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偏西,阿姆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却没有放慢脚下的步伐,想起还在地里挨饿的舍龙,她内疚不已。
从家里到舍龙耕种的那块肥沃土地,出了家门需要爬一长段陡峭的林间上坡路,然后在一座小小的迷你道观处右拐,最后穿过一座不见天日的巨树森林才能到达。
那小小的道观里,住着舍龙和阿姆的好邻居—张道长,他也是他们俩唯一的邻居。
而那片不见天日的森林里,却住着一些阿姆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人们称其为灵人族,但跟人类不一样的是,它们昼伏夜出。
虽然她知道那些东西不会在白昼时出现,也从未与他们正面相遇过。但每次舍龙去那块地里干活,而她不得不去穿越那巨树森林中的小路时,阿姆就会整天有意无意地想起住在森林中的那些神秘的灵人族。
接着就要感叹好多次:“对于我来说,这里的人烟实在是太过稀少了。”
今天却跟之前上百次的情形稍微有些不同,“今日肯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她对走在前面的小玉面狸叨咕了好多遍。
她终于见到了十五年来除他们三人以外的第四个人——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
阿姆在正午的时候,做了一些美味可口营养丰富的饭菜,正要赶往森林的另一边,给正在地里劳作的舍龙送去。
当她来到大森林和道观之间的一颗高山栲下时,遇见了那个老人。老人向阿姆讨饭,阿姆并毫不犹豫地把舍龙的午餐给了他。
她再次回去,做了些简单但能量充足的午饭,再次出发。她在同样的地方看到了同一个老人,老人仍然感觉饥饿,阿姆又把那些简单的食物也给了他。
这是她今日做的第三次午饭了,由于时候不早,来不及做更好的,她随便烙了张甜荞饼就匆匆地出发了!
当她终于爬完杂木林中那段看似没有尽头的斜坡时,稍稍站定并喘了口气。
“终于可以走一段平路了。”
她从很远的地方就扫视了一圈道观左侧不远处的森林,那就是每次都会让她起鸡皮疙瘩的大森林,她的嘴边和鼻孔内已经微微地感觉到了那股腐败而霸气的森林之味。
高山栲整年有绿叶,舍龙觉得那些高山栲的叶子绿得跟翡翠一样,因此他们把那片森林叫作玉树林。
人们总是要给每个跟自己息息相关的地方取个名字的嘛!
相比于他们家附近的那些橡树和松树的混杂林,那一大片只有巨大高山栲组成的玉树林是个神秘而强大的存在。
“幸好有小玉米来回陪着我!否则穿过那座阴森可怖的树林时,肯定要把我吓得狼狈不堪。”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到处搜索那个好动不安分的小不点,它要是走丢了,就算是大白天,阿姆这饭就送不成了。
这可绝不是阿姆胆小,只是那片森林不是一般的森林。它由无数棵巨无霸的高山栲组成,谁也说不出它们的具体年龄。
只有住在里面的那些神秘的灵人族才知道,哪一棵高山栲有多少岁,它们或许有一千年,又或许两千岁。
阿姆在书中读到过,高山栲下还长满了能在黑暗中发光的生死花,还有比人还高的千年灵芝。
只是她从不曾离开过那条小小的路,也不敢往森林深处探望,更没有跟玉树林里的神秘的灵人族相遇过,因此也没有领略过森林深处长得比人还高的千年灵芝风采。
她每次穿越那片森林,都是两眼不看路边物,两耳不闻林内音,规规矩矩目不斜视地跟在小玉面狸后面,飞速跑完那段路。每次出得林来,最后气喘吁吁地瘫坐在路边是常有的事。
幸好,她的玉面狸并没有弃她而去。
她在道观的墙角下找到了它,小家伙只是有点等不及而走得快了些,此时的它正在好奇地嗅着清风观那道朝西的白色围墙。
对她来说,那只玉面狸就是她的孩子,它跟她同行同睡,形影不离。
她很庆幸七年前在路边收养了那只受伤的小玉面狸,现在它变成了自己最贴心的伙伴,更是她穿越玉树林时的护身使者。
“你是想去跟道长打声招呼吗?可是我已经告诉你了,道长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朋友了。你知道母亲需要你的陪伴才敢穿过玉树林的,对不对?你可千万别在这里抛下我!”
