闹,大而化之,嘻嘻哈哈,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让她熬过了这五年的时间。可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捂着枕头哭泣,生恐哥哥再难归来。
“若非身在其中,怎可解得这其中滋味,生出这般凄楚心境。”
今日一番观察,便看出那贾府的一干人都不是什么省事的主儿,如黛玉那般玲珑剔透的女子,在这些人身边,如何不被算计?
想到这里,又想到宫中的种种阴暗倾轧,更对黛玉生出了相惜之意,想着,宁心握着花笺,自语道,长叹一声。
湘帘之外也传来一声叹息,宁心一怔,抬头,帘子便被打起,黛玉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看着宁心,便要行礼。
宁心便攥住她的手道:“妹妹,多什么礼。”
这一声妹妹,却又有惺惺相惜的意思,黛玉听了心中酸楚,便也攥着宁心的手,低声道:“怪道妙师父叫我回来,说我这里有贵客来了,没想到竟然是长公主来了。”
宁心笑道:“你若是叫我一声姐姐,我便欢喜了。”
黛玉轻叹一声道:“只恐黛玉攀不起。”见宁心看了那些旧日的诗,便从她手中接过来道:“这些旧诗,不成话的很,长公主看它作甚?”
宁心挽着她一并坐下道:“若非这些旧诗,我怎知妹妹在这府中竟是如此艰难。可知这些什么王宫侯府,看起来光鲜,终究又是什么好地方,吃了人都不吐骨头,原本在里面的人,想要出来,却不能够,可是外面的人却又巴巴的想要进来,殊不知但进的这里面,岂有活路呢,到时候进来看一看,后悔了,想要抽身退步,也已经来不及了。”
黛玉素不闻如此透辟之言,心同此感,点点头道:“长公主看的清楚。”
“所以,妹妹也别再说什么攀不攀得起的话,你想想,一个小小的荣国府,不过是勋亲之后,业已败了,尚且如此,那个皇宫,不想可知。”宁心看着黛玉道:“你若不弃,便认我这个姐姐,我从小只有哥哥,没个姐姐妹妹可以说话,那日一见你,便觉喜欢的很,想着若有你这样仙人似的妹子,可是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