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野天鹅:童话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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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罗马·米迦列家(1)

在抵达罗马之前,艾丽莎已经从沉默寡言的艾伦嘴里,套出了一切信息。比如,他怎么带她逃脱的啦,比如,他们现在要去哪里啦。至于加洛林家的人为什么一直要追杀她,艾伦始终不愿松口。

马车离罗马越来越近了。

罗马。

艾丽莎对这个永恒之城充满无数幻想。

当年,法兰克国王丕平将罗马城及其周围的区域送给教皇,使其成为欧罗巴政教的中心。就在意大利半岛境内,以罗马为首都的教皇国,国土面积尽管不算大,但其辐射出去的影响力十分惊人,是意大利境内其他公国、王国,如佛罗伦萨、米兰、拿波里、西西里等地所无可比拟的。这个王国的核心,就是位于罗马西北处的梵蒂冈。

绘本的那些彩画上,教皇所居住的这一国度俨然是天父在人间的宅邸,就像是天堂一样。这是个没有被人心腐蚀过的世界。

但是踏上这国土没多久,她就发现一切都跟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上帝在人间的国度,既不如她想象中的纯净,也没有处处鲜花的香气,在布满天使雕像的街道上,四处是乞丐和狗,传来腐肉的气味。下水道飘来奇怪的味道。

马车驶上老桥时,艾丽莎听到有人低声哭泣的声音。

往窗外看去,那是一个奴隶市场。许多少男少女身体裸裎,头发蓬松,手脚被绳索紧紧捆牢,站在一处。人贩子蹲在地上,在暮光中无精打采地吆喝着。几个少女垂着脑袋,不住哭泣着。围着头巾,衣饰浮夸的男人,捏住少女的下颚,迫使她张着嘴巴,唾液沿着嘴角垂下来一丝银线。他招着手,“来看来看!这口牙齿多干净整齐!是健康的好货色!”

艾伦看她一脸惊讶与不安,露出了“别大惊小怪”的神情。

艾伦将艾丽莎带到城郊的一所官邸,说那里是米迦列在罗马的住所之一。

艾丽莎跟在艾伦身后,发现里面楼层分布错综复杂。

这样的设计,未尝不是出于防止暗杀这一目的。

沿路经过挂满油画、壁毯和雕塑的画廊,她一一辨认出,除了同时代的作品外,还有大量文物——埃及的猫木乃伊、巴比伦的法典石碑、希腊的阿波罗神像……

艾丽莎在简陋的修道院待得太久。现在一看到这些漂亮的东西,就差点走不动了。她还在频频回头,艾伦已经连拉带拽,将她带到房间里,让她在此休息。

她环顾这房间一周,没发现有其他人。

艾伦说:“这里没有侍女和佣人。米迦列大人不需要这种人。”

“那你呢?”

他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随即说:“我是米迦列大人的……”一下结舌。是他的什么呢?左右手?同伴?杀手?影子?他想了想,“我自小被教皇带到米迦列大人身边,陪伴他成长,我已经习惯了在他左右。”

艾丽莎怕伤了他的自尊,赶紧又问:“米迦列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但你最好不要外出,留在房间里。用餐什么的,我会让厨房定时送过来。”说着,他就退出了房间。

艾丽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里盘算着自己日后的路。加洛林家族的人为什么要杀自己?她不清楚。但似乎无论英格兰还是法兰克,对她来说,都不是安全之地了。

这时,窗外传来阵阵马蹄声。艾丽莎探头往外看去,只见官邸前的广场上,从远而近驶来一列马骑。那些人穿着英格兰商人的衣服。但艾丽莎知道,那只是长途跋涉的掩饰。

她细看,只见为首一个戴着绒帽,身着黑丝绒服的男人策马而来,在官邸前端翻身下马。

扈从上前牵过他的马,他大步向官邸里面走,边走边摘下帽子,露出棕色头发。扈从恭恭敬敬地向他说着什么,他别过脸。

那一瞬间,艾丽莎看清楚了他的侧脸。

是那个人。

他的模样,跟她初次在山洞里见到他时,别无二致。

她的脑袋有瞬间的空白,随后才想起从窗前往后退,以防他看到。她下意识地想叫艾伦,但是又瞬间反应过来:那没有任何意义。

以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否过分信赖米迦列?他跟以撒,才是真正的同伴,而不是自己。

这官邸前后都有不少守卫,她是不可能在此时出去的。艾丽莎坐在扶手椅上看着窗外天空,从蔚蓝转至黄昏,直至幽蓝。她默想着,以撒此时出现,是为了什么。

想不出来。

因为她根本不了解外面世界发生了什么事。

晚祷时间到了,要是她还在修道院的话,此时应该跪在礼拜堂里,跟修女们一起面对圣徒雕像默默祷告。

坐以待毙不是她本性。夜间无人,正是看清楚屋内地形的好时机。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起码能够掌握主动。

窗外夜色已临,时机已到——艾丽莎翻出路上艾伦御寒用的斗篷,披在身上,仔细系好,悄然推门而出。

这里共三层,从房间出来经过走廊,很快便经过一个画廊,两侧都是湿壁画。抬头可瞥见画框的镶边上融入了博尔金家族红色和黄色的标志颜色。

艾丽莎很快摸索到楼梯口,狭窄的楼梯两壁燃着烛火,天花板上都是壁画。她扶着墙壁,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问:“你是谁?”