玉面狸看着她,滑稽地摇了摇头,好像是在嘲笑她的胆小。
阿姆也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山门,那不起眼的小道观,虽然琉璃屋顶,雪白墙壁,画栋雕梁,但冷清得近乎死寂。
自从她跟舍龙搬来这里之后,就没见过任何一个信徒的拜访。
他们夫妇俩一直因此担心那道士的生存问题,这些年来,她们自己种的瓜果蔬菜,倒是没少救济那个仙风道骨的张道长。
道长也用他自己所能来尽量回报他们,比如舍龙今天去玉树林另一边耕种的那块地,也是张道长告诉他们才找到的。
当年,他们俩刚到那里不久,粮食不多。正当他们愁着如何解决将来的生计时,张道长给他们指了一条出路。
他说玉树林的另一头,正好有一片林木被天火烧焦,他们正好可以过去种一季甜荞。
“那天火就是为你们俩烧的,只要把甜荞种子撒在烧焦的黑土上,三个月之后就能丰收了!”
张道长告诉他们的时候已是晚夏,也只能种甜荞了。俩人本没抱多大希望,但三个月之后,他们得到了一个让他们俩都目瞪口呆的大丰收。
结满了甜荞粒的穗子深深地弯下了腰,饱满厚重的甜荞几乎想让阿姆一粒一粒地去清点它们的数量,他们刚建好的小窝内,已经放不下所有的甜荞。
因此,张道长便借了道观仓库的一角让他们俩存放粮食。
那一次前所未有的秋收,免去了俩人之后至少两年的口腹之忧。
从那一年开始,舍龙每年都会去那里种上各种作物,他们也为此对张道长感激不尽。
后来,他们的房子建成时,张道长又帮助他们设计了保家护院的八卦篱。
邻里之间,如此地桃来李往,倒也不亦乐乎,互不相欠。
舍龙不止一次地问过张道长,到底是谁决定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建一座道观。
张道长却总是笑而不语,然后看着阿姆和舍龙,故作玄虚地来一句:“天机不可泄漏!”
“既然张道长不便告诉我们,你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人家了!”
阿姆每次都会在背地里劝舍龙,别总轻易地上那个坎,让自己下不了台阶。
不过阿姆记得,张道长有一次倒是多说了那么一点点关于道观的事情。
“这是天下第一隐士的道观,怎能建在市井之侧,对于天下第一隐士来说,有芳邻如二位,足矣!”阿姆自然而然地以为,张道长是把他自己自诩为天下第一隐士了。
玉面狸在阿姆之前就失去了对道观的兴趣,它三番五次地用嘴拉阿姆的衣服,把她的思绪从张道长和他那神秘悠然的道观处收了回来。
“小不点,行了!我也知道爸爸肯定在地里饿坏了。我就来,你继续走着便是。”
玉面狸如愿以偿,它继续在堆满落叶的小路上悄声前进。
在阿姆发现玉面狸可以陪伴她出门之前,她只会在家织布做饭和种菜种花。
舍龙从舍不得阿姆独自给他送饭,就算很累,他还是坚持自己回来吃午饭,然后再回到地理干活,要么就自己带块干粮解决。
后来阿姆发现,只要玉面狸陪她,她就从来不会有任何问题。
不知为何,连老虎见了他们都会绕道而走,她胆子慢慢变大。
想到这些天自己负责的菜园里没有很多活,她又想让舍龙吃上一点热汤热饭,便告诉他别带干粮了,所以今天早上的舍龙也是两手空空地出了门。
阿姆再次来到玉树林边缘处的那颗千年高山栲下,此时,她头顶的上空翻滚着数朵诡异的闲云,只是阿姆并不曾留意到,因为大树上密密麻麻的树枝树叶遮住了她的视线。
树林里又刮起之前的那阵奇风,大树下的枯叶开始在风中莎莎地舞了起来。
阿姆优美胴体上粗布衣服的棱角,在风中啪啪地拍打着她的肌肤,那柔顺的黑色千丝也被搅得上下飘动。
就算是在风和日丽的白天,对她来说,玉树林里的每一个东西都有可能是活的,它们神秘诡异,行动无法预估。
现在刮起这股怪风,又导致枯叶乱舞,她的心跳加快,很多表姨奶奶讲过的灵人族的故事,又一一从大脑中活了过来。
要是张道长在观里的话,阿姆也会少怕很多,但那道长去很远的地方,探望他的道友去了。
他说过,不到冬季就不会回来。
阿姆看着前面玉面狸的毛发也被吹得东一撮西一撮,但它却保持着一脸淡然无畏的表情,东瞅瞅西望望,顽皮地继续前进着。
“今天这是怎么了?我们每次经过这里就刮起这奇怪的风,会不会是森林里的那些东西开始在白天出动了?”
