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舞跳完,以撒将玛丽搂在怀里,她将脑袋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艾丽莎看到她脸上的微笑,那是沉浸在爱里的笑容。
艾丽莎转过脸去,慢慢往外面走,将自己完全投入到夜色中。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低声说:“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那脚步声停了下来。米迦列没有跟上来。
这里是英格兰宫廷,她对这里非常熟悉。直至现在,她还能平稳顺当地从这里走到以撒的套房、自己过去的卧室、小礼拜堂、教堂、钟楼、花园……
她慢慢穿过花园,往伊莎贝拉的卧室走去。艾丽莎没有记错路,走不了多远,伊莎贝拉的卧室就出现在前方。
她的房间外守卫森严,但为首那人认出艾丽莎,向她行礼后放行。艾丽莎轻声走近,听到里面有婴孩的声音。她往里面看,见到伊莎贝拉正抱着小婴儿在房里来回走着,低头将婴儿的脸贴在自己脸上。
这就是女人的幸福吧?
艾丽莎静静站在门外,听了一会他们母子的笑声,悄然转身。
没走出几步,外面一个侍女见到艾丽莎,欣喜地喊:“公主殿下”。
伊莎贝拉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见到艾丽莎,她欢快地喊着:“公主!看到你真开心!”她拉拉艾丽莎衣袖,“公主快进来,外面可冷了。”
室内暖融融的,壁炉的火烧得极旺。伊莎贝拉将婴儿轻轻放在小床上,转身倒了杯水递给艾丽莎:“我在哺乳,这里没有酒呢。”
“不,谢谢。我不渴。”艾丽莎接过杯子,随手将它放在桌上。她低头看向小床上的孩子——他的小脸红通通的,睁大琥珀色的眼睛,亮亮地看着人。她禁不住伸手去碰他的小脸颊,小孩却呀呀地踢蹬着小手脚,肉嘟嘟的小手突然抓住了艾丽莎的手指。软绵绵的触感,让她心里的冰雪仿佛被太阳融化一般。
伊莎贝拉凑上来:“他很可爱,对不对?”
“很像小哥哥。”
伊莎贝拉突然红了脸。喔,她真的爱极了雷欧。以前奶妈说过什么来着?“在宫廷中长大的女孩子,能跟喜爱的人结婚生子,就是上帝的眷顾。”
她说:“等孩子满六个月了,我就带他回法兰克。”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甜蜜起来,“我还没去过法兰克呢。雷欧说,那是个很美的国家。”
“是的,那里很美,气候宜人……”
伊莎贝拉问:“公主,你在发呆呢。在想什么?”
艾丽莎微微一笑:“我在想,你现在很是幸福。”
伊莎贝拉的脸又是一红。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焰火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外看去。璀璨的烟火布满了天空,映照得夜色无比绚烂。艾丽莎说:“真是盛大婚礼。”
伊莎贝拉没说什么。只是将小宝宝抱起来,递给她。艾丽莎犹豫着不敢接,但伊莎贝拉鼓励地叫她试着抱,她伸出手来,慢慢抱住这可爱的孩子。
窗外的焰火蓬蓬地响着。
艾丽莎看着怀中婴孩:“我参加完婚礼后就要回去了。下次再见面,应该是在法兰克了。到时候,小亚瑟就会长大,变成大宝宝了。”
这小小的婴儿,还不懂人世的无奈,在艾丽莎怀里咿咿呀呀地笑着。她慢慢贴上他的小脸蛋,低声对他说:“请快快长大,协助路易哥哥的孩子治国,让法兰克强大起来吧。”
艾丽莎离开伊莎贝拉的房间时,天上的焰火仍在持续放着。她走出几步,来到小花园里,见到树下有个人影。
她的心突然一紧。
真可耻。她竟然在期待着什么。不能再乱想了。过了这一夜,他就是别人的丈夫。
那人往前踏出一步,月光落到他身上脸上,她看清了他的脸。原来是米迦列。
她对米迦列说:“真巧。”
“不,我一直在等你。”
艾丽莎真不适应他这样直接。在她心目中,他始终是那个寡言的主教,用不友好的目光看着她,审视着她。
她向他行了个礼,“谢谢。我想我可以一个人回去。”
他却并未离开。
她于是索性不说话,只径直往房间方向走。他一直与艾丽莎并肩而行,也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艾丽莎回到自己的卧室,他依然与她同行,淡然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有点沉不住气:“我要休息了。请你离开。”
“不,今晚,我必须在这。”
艾丽莎诧异,几乎失笑:“公爵是想让博尔金家的事情让众人都知道?我知道你们并不太爱惜荣誉,但不曾想过原来到了这个境地。”
米迦列看着窗外:“随便你怎么说。”
艾丽莎动了气,站在他跟前一动不动,像闹意见的少男少女,互不相让地僵持着。
过了一会,米迦列慢慢抬起眼皮看她,“是以撒的要求。”
艾丽莎的身体僵了僵。
以撒是怕她受不住他与玛丽女王婚礼的刺激,怕她会胡思乱想?怕她在众人面前失态,还是怕她难以忍受孤独,所以为她安排一个男人?可笑,真可笑。
窗外的焰火一直在蓬蓬燃着,艾丽莎满腔怒火也被它点燃,心绪极乱,却无从发泄。还是小时候好,可以抓起东西就向奶妈、向哥哥们扔去。
她努力恢复平静:“所以,他让你这个晚上,留在这里陪我?”
