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米寿错过了,九十九白寿还有几年,今个跨世纪,到两千年,一家老小给老太太过个虚岁的珍寿,九十五岁。
家艺家近,第一个到。枫枫来了大惊小怪,掐着手指算,“那老太现在九十五岁,两千减九十五,那老太出生的时候,大清朝还没亡呐!”说着又缠着老太问那时候男人是不是都有辫子。老太太笑呵呵地,由着曾孙子们缠闹,她如同一尊弥勒佛,盘坐在床上。家艺喝小枫,“消停点!老太哪有精神跟你废话!”
小冬过年也能回家探亲,他在部队能吃,一顿少说四个馒头,这次返乡,身体壮实了不少。光明个子高了些,文理分科,他选了文科,第一次月考就拿了文科班第一,一直持续到期末。成成无论上多少辅导班,成绩还是上不去。老五不在,洋洋就在汤家过年,振民不大痛快,家丽也就不去接。
年头赶了好多事,小年和李雯的房子到位。过了年,建国就正式退居二线,去老干局负责老干部的工作,多听老干部发发牢骚,定期带他们出去旅旅游。李雯的意思是,越快结婚越好。肚子里有了,等不住。家丽只好忙不迭去提亲,房子虽然是简装修的,还不够,要再精致一点。李雯家陪嫁家用电器和家具。很快就摆满一屋子。大儿子的人生大事,马虎不得。
家丽和建国还要去选饭店,订桌,写请柬,但她倒乐此不疲,实在是多年的耕耘,有了收获,马上又要见一代人。何家丽满心欢喜——这是喜忙。
老二家文那也有事。处了一个人,老范,电厂的,比她大十岁,丧偶,有儿有女,除了爱打麻将,没什么缺点,人也还算老实。家文也不年轻了,但长得算漂亮。因此即便她带个儿子,老范也接受。现在的问题是,需要知道光明的态度。
家文自己不好说,还是想让大姐家丽帮忙探探底。毕竟光明处于青春叛逆期。
再就是美心。还躺在床上,虽然好多了,但站还是站不住。她最担心自己的酱菜摊子,用她的话说,“多少年的老品牌,不能倒。”她想让家喜帮看着,反正家喜没事做,闲着也是闲着。可家喜却不大愿意接手这祖传的手艺,嫌不够现代,不够时尚。“我当初就硬要从酱园厂出来,现在等于又干回去,我不干。”美心考虑来考虑去,只好让家丽先管着,也是年后的事。
家文带着光明到了,给老太太带了寿桃馒头。进门,家文先让光明给老太太磕个头。光明拿着蒲团,跪下就磕。老太太喜得合不拢嘴,掏出个红包。光明不要。
老太太坚持,“拿着。”家文点头,光明才收了。枫枫见状,连忙也跪下磕头,连磕三个,每个都落到实处,咚咚咚。老太太笑呵呵地,又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小枫。
枫枫不干,“老太,我磕了三个。”家艺在旁边听了不像,连忙阻止,“别逞脸!”枫枫撇撇嘴,站起来,到一边玩去了。
厨房,家文在帮家丽操持。美心不能动,这个年基本全靠家丽。家丽见家文来,给了她一把豆角让摘。又问:“怎么样了?”
家文说:“以后他那住,在厂区里面。”
“多大的房子?”
“三室一厅,一楼。”
家丽转身那香料,往老母鸡汤里加,“那不小,他那个儿子出去没有。”
家文说:“还没结婚呢,在家。”
“女儿出嫁了吧。”
“马上生孩子了。”
家丽提醒,“这些关系,你可得小心处理。”
家文说了句知道。
家丽说:“现在不得空,等一时我做做光明的工作。”家文没接话。
家丽问:“如果他有情绪呢?”
“那就再缓缓。”
“怎么缓?再等两年?你都多大了?”家丽笑说,“放心吧,我的话,光明还听。”家丽和光明是有战斗友谊的。
家喜进门,头探到厨房,问家欢来没来。
“还没到呢。”家丽说。又问:“工作落实得怎么样?”
家喜说:“老四说帮我问问开发区的绿十字。”
“做什么的?”
“生物制品。”
家丽笑笑,“听上去挺高级。”
家文说:“在我们单位旁边,算高科技企业,韩国投资的。”
“玩洋的了。”家丽说。难怪老六不愿意卖酱菜。“你去了做什么?”
“检验。”家喜说。她眼睛好,看显微镜能看细致。
家丽说:“这老四也有日子没冒头了。”
“心情不好。”家喜说。
“你听谁说的。”
“宏宇略知一二。”
“她跟方涛,到底算怎么回事?”
