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次旅行。
找座位
我是在中途上车的。
我坐车习惯选择靠窗的位置,对面或旁边若再有位赏心悦目的美眉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车上的人很多,中途上车的也不少,但因为我是头一个冲上来的,所以我有充足理由相信这是一次舒适而又愉快的旅行。
很快我就发现了两个空位,可既不靠窗,又不见美丽面孔,于是我毅然放弃,继续向前一节车厢找过去。我相信自己的运气不会很糟,前边应该有理想的座位等着我去拥有。走过一节又一节车厢,理想的座位仍然存在于充满希望的前一节车厢。走走走走走啊走,一抬头,前边已是火车头。
看来是走反了方向——我是从中部上车的,理想的座位肯定在后半部分车厢中。好在上车不久,一切都还不晚。于是我转身回头,从头开始寻觅起来。走走走走走啊走,一抬头,前边已是车尽头。
我的理想落空了,而且连退而求其次的机会也丧失了——那些虽不理想但很实用的座位都被跟在我身后上车的旅客占领了。
与其说是非常失望不如说是追悔莫及,我现在只能别无选择地找个地方站着去。
靠车门的地方已有人捷足先登,我只好在车厢结合部的过道处落了脚。列车员卖书卖饭,旅客们打水上厕所都要从我身边挤来蹭去,我成了一个多余又碍事的人,连自己都有些讨厌自己了。
忽然,靠车门处有个家伙去了厕所。我抓住这稍纵即逝的难得机遇,一步跨过去抢占了那块“风水宝地”为此我还着实激动庆幸了好几分钟。
有了较满意的落脚之地,我这才感到了腿酸脚疼。可我没勇气离开这安身立命的方寸之地,再去冒险寻找座位——这时我刚才放弃的地牌儿也已被别人占领,如果我离开来之不易的这快阵地,万一还是找不到座位,我就流离失所了。
今天的车好象开得特别慢,慢得总也走不到终点。我咬紧牙关苦熬时光,再难受也没有再挪动半步。不知过了多久,好象是一万年吧,已经习惯站着坐车的我正在麻木不仁地打盹儿,忽然有人把我拍醒了。
我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个不太熟的熟人,他奇怪地问:“怎麽不去坐着,站着练功哪?”
我觉得他这是拿我开涮,就像富翁质问乞丐为什麽要讨饭而不去五星饭店,我没好气地说:“你要想体验一下站着坐车的滋味,咱们就换个位置……”
熟人笑道:“不用换,中途下去了不少,空座有的是!”
这时我才发觉身边的“站一族”不知何时已全部无影无踪了——他们肯定早已有了满意的归宿。我吼句“怎麽不早说”便向车厢扑去。
这次我根本没有挑挑捡捡,扑嗵一屁股就砸在了被我发现的第一个座位上。可是还没等我坐稳,更没来得及体会一下拥有座位的幸福和快感,耳边就响起了列车女播音员那甜美而又幸灾乐祸的声音:“旅客们,终点站到了,欢迎下次乘坐本次列车,再见!”
过于挑剔和追求完美,很可能使你错过本应属于你的“座位”——这是这次旅行给我的教训。
挤车
要等的,是经过这个偏僻小镇开往城里的最后一趟班车。
几片雪花点缀得这寒冬的早晨越加清冷。候车室的门紧紧板着脸,没有一丝欢迎的意思。等车的人不算很多,大伙凑成不稀不密的一群,不是有人看看表,望一望车来的方向,焦虑地问一声不会不来吧。不会的,等着吧,搭话的安慰别人也安慰自己。
最腻等车,特别是等这不知几时来来不来没有把握的车,无奈又不得不等。等一回叹一回,不知短暂的人生要在这无聊的等待中空耗多少时光!
