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理好了。镜子里的我显得精神多了,我满意地朝理发师点点头。
我准备站起来,理发师却示意我再等等。以为他觉得哪里不如意,还需要修剪一下。为客人理发,他总是丝毫不马虎,不论是生客,还是熟客,这也是我定点在他这儿理发的原因。我笑着说:“可以了。”他换了一把细细长长的剪刀,对我说:“你有几根白头发,我帮你挑出来,剪掉。”说着,左手将我的头发扒开,理顺,轻轻地挑起一根,右手握着剪刀,小心翼翼地伸到发根,剪断。
一根、两根、三根……一共找到了十九根白发,都帮我从发根剪掉了。又仔细地用手将我的头发都扒拉了一遍,确认没有白头发了,才拿起梳子,帮我将头发重新梳顺。一边梳理,一边跟我讲着平时怎样护理头发。从镜子里看到他,神情专注、熟练、从容,像做着一件大事似的。
这是小区里的一家社区理发店,门脸很小,只有他一个理发师,也只有一张椅子。虽然离家近,但以前我从没有进去理过发,总感觉这样的小理发店,是专门为社区里的老人们服务的。我都是在小区外的一家大理发店理发。直到有一次,因为急于参加一个活动,来不及去那家大理发店了,我才第一次走进他的小店。没想到理发师的手艺非常棒,剪出来的发型很适合我,价格也公道,理一次发,只要十元钱。
再次去他的理发店理发时,他正忙着为另一个客人理发。我坐在一边等待,这才留意了一下他的小店,狭小、干净,设施非常简单,唯一可以称得上精致的,是地上铺着的暗红色的实木地板,与一般理发店黑白相间的地砖显得很不同,让人感觉古朴而温暖。他低着头,专注地为客人修剪着头发,不时围着椅子移动脚步。当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脚上时,惊讶地看见,椅子后面的地板因为他的踩来踩去,红漆被磨光了,露出了木头的本色,样子看起来就像镶嵌在暗红色地板上的一个白色的月牙儿。
在帮我理发时,我和他聊了一会儿。他告诉我,从这个小区建立那天起,他的这个小店就开张了,至今已经快二十年了,小区里的不少老住户都是在他这儿理发的,有的孩子刚出生时在他这儿剪的胎毛,如今都长成大小伙子了。难怪椅子后面的地板,都磨出了木头的本色。我让他看看自己的脚下,他低头瞅了瞅,忽然憨憨地笑着说:“地板都磨白了。”我说:“那是你踩出来的月亮呢。”
地板上的月牙儿,那是一个理发师十几年的舞台。想象着一个人长年累月,就围着一张椅子转动、工作,那是怎样的一种寂寞,又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啊。月亮升起来了,理发师也从意气勃发的青年,步入了蹒跚的中年。
每次去菜市场买菜,我都会上唐师傅的肉铺,买点猪肉或排骨。不为别的,就因为唐师傅卖的肉安全、公道,绝不会有病猪死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每年大年初一这一天关张外;唐师傅的肉铺天天都会营业,而唐师傅总是站在他的肉铺后面,笑眯眯地迎接着每一位顾客。
唐师傅的肉铺上有一个硕大的砧板,厚度足足有一尺半,是最好的蚬木做的,样子不像是个砧板,更像是一个敦敦实实的圆木桩,靠里的一侧深深地凹陷下去。有一次和唐师傅闲聊,他告诉我,这是二十多年前,父亲特地去广西给他买回来的。那时候他刚刚高中毕业,高考落榜了,心灰意懒地跟着父亲在菜市场学卖肉,这个砧板就是父亲送给他的礼物。当时,这个砧板的高度有六十公分厚。唐师傅一边为我剁骨头,一边有点自嘲地说:没想到,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如今儿子都读大学了,那么厚的砧板,也被我剁掉一小半了。
唐师傅挥舞着厚实的砍刀,在砧板上一刀刀剁着,坚定、干脆、有力,手起刀落,骨头被剁成均匀的块状。
忽然想,这块砧板不就是唐师傅的舞台吗?砧板一点点凹陷下去,岁月一点点流逝,砧板挑起了唐师傅一家的生活,也支撑着唐师傅的希望。
对我们很多人来说,人生的舞合,也许就是一张理发椅、一块厚实的砧板,或者一台缝纫机、一面黑板、一个方向盘、一只电脑鼠标、一亩土地、一把瓦刀……我们一生中的很多时间,就是在它们面前度过的。舞台如此之小,微不足道,但是,只要稍稍留意,你就会发现,那里面一定有一个人的青春和岁月的痕迹,一定也呈现出了一个美丽的月牙儿。
正是无数个这样的小舞台,才搭建成了人生的大舞台、社会的大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