艾丽莎下台阶的脚一下踏空,身后那人伸出手来,挽住她手臂。

她掌心冰凉,不敢回头。

那把声音,是熟悉的。

只要一回头,就会见到以撒。

艾丽莎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提起裙摆便飞快往楼梯下小跑。她本以为他只是一时好奇,没想到他竟紧紧跟来。

艾丽莎一下慌了手脚,出了楼梯口,只有右拐一条通道。她赶紧往前跑,发现那里是个可容纳几百人的议事大厅。

于是一路奔过大厅另一侧的出口,却发现另一侧的大门关着。

以撒疾行如风,转瞬已走到她身后,再次抓住少女的手,高声问:“你是谁?”

一挣扎,斗篷上的兜帽就随之滑落,艾丽莎赶紧低下脸。他正要用手扳过她肩膀,耳边忽传来米迦列的声音,“以撒,她是我的人。”

以撒掌心松开。

艾丽莎一低头,趁机挣脱,赶紧盖上兜帽遮住自己半边脸。米迦列已经走到她跟前,她将身子往他身后缩。

以撒默然片刻,随后笑了起来:“没想到过去一直坚持禁欲的你,回到罗马一年就在屋子里藏了个少女。”

“她是仆人。”

“仆人大半夜在屋子里乱跑?”

“新人,慌不择路。”

以撒平静微笑,“米迦列,你撒起谎来,一如既往地蹩脚。”

米迦列不回应,却转了个话题,“我说过,你在这里要小心。罗马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你不该晚上还在这里出现。”

以撒若无其事,“我不相信在枢机主教的屋子里,还会有刺客。除非那是艾伦。”

他们说这话时,艾丽莎隔着米迦列的肩膀,从斗篷下偷偷打量以撒,却发现他也在注视自己。她低下脑袋,却听以撒又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却是对着米迦列说,“你的仆人……背影很像一个人。”

艾丽莎捂住胸口,脑袋低垂,却仍然感受得到以撒在沉默地打量着自己。

以撒问:“米迦列,我有个问题。”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上一次你见到艾丽莎,是在什么时候?”

“一年前,英格兰,王宫里。”米迦列语气平静。

窗外月光映在以撒那张脸上,他俊美如昔,脸上仍是淡淡的笑意,却又换了个问题:“一年前,你恢复了鞭笞修行,以对抗自己的欲念。我倒是很好奇,让你产生欲念的对象是谁?”

时间似乎静止一样。

艾丽莎明白了以撒要问什么,明白了以撒在怀疑什么。一年前,布列塔尼那个雨夜,莫名其妙的一个吻。艾丽莎几乎已忘掉,也不认为以撒会察觉。但有什么能够逃得过他呢?

米迦列用手握住胸前十字架:“一切。这世间一切都是欲望,亦是我抗争的对象。”

以撒笑了起来,“到梵蒂冈一年,你倒是跟那些修士一样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了。”他走近了一步,“我不愿探究你内心最隐秘的地方。我只想知道,当日你离开英格兰后,艾伦送了些书给艾丽莎,次日她就从宫里消失了……”

没等以撒继续说下去,米迦列已坦然应声,“是我安排的。”

艾丽莎吃了一惊。

只听他继续说,“你不该感到惊讶。父亲对你染指胡安的未婚妻十分不满。他的意思是,雷欧和艾丽莎不能够同时在你手上,否则英格兰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以撒一直在轻轻摩挲着指间的戒指,听到这里,忽然一笑,“是。我们都有心理准备,某一天,会成为彼此的敌人。”

米迦列点头,“这一天,越晚越好。”

以撒看了看米迦列背后,又淡淡地说,“你的仆人还要继续听我们之间的对话吗?”

艾丽莎这才意识到不妥——她的身份是仆人。对一个仆人来说,她知道得太多。

米迦列转过头,“你快回去吧。”

艾丽莎如临大赦,低着脑袋赶紧往回走。

这空间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慌。极远处的钟声一下一下地传来,更显得这阴暗屋内,连月光都格外寒彻。

艾丽莎的心跳声很快,砰砰砰。

她经过以撒身边,与他擦肩而过时,以撒突然一把伸出手拉过她手臂,将她拉到跟前。米迦列这边反应极快,随即将手搭在她脑袋的兜帽上,不让以撒看到她的脸。

这样的近。

艾丽莎能听到以撒的呼吸声。他说,“你的仆人……嘴唇和下巴,跟她很像。”

他的手伸到我兜帽上沿,米迦列忽然说:“她是我的女人。”

以撒的手停在半空。

米迦列说:“我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跟一个女仆……”

以撒暧昧地笑,“即使是我?”

“即使是你。”

从兜帽下,艾丽莎看到以撒挺直了身子,目光投向米迦列,“罗马一年,你变化倒是很大。”他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和你的品味一样,野心一样,连食物喜好都相像。我和你喜欢的人,也长得很像。”

艾丽莎感到米迦列搭在她兜帽上的手,微微抖了抖,但他的语气仍是一贯清冷,“我的所有感情,都归于家族,没有一丝多余的地方可以分给其他人。”说完这话,米迦列轻轻在她背上推了推,“我们有话要说,你先回去。”

艾丽莎用手压着斗篷上的兜帽,重重低着脑袋往回走。与以撒再度擦身而过时,她暗暗加快脚步。

在长廊那头拐过弯的时候,艾丽莎隐约听到以撒笑着问了句,“对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时在她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你的香水?”

艾丽莎来不及听米迦列如何回应,便匆匆忙忙地沿着原路回到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