在焦急等待的人群外,一对青年男女引起了我的注意。那男的高颀、英俊、潇洒,一副眼镜又衬出了文雅,那女的娇巧别致,清丽脱俗。从气质风度上我猜想他们是毕业或没毕业的大学生,而亲昵的神态又表明了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他们情意绵绵地絮絮低语着,似乎不在乎车来的早晚。有爱情跟随着,等待也成了一种享受,我真有些嫉妒他们了。
雪下得来了兴致,等车的人们越发焦急不安起来。有的使劲跺脚转磨磨,有的当当踢两脚候车室的门借以发散焦虑,有的干脆骂起娘来,连我这慢性子也禁不住焦躁起来。转头再看那两位,却见女的伸出了纤手去接那飞舞的雪花,男的背着手望着茫茫的远山似已陶醉在这银妆素裹的北国风光之中,好象车来得早晚来不来都与他们没有关系。望着他们超凡脱俗的样子,我也慢慢定下心来,学着他们看雪景。
车来了!大伙哄地一声一窝蜂般围上去,争先恐后往车门挤,那对青年男女也裹在其中,我真想不到他们这般静如处女动如脱兔。
“抬一下,快抬一下,踩我脚啦!”看不清那女的的脸,但那声音却火燎燎夹着哭腔一点也不动听,与刚才那位清丽脱俗女子判若两人。
“快点,你道是上呀!”那男青年也一扫文雅潇洒,挤得脸红颈粗,眼镜也掉到鼻尖,一边死抓车门边一边死拉女伴,连语音都变得急恼起来,那模样又滑稽又可怜。
“你慢点,我……”女的哭腔里也添了恼怨。终于,她挤上了车门,但却一半门里一半门外、卡在了那里。我细瞧却是两个小伙子故意使坏,在一边死死挤住。看不过意,我和后面一位老人劝说他们放了关,那女的才终于挤进了车里……
我最后一个上了车,找个空位坐下,前边恰巧是那对青年男女。
喘吁吁的女的边抚乱发边抱怨弄脏了衣服扯断了兜子带还丢了纽扣,男的却说总算上来了总算有了座——他也在和别人一样清醒,但我不知他看没看后面还有空座位,想没想到这场“挤”其实毫无必要。我觉得很累,我已经挤够了、看够了挤,我暗暗为身边那对很显狼狈的男女惋惜,他们实在不值得为争一个座位而挤丢了风度挤丢了潇洒挤丢了自己。既尔我又想到在生活中有许多人在许多事上本来可以不挤却偏偏要挤、本来不想挤却又不能不挤不得不挤,最后挤得人也变了形世界也变了形心灵也变了形……
车子开动了。挤丢的东西找不回来了,挤丢的时间追不回来了,我只期盼到了下一站,人们不会再这样乱挤了!
雪人
那个冬天很冷。那是那个很冷的冬天里最冷的一天。在那个塞北小村外的公路旁,铁冰冰站牌下等车的只有我一个人——噢,路对面还有一个雪人,但等车心切的我毫无心境去理会那个毫不生动的“人”。
天上灰乌的杂云后不时闪现一下太阳苍白的脸,刺骨的朔风卷着清冷的雪花肆虐地扫荡着。我瑟索的身体紧紧裹在似乎已被冷缩成一层薄纸的棉大衣里,不停踩着僵硬麻疼的双脚,急切地盼望着我要乘坐的唯一的那趟班车。等了好久,盼了好久,却依然听不见马达声,望不见车的影。村里小店主人告诉过我,车来的时间在十二点半到一点半之间,而现在已近两点了。我焦急不安地瞭着望着,盼车快来,也盼再来个等车的伴儿。人多些希望也就显得大一些,可等着盼着,还是不见车也不见人。许是路滑难行,或是车坏修理耽误了时间……我不断为迟到的班车寻找理由,鼓励自己再坚持一会儿。身子冻僵了,心里也结了冰,我的耐心和毅力在风雪中冷缩,我最后一次要求自己再等上十分钟。终于,村里那家简陋的农家小店那盆旺旺的炭火烤化了我雪筑的堤,不到六分钟我就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可是,就在我提起行李又不甘心地向车来的方向望一眼然后极度失望地转身要返回村里的那一瞬,我无意中瞥见了路旁的那个雪人,那一瞬我的心头一颤,脚步忽然间凝固。
好久,象一块铁碰到一块有力的磁石,我不由自主地向雪人走过去,面对面站住,细细打量。它很粗糙,不过是一个雪堆上面再堆一个头的形状而已,看不出五官,不知是生来没有还是已被凌厉的风雪磨去。它是孩子们兴头上精心的创作还是等车人无聊时随便的堆积,它是在这里站立不久还是早已随了头一场冬雪就已诞生,它是静静等待冬天的结束还是默默迎候春天的到来——这些都不重要——不因孤寂而逃避,不因严寒而退缩,不因希望的遥远而动摇失望,在僵冷的冬夜和狂暴的风雪中用顽强的毅力保持坚定的信心——这才是它的主题!
面对雪人,我忽觉一阵惭愧。用力抖落身上的雪,我在风雪中站直——车没有来,但车并没有过去!