家文摇摇头,表示不知情。家丽又对家喜,“跟你婆婆不闹了吧。”家喜还没说话,先笑出声来。
“怎么了这是?”家丽不解。
“她没工夫跟我吵。”
“带孩子呢。”家文揣测。
“说对一半。”家喜还是控制不住笑。
“你那个婆婆,现在也算如愿了,想孙子想疯了,好歹有一个,带吧。”
“不是孙子。”家喜笑出声来。
家丽和家文同时停下手中的活儿。家喜靠近了,小声地,“是儿子。”两位姐姐大惊,表示不可置信。家喜道:“可能老天爷看她太想要孙子,赏了一个孙子之后,又赏一个儿子。”
“不可能吧。”家文还是质疑,“你婆婆都多大了。”
家喜说:“她对自己可好了,牛奶,益益的不喝,要喝上海的,平时鸡鱼肉蛋没少过。”压得更小声,“月经还没停呢。”
家丽叹:“这个王怀敏,真行!”
家文关切地,“那她还要不要?”
“保胎呢,”家喜说,“看那样子是打算要,不过宏宇来都别提啊,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老母鸡还下蛋,下了谁养呐,自己都摇摇晃晃的,留这么个小萝卜头,苦的还是孩子。”
“国家不是计划生育么。”家丽讲理。
家喜道:“计生办的敢缠她?而且这老太太要生孩子,谁敢不让她生,打了,大人孩子都保不住谁负责,顶多罚点钱。”
家丽问:“小曼呢?”
“她爸带着练古筝呢,一会过来。”说罢家喜进屋,腻在美心旁边。美心问她工作的事,她如实答了。美心说:“给你摊子你不管,去上班,还受人家管,哪来快活。”家喜说:“五险一金总能交交。”家艺凑近了,也问家喜的情况。她们俩都是从生意场上败下阵来的。家喜说:“生意不能干,没那脑子,还是上班安泰。”她问家艺。家艺说:“这班是上够了,工艺厂半死不活,月月能开点生活费就老天保佑了。除了描盒子,我也不会其他的。你姐夫本来也是做生意起来的。我们只能再看看项目。”
家喜劝,“姐,有好项目人早盯着了,还能等我们。”
家艺试探性地,“老六,你婆家那楼下几间房,都空着还是做旅馆了?”家喜说:“做过一期子旅馆,又不做了,说是不够淘神的,又要操又要洗,统共也没几个人来住。现在弟媳妇娘家人常来,成他们的办事处了。”
李雯搀着小年的胳膊进门,已经很有一对小夫妻的样子。小年主管征兵,巴结他的人很多,工作忙,应酬多,他黑瘦了不少。上身是短款黑色皮夹克,里头一件高领绿色打底羊绒衫,下身是西裤,休闲皮鞋,胳肢窝夹着个手包。很有成功人士的派头。
李雯尽管有孕在身,但两点红永远不变。红唇、红指甲把她和小城普通女孩区别开来。
家喜打趣,“听说,也是先上车后补票。”
李雯纠正,“车上了,票也打了,只是还没正式办事,具体日子,得老太太给咱们定。”老太太马上要见五代人,心里喜欢,道:“赶年下不知来不来得及。”小年说:“老太!就是年下!”老太太说:“那好,热闹,就是你奶动不了。”美心在里屋床上躺着,耳朵却灵,听到便说:“小年结婚,抬也给我抬过去。”
众人皆笑。老太太问:“老四呢。”家艺说:“她家远,应该一会就到。”老太太说:“去给老四打个电话。”家艺刚准备打电话。成成来了。家喜问:“你妈呢?”成成说:“去新星面包房了。”
家艺说估计去订蛋糕。
几个孩子进屋玩,关上门打扑克,玩赌老K。
枫枫问小冬,“哥,你什么时候当完兵。”
“还有一年。”
“当完兵做什么?”
“不确定。”小冬对未来充满忧思。
“你以后干什么?”小冬问枫枫,“还当歌星?”
“我觉得我能当歌手,或者演员。”枫枫很自信。
光明说:“歌手恐怕不行。”
“为什么?”枫枫不服地。
“有的调子你唱不上去。”
枫枫说:“这你就不懂了,歌手不是只靠高音,而是一个整体包装。我妈说了,怀我的时候她就听邓丽君,等于说从胎教就开始打基础了,我肯定能走出一条路。”
小冬问成成,“你呢,以后做什么?”
成成呆呆地,“听我妈的。”
枫枫问成成,“四姨和四姨夫到底离婚没有?”
成成有些尴尬。小冬喝止,“小枫!别乱问。”小枫说:“自家兄弟,还藏着掖着。”转头又问光明,“二姨是要再婚吗?”光明一愣。小冬忍不住起打了枫枫一下,“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厨房,家丽掌着勺子,正在试喝鸡汤。
家欢拎着个大蛋糕盒进门,雄赳赳气昂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