米迦列说:“他有他的考虑。”
考虑什么?是保护,还是监督?
艾丽莎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大口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气。外面的烟火仍在蓬蓬绽放,连空气都带上烟火味。她忽然闪过一念:这烟火,也放得实在太久了一点。
看来,以撒实在重视这婚礼。
艾丽莎抱着双臂:“米迦列,你还记得我们在博尔金家说过的话吗?‘我们都是为了家族利益牺牲掉自己幸福的。无法忍受的时候,就想一下这一点。’但是现在,我真羡慕你。你终究是个男人,你拥有追求梦想的自由。而我永远都是一枚棋子。”
在她身后,是恍如融入了室内的黑暗的沉默,只有米迦列与她二人的呼吸声,在其中轻轻起伏。窗外天边的焰火,是唯一的光源。
良久,他说:“你原本也可以拥有一切。”
他指的,是艾丽莎拒绝掉自己求婚一事。
说完这句话后,他默然无声地看着艾丽莎。
窗外的天际蓬蓬蓬地绽着烟火。映在他的脸上,那张曾经被她所厌恶的扑克脸,是多么俊美。他曾经跟以撒一同,做过伤害她的事。但是,他也跟以撒一样,在危急的时候保护过她。
女人,多么虚软。
在这无限沉默的瞬间,她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此刻,如果他给予我一点点承诺,任何一点,只要是能够保护我家族的承诺,也许我都会动心。
在这样一个晚上。在以撒结婚的前夜。
她开口说:“跟你说个故事,是我以前看英格兰史时看到的。有个国王,将王位留给弱小的儿子,儿子却早逝,大女儿成为了女王,但她讨厌同父异母的妹妹,将她囚禁在伦敦塔内。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妹妹,自幼敏感谨慎,她眼看姐姐因为婚姻和继承人问题,将整个国家拖入了困境。当姐姐因病去世,她本人终于成为女王后,她对婚姻便始终谨慎,终身不嫁。”
米迦列点评:“没有大人在旁的小孩子,只能被迫成长——你的哥哥们没有扛起这个国家,所以只能让你牺牲女人的幸福。”
艾丽莎讨厌别人说任何关于哥哥不好的话,转过脸,不应声。窗外的烟火,多么绚烂啊。
米迦列在她身旁沉默,仿佛也在观赏这焰火。当时间仿佛没有止境地过去后,他忽然低声开口,“你现在终于放松下来了。”
她微怔,“不,我一直很放松。”想了想,又补充,“只有胡安在我身边时,我才会紧张。”
“那是不一样的。”他平静地说,“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在害怕自己的内心,才会如此决绝。”
这一次,她听明白了。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有些事情,她也是慢慢才想明白的。然而,沉静敏感的米迦列,早已经意识到。
自从他成为教皇军首领,重获世俗身份后,她在米迦列的身边,便始终无法放松。那是跟胡安在身边时的那种紧张不一样的感觉。艾丽莎并不怕他,她怕的是自己。
她怕自己的感情,像液体一样,不知道会流向何方。
以撒为她打开了一扇门,她便再也回不去了。而今日的米迦列,也不再是以撒的情人,不再是教袍下的神职人员。
她害怕自己会陷进去。
她害怕自己会爱上他,就像当日,她莫名地爱上以撒一样。这种爱的后果是毁灭性的。
无论是玛格丽特对亚瑟哥哥,还是吉尔斯对贞德,甚至德文郡公爵对格蕾丝院长,都让她看到了情爱与政治纠缠在一起时,会是多么可怕。正因为此,远方的瑞典女王到现在仍未结婚,并宣称自己已经嫁给了自己的国家。
见她浑身僵硬,默然不语,他无声,用手抚上她的头发,手指穿行在头发之间,沿着背脊而落。
艾丽莎说:“你看外面的烟火……”
米迦列用手捧起她的脸。
她说:“烟火真美……”
米迦列蓦然低下头来,吻住了她的唇。
“可是为什么这烟火放这么久,整整一个晚上……”她微微转过脸,又被他带回来。
他在艾丽莎的唇上轻轻一点,迟疑地,带着试探地轻吻。
“我听到外面有很多人的声音……”她又转过脸,又被他带回来。
他用舌头撬开她的的唇,沿着牙齿间的空间,深入口腔内的幽暗。
她含含糊糊地说:“外面很吵……”她用力推开他,但整个身子被他压在窗上,他力气太大,她的后脑勺抵在窗框上,砰地一响。他赶紧松手,搂住她整个人,用手抚她撞到的地方。
艾丽莎却一下子清醒过来,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外面是不是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