风,卷着雪,呜呜呼啸着一阵紧似一阵。我默默站立着,满怀希望等待着——默默陪伴我的,是坚强的雪人!
车,终于来了,在下午三点十分,随着风雪停在了站牌下。车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那些失望而返的候车人的座位都空着……
车又缓缓开动了。我擦去车窗上的冰花,向身后的雪人默默地告别,默默地向它道声谢谢……渐渐地,雪人隐没在茫茫的风雪中,挡在了重重的大山后。但我仍见雪人在前面默默地站立着,顽强地等待着……
捡贝壳
初到海滨,下车已是傍晚,我们定好明晨起早去海边捡贝壳。
尽管一天旅途疲乏,可由于初见大海非常兴奋,一直过了夜半方才迷迷糊糊睡去。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再看同伴们,却已是人去床空。
服务员进来整理床铺打扫房间,告诉我同伴们喊我不醒已经先走了。听我懊恼地说起来晚了怕是捡不着贝壳了,她倒“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海那么大,贝壳那么多,咋会捡不着呢?快去吧,保你不会空手回来!”
我半信半疑地往海边走去。迎面碰上两个满载而归的,我就问他们,贝壳还有没有。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是头回来海边吧?”他们笑着说。
转瞬大海已扑了满眼,一排排雪莹莹的浪花笑盈盈迎过来。深深地呼吸两口这又鲜又咸的空气,我紧走几步,汇入海滩的人流中。
到了海边,心又一凉,海滩多见沙和卵石,哪有几多贝壳呀?瞧一会儿别人,方知贝壳并非都摆在表面。学人家的样儿,找块石头在沙滩上剜。终于,我找到了第一枚贝壳,心喜得像个孩子般翻来掉去把玩不够。这些小东西儿在海滨并不稀奇,可在我们这些头回认识大海的人们眼里它们是那般可爱有趣。匆忙中没拿个袋儿啥的,手里捧满了便装进衣兜,衣兜装满了又用手绢。
捡得正起劲儿,那边传来朋友们的呼唤声。我嘴上应着,手下扔不停地捡着,手绢装满后又捡了一把,才在朋友们的催促下意犹未足地往回返。此时对同伴们的怨恼已烟消云散,只是不时依恋不舍地回望大海。
大海上一排排雪白的浪花还在不断涌过来,似在欢送满载而归的我们,又象似欢迎新的来捡贝人。低下头满怀喜悦的瞧瞧大海赐予我的这些可爱的小礼物,耳边又响起服务员姑娘清脆的笑语。忽然之间,我心中有所感悟。如果今晨不是听了她的话来到海边,就不会得到这份收获这份喜悦,可是反省走过的人生,我却曾已“晚了”为借口放过了许多可以有所收获的机会,并常为自己“来晚了”而懊恼悔憾。现在,终于领悟到,不论早与晚,只要你真诚地去追求去奋斗了,生活的海洋就不会让你失望,而一味地等待,蹉叹抱怨,到头来只会两手空空什么也“拣”不到……
“哎呀,拣了这么多!”迎面而来的两位姑娘羡叹的语声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抬头见他们如我来时一样犹豫地停住步对望一眼,一个问:
“甭去了吧,这么晚了……”
我指指身后的大海,真诚地告诉他们:“快去吧,一点不晚!”