想到这里,她顿觉脊背发凉,手脚发冷,于是忍不住把双手抱在胸前,两眼更是不敢看路面以外的任何地方。
就在这时,玉面狸却偏偏离开了小路,它走向路边的那棵巨大高山栲下,阿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目光随着玉面狸转过去,她看见了树下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
他还靠在那巨大而粗糙的老树干上,有气无力地撑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眼窝深陷,稀疏的白色长发,好像要挣脱他那干枯的身子一样,随风用力地拉扯着他的头皮。
老人的双眼却没有为风所动,他安静地注视着正在靠近的玉面狸和站在那里迷惑不解的阿姆。
快一个时辰半的时间过去了,他不过是把之前盘起来的左腿换成了右腿而已,抱着龙头拐棍的手,还像阿姆离开时那样,抱着盘起的那只膝盖。
阿姆之前把舍龙的午饭赏了他才又跑回去重做了再给舍龙送来的,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现在的她已经累得双腿都有些发抖了。
“这个老爷爷,他如何还在这里?”她站立了片刻,心中暗自揣摩了一番,想想,还是过去问问情况才能让自己安心。
“老爷爷,您不舒服吗?我以为您早走了呢。”至少她看到的还是个人,并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阿姆稍稍平复了刚才的恐惧。
“小婶婶,今日我实在是饿得慌,吃了你刚才给的饭,我的肚子还是感觉空空如也,走不动啊!不吃点东西,怕是回不去了!”
阿姆犹豫了片刻,最后她还是走向老人,解开胸前那大大的麻布结,把斜背在肩膀上的午餐卸了下来。
“哦,我没来得及做其他的,随便烙了一张荞麦饼。要不你把这些饼也吃了吧!我们看看这几个饼能不能让你好受一些,。”
看着一个如此虚弱无助的老人,她连半个“不”字也说不出来。
她索性在老者前面坐了下来,也像老者一样,盘起双腿,一层层地打开麻布,乳灰色甜荞饼的香味扑鼻而来。
她把那温热的荞麦饼拿出来,递给了老者。
“那真是太感谢小婶婶了!”老者说着,接过荞饼吃了起来。
阿姆同情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吃进去多少世间的好东西,才能为那张老化得严重变形皮肤松弛的脸蛋稍微增添些光泽。
看着,她两眼有些酸痛,眼角湿润!
老人在阿姆的注视下吃完了所有的荞麦饼,他的表情中掺进了些许的心满意足!
也罢!看来今天舍龙的午饭是吃不上了,好在他还身强力壮,不吃一天也不至于饿死!
她看了看高山栲的树荫,它又北移了一大截,知道天已不早,还不知这虚弱的老爷爷要何去何从。
“天已经不早了,老爷爷该回去了吧?不知还要赶多少路程?”
那老者没有言语,只是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阿姆不明其意,想想这附近没有一户人家,他就算现在出发也到不了任何一个地方呀!
“如果爷爷不嫌弃,去我们的茅草屋里住上一晚再做打算如何?”
老者不搭阿姆的话,却自言自语了起来。
“婶婶真是个好心人哪!那个恶毒的小畜生,竟然对你做了这等缺德事。还好、还好、、、、、”
说完,他左手撑着一大块皱褶粗糙的老树皮,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等右手缓慢地调整好拐杖,微微站定,又看了看天,然后迈开腿缓慢地踏过地上的落叶。
阿姆发现,他走在落叶上时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头也不回地走到小道上,往阿姆来时的方向走去。
出乎阿姆的意料,老者没跟她说再见也没有道谢的意思。
这老人从来没有说过很多的话,偶尔说那么一句吧!又让人听不懂。
但阿姆还是很想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在后面焦急地问道。
“老爷爷,你后边那句话是说有人、、、、、、”
老者却完全不顾阿姆的问题,突然加快了速度,转眼便消失在一棵大树的后面。
阿姆心惊,快速追了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待她赶至那颗大树之下,四处查看时,却早不见老者踪影。
她一脸疑惑地望着那悠长的小路,苦思了一番。
“这路明明很长,为何一个行动缓慢的老者,竟能一下子走得这么快。要说他走了其他的路吧,小路两旁都是密不透风的树林,那里别说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就算是一只兔子要钻进去,还得事先考虑一下吧!”
