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并不明白这句话。但现在,我被这句话击中,眼睛直发酸。
突然有人捉住我的手臂,晃动我。我仿佛被人一下子拉回现实,抬起头来,液体随即滑落,视野清晰起来。我见到以撒的脸。
他说:“艾丽莎,听着,现在法兰克帝国暂时由加洛林家族摄政,他家只有一个女儿,即路易王子的未婚妻。但你已经是法兰克唯一血脉,你要早日回去登基,成为法兰克的女王。”
女王——
这个词涌入我脑中,我彻底被拉回现实。现实中,以撒盯着我,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都是野心与欲望。
这就是他的目的。
娶法兰克的女王,他可由此成为法兰克与英格兰的统治者。再也没有人,因为他私生子的身份,而质疑他的合法性。英格兰人会忘记他的出身,会因自己国家的壮大而欢欣雀跃。这个曾经是我们殖民地的国家,将会诞生一位统治我们的国王。
他为了自己的野心,踏过了亚瑟哥哥的尸体,踏过了父王的尸体。
我紧紧盯着以撒,又转过头去看了看米迦列,捏紧拳头,遽然开口:“你们知道这个消息,将我叫来晚餐。然后一直怀揣着这个消息,怀揣着亚瑟哥哥死去的消息,不动声色地跟我同桌进食,还开我玩笑——你们——太过分了——”
这是我在英格兰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像哭又像笑。
王后死了,黑魔法解除了,我的哥哥们回复人身了,我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他们都有点意外。
米迦列低声说:“看来你也被施黑魔法了。”
以撒纠正我:“不是怀揣你亚瑟哥哥死去的消息,而是怀揣着你要登基成为法兰克女王的消息。”
“我不会登基。”我沉声宣布,“你也别打算将我娶走。”
我抬头看向米迦列,“关于我和胡安解除婚约一事,梵蒂冈还没有表态,不是吗?我还是要以公主身份嫁给他的。”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他们略一点头,“我是法兰克帝国的公主,感谢两位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为我在英格兰提供安身之所。等我回到法兰克后,相信两国会缔结友好关系。”
以撒拉住我的手,我用力甩开,脸上保持平静,将身子转向米迦列,微微颔首,“亲爱的哥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情妇。你确定胡安会娶你?”以撒的声音冰冷。
“为什么不?只要我还是法兰克公主,无论我是美是丑,是老是幼,都没有人不想娶我。再说,所谓的情妇身份……只是英格兰人对他们国王热情招待法兰克公主的某种误会罢了。”我提起裙子两边,向他们行了个标准的皇家宫廷礼仪,“感谢陛下的款待。法兰克公主艾丽莎在此告辞。”
我正要转身,以撒突然用力拉住我的手腕,我听到骨头喀嚓一声响。我疼极,但咬住嘴唇不喊。
他死死捏住,“你知道你的哥哥们在哪里,对不对?所以你笃定地说,你不会登基。”
唉,我真没政治头脑。我内心一阵懊悔。在宫廷中被宠溺多年,养成了我说话不分轻重的性格。
但是没关系。以撒是找不到哥哥们的。路易哥哥一直在关注着梵蒂冈那边的动向,他必定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而且现在法兰克帝国的执政家族是他未婚妻家,我对哥哥们平安回到法兰克帝国十分放心。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但是他们一定会回到法兰克的。一定。因为他们是最聪明的人。”我毫不畏惧地看向以撒,“如果法兰克的公主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想对英格兰来说,不啻于政治上的一场地震。”然后我微微笑了笑,“所以,我相信我在这里是安全的。”
“你当然不会出事。”以撒冷漠地说,“因为我会亲自护送你回法兰克,将你送上王座。”
他说话不留余地,直奔目的。无论我怎么绕,他始终盯着法兰克的王位。在他眼中,法兰克王座离我只有一步之遥,而我,离他只有——
他猛地将我拽到怀里,不顾米迦列还站在一旁。我被整个儿扯落到他跟前,脸庞朝着他,听他低语,“明天一早,我们出发前往法兰克。等你登基后,我们马上结婚。”
我说,“我不会登基,也不会跟你结婚。”
哥哥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到法兰克?我绝对不能在他们回国之前登基。以撒这般快刀斩乱麻的姿态,如果一下就将法兰克王位纳入掌中,他绝对不可能将到手的权力再吐出来,还给哥哥们。
而且……尽管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是也知道,父王离世,没有指定哪位哥哥继承王位。剩下的十个哥哥,最大的两位哥哥对政治不感兴趣,将封地治理得一塌糊涂,中间两个哥哥都是私生子……亚瑟哥哥、路易哥哥才华横溢,只是……无论如何,法兰克要诞生一位新的国王,不会是短期的事。以撒必定会趁混乱,获取他想得到的利益。
我绝对,绝对不要让父王曾经坐过的王位,落在此人的身下。
“在想什么呢?”他突然抚摸我的脸,脸颊贴上我的,他细微的胡渣在我脸上的触感,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我感到背脊发凉。他又问,声调放软放沉,“是在想你的哥哥们?他们真有这么好吗?会比我更好?”
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吻了下来。跟上次在刑场边的午后一样,他的吻总是充满罪恶感与情欲的,会让人头昏脑胀,迅速沉沦。我嘴巴里都是他的味道,口腔里都是他舌尖的酒味。
我伸手乱抓乱推,打翻了桌上的酒瓶。但是,没有人去理会,以撒的手像恶魔的触角,他在喃喃细语,“或者我要改变顺序。今晚我们就结婚,米迦列是我们的见证人。万一法兰克形势生变,你可以在法兰克以外登基,我是你的夫君……”
他的声音充满渴望,那是对权力的渴求。他对法兰克的王权如此渴求,也许从在山洞里见到我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如此。而我彼时懵懵懂懂,还认为他是个好人。
“你别碰我——”我费力地从衣服里拔出短剑,刀刃上折射出光芒,映出他欲望迅速冷却后的眼眸。
“你能杀我?”他笑了起来,好像很好玩。
我倒转剑刃,指向自己喉咙,“我杀不死你,但可以杀死我自己。”
以撒微笑,右手一扬,已经飞快夺下我手中的短剑。“你真认为自己可以?”他那张脸渡上了掌心剑刃的寒光。
我不惊不怖,“即使你现在占有了我,我依然可以找到机会自杀,不是吗?一旦我死了,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了。而且,哥哥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没有说话。空气像是被凝固的时间,沉沉笼罩在我们四周的空间里,没入黑暗中。只有餐桌上那瓶打翻了的酒,已经全部流到地毯上,以甘醇的酒香提醒我们,身在何处。米迦列一袭黑衣,无声旁观,眼神明灭不定,如同墙壁上的火焰投落在他眸子里。
长久的对峙,我和以撒目光互相对视。然后,他蓦然松开了手,我整个儿从他膝盖上滑了下来,跌坐地毯上,兜帽散开,头发抖落。
他坐在椅子上,抓起我蓬松的长发,从上方俯视我的脸,语气十分不友好,“你是死是活,取决于我。什么时候结婚,也取决于我。不过今晚就算了。”他松开手,我的长发从他的指缝间散逸,垂落在肩。
他说,“你走吧。明天一早,我们出发到法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