坝上写意
梦中的河北塞罕坝,像一副古旧的写意画,遥远而苍凉。眼前的塞罕坝,则是一片绿色的海洋,鲜活而神奇,让恹恹欲睡的世界遽然一爽,让暑热的身心立觉一阵清凉。
大山中出生长大,我却未曾领略过这么博大的绿,这么浑厚的绿,这么生动的绿,这么纯净的绿。汽车在绿海中航行,像航行在青春的憧憬中,像航行在美妙的传说中。
沉醉于塞罕坝广阔无边生机无限的绿意中的我,乍听说四十年前这里竟是茫茫荒滩时,不禁一惊,一时有些难信。细看,那绿林几乎全是松树,且一排排一行行规规矩矩,确实透着人意。既而再望,我就不禁惊叹了——这蓬蓬勃勃浩浩荡荡的绿海,该是用了多少青春和汗水汇集的呀!我四下寻觅,只有林海无声,却找不到一个造林人。是浓荫密枝遮掩了他们的身影,还是他们又到更遥远的地方去撒播新绿了呢?或者他们已然化身为一株株绿树了吧……再看绿树,每株都是那么挺拔向上,骄傲自豪。
在高耸挺拔的塞罕塔下,木屋草亭,石桌树椅,很有林区特色。而最让我注目的,是那蓬倒卧塔下的老松干枯的根脉。主脉壮硕、旁枝繁多,树桩粗憨、色调灰暗的树根,与他身边的蓬勃绿树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强烈反差。抚摸着那墩沧桑沉默年龄有数百岁的老根,我心中不禁生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感慨。这里原本是有树的,“塞罕坝”就是蒙语美丽高原的意思,百多年前,这里森林繁茂,古木参天,水草丰美,生机盎然,清王朝把这里封为皇家猎苑,可是后来,这里却迅速变成了一片人迹罕至的荒漠。
抚摸着老树桩并不十分齐整的锯痕斧伤,我的心中略过隐隐的痛。
跨过纤秀清纯的吐力根河,就牵住内蒙古大草原鲜艳的裙裾了。
黄花百合干枝梅,将军泡子亮兵台,骏马羊群蒙古包,还有花间的蜂吟蝶舞,还有林中的鹿影狐踪,还有百鸟的鸣唱,还有动人的传说,塞罕坝处处叫人痴迷留连。而最让我心醉的,还是林海魅力无边的绿。这是文字和颜料都无法描述描绘其内蕴神韵的绿,这是可以洗泽和刷新心魂的绿,这是使高峻的山峰也变的顺缓柔绵的博大慈祥的绿,这是使高傲的苍穹也变得可亲可近的热烈纯真的绿……在这仿佛包容了一切的绿意中,我看见自己也变成了如叶的一滴绿……
坐在反城的汽车里在一次默读塞罕坝,默读这个曾被毁灭又被重新寻找回来的绿海。有了这片海,我们焦渴的目光就能够经常得到润泽,我们疲乏的身心就能够经常得到沐浴,我们单调乏味的生活就能不断萌生新意……但是塞罕坝虽大,和强大众多的人类相比,这片绿海又是显得过分弱小和单纯。
回头,蓝天、白云、绿林向我尽情展求自然纯美的风采。我的心境也晴朗开阔起来,我在心里大声地说着再见,我用微笑与这片神采奕奕的土地告别。我相信再见面时,塞罕坝依然会这般纯美如珠,绿深如海。
梦里沙家浜
还没去过阳澄湖,没去过沙家浜,但江南那一湖碧水那一湾小镇一直就在我心里我梦里——梦一样远,梦一样近。
儿时就知江南好,“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就是证明。于是阳澄湖糊就成了我的江南,沙家浜就成了我的向往。于是,梦里常常在那出家喻户晓的现代京剧引导下,轻轻走进阳澄湖,走进我的沙家浜。
江南水乡,水就是阳澄湖了,相隔千里,那烟波浩淼扯地连天的水面早已向我招手了。及近,我便体会到了什么是浩浩荡荡风生水起。再近,目力所及的世界全都成了碧波粼粼的这一湖清水了。那水清澈得可以洗去世间所有的烦恼,还有一切的尘埃——不信你看,那大片大片芦苇荡都被她擦拭成了大块大块翠玉,清清爽爽光光洁洁。
船呢,当然是沙四龙进镇买药的那条小船。小船轻灵稚气,在辽阔平坦的湖面上轻滑,不时有白云从身边飘过,相信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一片两片,可是谁又忍心破坏那种悠闲淡然的意境呢。小船橹声咿呀,在幽深曲折的芦荡里串梭,芦叶青青苇香扑鼻,空气中有种似有若无的甜意,不时有水鸟在前在后起起落落,热情大方地着迎接客人展示自我。
春风宜人小船轻,不一时到了岸边。岸下粉莲摇红,岸上绿柳叠翠,更有习习爽风送来的茶香,人未上岸心已半醉。镇西树下栓了小船,上得岸来,立时就有成双的花儿含笑绽放,立时就有成对的鸟儿含情歌唱,有回家的感觉无比亲切,有入画的感觉这样新鲜。而那恰逢其时恰到好处的丝丝春雨,则是江南纤柔温润的手。
来到沙家浜,当然先要去春来茶馆——喝茶,更要喝阿庆嫂亲手斟满的一杯茶。
眼前粉墙黛瓦,脚下窄街小桥,踏一曲西皮流水,一家茶馆已在眼前。幌子引人注目,茶馆就是春来茶馆,灶是七星灶,壶可煮三江,八仙桌还在,十六方的客人来来往往,茶,总没有凉过。老板是位大姐,水灵灵的,好看又可爱,笑起来好甜,但她不是阿庆嫂。问了,大姐笑道:猜!
