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是加在悲惨的人生上的赋税,有的人纳税多一些,有的人纳税少一些,但每个人都要纳税。
——[英国]切斯特菲尔德
病乃四苦之一,凡惧苦者,皆惧病,故佛家之说多为世间弱小胆小心小之辈而设,若是强大胆大心大的勇猛之辈,是定不肯信仰“佛”的。
佛是一种假设,一种推断,一种不向主观找原因却向客观寻理由的自我安慰。有些人,一旦患病,便呻吟不止,怨怪不止,总将自己的偶一次霉运和不幸,外推于冥冥之中的“神”或风云不测的“天”。这类人相信“神”有情“天”有眼,相信“神”与“天”的伟大,相信“神”与“天”维系着人间的公平正义主管着人们的幸福和苦难,相信一个人只有听从“神”的安排“天”的旨意,才能发现自己生活的所在和个体存在的场所。这类人的生活,我们可以用法国诗人兰波最响亮的一句诗“生活在别处”予以概括。“生活在别处”,不仅从空间上告诉我们“此处”不利于人类活动,而且从时间上反映“此时”带来的永远是破灭和失望。“生活在别处”的人,是一群无奈的人,既无奈于现实,又无奈于理想。正因无奈,才乞假于“神”借助于“天”。没有了“神”与“天”,他们的生活便如塌掉的房屋一般立刻感到无所适从。生活是一种固定模式,是一条既定轨道,任何的换向和偏离都会引起他们的不安与躁动。在他们心中,生病仅仅是生病,病愈仅仅是病愈,生病与病愈之间的唯一联系就是治疗。治疗效果的好坏,是他们最关心最投入的问题,除此,他们不会进行任何多余的有益于人生的思考。没有思考,就没有认识和进步,所以,这些人生不生病,生大病还是小病,都不会从质上改变他们原有的生活态度和方式。可悲的人啊!他们是此类。
另一类人把病当作一种皈依,一次自修自省的好机会。这类人,不把病看作“苦”,而是看作人生的一种必然“经历”。把病看成必然的人与把病看做偶然的人相比,多的是一份洒脱一份通达一份乐观。作家史铁生一生有一半时间用于生病,有一回记者问到他的职业,他说他的职业是生病,业余写一点东西。在《病隙碎笔1》中,史铁生写到:“生病也是生活体验之一种,甚或算得一项别开生面的游历。”接着,他把生病与漂流做比较:“漂流可以事先做些准备,生病通常猝不及防;漂流是自觉的勇猛,生病是被迫的抵抗;漂流,成败都有一份光荣,生病却始终不便夸耀。”正如所言,史铁生从不因自己生病期间能写出深度的作品而自傲,相反,他对自己的文字往往作贬低性的评价(《务虚笔记》的取名即是一例)。我佩服史铁生,尤其佩服病中的史铁生。史铁生用灵魂抒写文字,以意志抵抗病痛,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培根的那句话:“残疾人一般跟造化打成平手。造化对他们不仁,他们也对造化不仁。因为他们中间的大多数是无‘亲情的’,所以便向造化进行报复。肉体和精神之间无疑存在着一种契合,造化在一方有所失误,在另一方就要冒险行事。”
史铁生懂得“病”,故他用肉体残疾成全了自己的精神,在“病隙”梳理了自己的灵魂。同是生病着,史铁生获得的正是多数人失去的。
“莫说天意,都是人为。”理解了病中的史铁生,我们也便理解了这句话,理解了“病”并非无价值而是可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