猜不到,换家看看。春来茶馆倒是好多,大概有十八家吧,老板有大娘大婶,也有嫂子妹子,家家茶香个个心热,看看哪位都象阿庆嫂,再看哪一位又都不是阿庆嫂。问她们,不是笑而不答,就是还猜。
我猜不到。猜不到不要紧,有人可以告诉我——要找到阿庆嫂,当然要问沙奶奶,可是又到哪里去找沙奶奶呢?正想打听一下,可巧前边就来了人。是个老奶奶,年纪不小,可干净利落,眼里有光,面透坚强和慈祥。我一问哪里找得到沙奶奶,奶奶爽朗笑开一脸老菊,说沙奶奶就是她,她就是沙奶奶。我重新打量,果真是她,只是年轻时尚,和当年比换了个人一样,难怪认不出。说到阿庆嫂,沙奶奶爽快又神秘地说:哪个是阿庆嫂,老婆子我知道,可就是不能告诉你——沙家浜当年最大秘密是新四军那十八个伤病员,现在是阿庆嫂。
为什么?
阿庆嫂怕生意都让她一个人抢去,冷落了别家茶馆,所以她自己定下了这个规矩!
我点头,阿庆嫂真不愧是阿庆嫂,茶好人更好。沙奶奶虽然没开茶馆,可说出话来也是滴水不漏,一样让我佩服。不问了,一家家茶馆喝过去,总有一杯是阿庆嫂亲手满的茶!
一杯,两杯,三杯……茶越喝越香浓,水越品越有韵味,就像这水乡小镇沙家浜越来越让人迷恋,就像这江南胜境阳澄湖越来越叫人心醉……
我的西柏坡
没去过西柏坡,梦里梦外我又常常回到西柏坡。
经常回到的是几十年前的西柏坡。那时本该很蓝的天空中阴云未散,那时本该清新的空气中还有硝烟的味道。
依着柏坡山傍着滹陀河,西柏坡不过是中国北方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不过百十户人家,不过种稻种麦,吃的庄稼饭,过的庄稼日子。包括那个大院里那些“外来人”,一个个也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如果脱下土布军装,放下破旧的步枪,和村里人没啥两样儿。
在河边一块麦田旁,我第一次见到了一个普通的他。他穿着土布衣,衣领有些脏了,鞋子上落着尘土。他的手中夹着香烟,手指和牙齿被烟熏得有些发黄。他很农民地蹲在田头,和那个锄地的老农拉着家常。从种说到收,从施肥说到浇水,从人口说到土地,从祖辈说到未来。除了那口浓重的湖南口音,除了眼中偶尔透露的思想,我看不出他有什么不普通之处。是的,他普通得就像这西柏坡,就像西柏坡麦田里的一株麦子。
看看太阳,他站起来,对老农、对我、还有那片绿油油的麦田说:“要想麦苗长得好,就得天天锄杂草,咱们快去锄草吧,晚了可要耽误长哦!”说着他抢先拿起了锄头。
再次见到他,是在那座普通农家小院。坐在小院的磨盘旁,他还是一样的普通,正和另外几个与他一样普通的人,在摆着棋子。磨盘是普通的磨盘,石子更是普通的石子,但每当一枚石子从那庄稼人一样粗壮的大手落下之时,我就看到红旗在燃烧在成长在壮大,我就看到古老的中华大地正在红旗的激情招唤下焕发崭新生机。他有些却累了,把那只缴获来的指点江山的红蓝铅笔当作香烟抽了起来。然后他笑着站起来,兴趣盎然地和几个孩子过起了家家,那时他就是一个爷爷、一个父亲、一个孩子。然后,他又成了先生,教孩子们里起了家,他告诉孩子们,一个民族要强大,一个人要干出点名堂,没文化可不行。他告诉孩子们,新中国正在走来,很快,穷人的孩子也会和富人的孩子一样能念书了。孩子们听得一脸兴奋,但一个孩子很怀疑地问了句:“你说了算吗?”他哈哈大笑,指指那些人,“我说了不算,但大家说了算!”然后他又指指孩子还有我,“最终还是你们说了算,所以一定要好好学,学好了去干大事,但不能忘本哦!”
第三次见到他,是在那个黎明,他窗前亮了一夜的灯光还在亮着,然后越来越亮,直到把那个黎明点亮,把新的一天点亮,把崭新的太阳点亮。
然后,他走出了那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屋,带着那群普通的人,迎着曙光向东北走去。他像普通人一样激动着、兴奋着,又有些不安着,他说这是要进京“赶考”了。
挥挥手,他大踏步走去,小村西柏坡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甚至当那个普通人在一座著名城楼大声说出了一句震惊世界的湖南乡音而成为世人皆知的伟人之后,西柏坡仍然还是那座普通的北方村庄。麦子还是那些麦子,房子还是那些房子,没有修建宫殿,也没有跻身大都。正因如此,西柏坡便成了一个可以让人经常来这里思索和净化心灵的地方,而不仅仅是敬仰和怀念。
一个伟人来到你的怀抱,你没有受宠若惊,一个伟人离开你的怀抱,你也没有怅然若失,你一直是我的西柏坡,麦子稻子一样朴素朴实而又养人的西柏坡。
另一种风景
说到风景,你定能一下子数出或忆起许多处:泰山的壮美、黄山的多姿、桂林的明秀、杭州的温柔、大草原的辽远,海沙滩的旖旎,颐和园的繁华,避暑山庄的锦绣……这些都是些正儿八经的好风景,特意的游玩,这种风景当然是最入人眼最宜人意的,能使人心神俱醉,乐不思归,然我想艰难人生路漫漫,能特意游玩的毕竟只是少数的时间少数的人,大多数人大多数时间都是步履匆匆的。以上风景大多是我没有游历到的,因而我的人生旅途便越显单调。然在单调的路途中,我却渐渐地发现了新的风景——
一间屋
远离闹市,不靠村庄,茅草苫顶,黄泥抹墙,土气、低矮,甚至还有些歪斜,简陋得在平时很难让人多看一眼。但在那个北风阵阵冷雪纷纷的冬夜里,草屋闪出的那一窗昏黄的油灯光却让身心俱冷迷失路途的我感到无比的亲切,温暖、仿佛那恬淡的光影里守着慈母,候着爱妻、偎着娇儿,她们围着一方古旧的炕桌,坐在暖烘烘的土炕上,旺旺的炭火里温了老酒,耐心地等我回去……一股暖流瞬间输遍我麻木僵冷的血脉,那一刹我感动得落下了泪——淌着热滚滚的泪水我向草屋蹒跚投去。
一棵树
没有同伴,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一丛低矮的灌木相陪,它是那样孤单、寂寞。没有可炫耀的历史,没有可骄傲的经历,没有歌声赞美、没有彩笔描画,既不伟岸,也不婀娜,它是那么普通、平凡。然而,在贫瘠的土地上,在寂寥的春光里,孤孤单单长在光秃秃野山上的那棵树,却照常抽芽、吐叶、窜枝,照常绿意充盈、春情盎然,生长不息。当燥热难耐汗水淋漓的我于空旷无依的荒野中意外地发现了那蓬绿那片荫时,那份惊喜和庆幸是无法诉说的。当我离开那棵树继续前行时,我又添了力气和精神,同时还充满了对它的感激和钦佩。以后,即使走在茫茫戈壁漫漫沙海时,我也总会望得见前边一棵生机勃勃的绿树。
一片云
轻轻的,淡淡的,静静地浮在明净的天空中。那一刻身疲心倦的我躺倒在地不想再站起来不想再往前走两眼无目的地在幽蓝的天空漫游,那片不注意很容易被忽略的云偶然吸引了我的目光。起初它只是轻轻淡淡的一抹,静静地写在天幕上。可于无聊之中看久了,我却发现它在动在变——一刻不停地动着变着。它是那样轻、那样淡,没有绚丽的色彩,没有磅礴的气势,然而,它仍然是一片云——云是永远不知疲倦的永远求新求异的……我兴奋地望着那片云,不断地欣赏着它最新的形象,一直到它更轻更淡,最后飘过远山的曲线。于是,我站起身,随了云去寻觅那最新的境界……
一间屋、一颗树、一片云,也许你并不认为它们能够构成风景,然它们于我来说却比那些所谓的风景更实在、更有情趣、更有意境。它们生动得让我难以忘怀,它们给我享受更给我启迪和鼓励——他们是另一种风景,是须走很多路方能体会得到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