此时,她看到一只大尾巴松鼠叼着颗高山栲实,不慌不忙地经过自己面前,悠闲满足地爬回了大树上的黑洞之中。
阿姆这时才发现,树林里变得无比寂静,之前的那股怪风早已停息。
她扶好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角,迷惘地摇摇头,心事重重回到高山栲下。
捡起落叶上还留有荞麦饼余香的麻布,里面还剩两个红色的李子。
那两个李子,是老人在吃第二次午餐的时候,为了感谢阿姆而留给她的。他说他在路上的某个地方摘的,只是自己没有牙齿根本嚼不动李子,所以一直没吃。
她要赶紧去地里找到丈夫,跟他解释今天发生的怪事。看来今天舍龙只能把这两个红色的李子当午餐了。
抓起空空如也的麻布,边走边把李子包在麻布内,再把麻布麻利地绑在腰间。
跟在玉面狸后面,在那条玉树林中的小路上狂奔了起来。
这一次,她甚至忘了相伴多年的害怕这个词。
还没走出森林,阿姆就听到了小路的另一端传来了一阵叮叮当当的牛铃声,那是从舍龙那头宝贝老黄牛的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来的铃声。
看来舍龙在地里饿得不得了,所以提前收工了。
“舍龙”
她满怀歉意,心疼地迎了过去。
“你肯定饿坏了!”
丈夫虽已年过三五,但依然身强体壮。泛黄的麻布裳紧贴着他发达的肌肉,被汗水浸湿的几个地方,粘了一层厚厚的黑尘。
“阿姆,今天怎么了?我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就决定提早回家了。”
“像昨天一样,我准备好午饭往地里送,却在森林边遇到个老者,他两次三番跟我讨要午饭,我看他虚弱无助,没忍心拒绝,所以就耽误了!”
“老者?”
舍龙皱起眉头,他也深感诧异。
除了他们俩和道观中的张道长,这附近从来没有出现过第四个人类,而且还是个老者。
“老人留下了两个他自己嚼不动的李子,说是在路边摘的,你先把它们吃了填一下吧!”
舍龙看着阿姆手中的李子,他平生没见过那么大的李子,还通红透亮。
“这李子的品种好稀奇!”
他说着,咬了一口,满嘴顿时都是蜜汁般细腻的李汁。
“阿姆,这个你吃,你一定得尝尝这李子的味道。”
他把剩下的另一个李子放在阿姆手中。
“你吃,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一口饭都没吃上呢!”
阿姆把李子塞回去。
但舍龙怎么说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把它们吃完。
“看你跑来跑去,累得连嘴唇都被吹干了!”
他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眼中都是无尽的爱怜。
阿姆推卸不过,接了李子,两人就在路边的大树下坐了下来,把李子啃完才站起来往家走。
看着阿姆手中已经叠好的麻布,舍龙问道:“那老者在哪儿呢?既是老人家,走路自然很慢。这方圆十里,除了我们,没有一户人家,他能走到哪里去呀?你应该留他与我们同住一宿就对了!”
阿姆摇了摇头,迷惘地自语。
“我也留他了,可是他并没有理我,自言自语说了句奇怪的话,然后就凭空消失了!要是张道长在观里,他也许可以留宿老人,可是道长又没有回来。”
“那就由他去罢,别想了,我们回家,老黄牛也需要喝水了!说不定人家是神仙变的,根本不需要谁来留宿他。”
“哪有神仙长得那样的!”大家都知道神仙都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嘛!
他们俩建在荒野中的那个简朴的家,由三间茅草屋和一堵围墙围成一个院子,院子的外围还有一圈高山栲木桩围起的篱笆。
篱笆外面是一大片填满了各种瓜果的菜园和果园,舍龙打猎和耕种远方的土地时,阿姆还把房子周围的那块肥美的土地,种满他们喜爱的蔬菜水果和各色美丽的鲜花。
围着茅屋和院墙的篱笆上,挂了一个由黑白两色石头拼成的巨形八卦,所以整个院子被保护在八卦阵内,大门的方向和大小都是整合了地形跟他们两人的生辰八字排列出来的。
刚在这里落脚的时候,舍龙说,像他们两个既不会武功又没有道法的人,最好是筑圈八卦篱才安全些。
到了晚上,八卦阵就会把那些大鬼小鬼都挡在外面。
其他地方的人们一般都有几户或几十户人家聚居在一起,每个部落都有适合自己的八卦篱。
他们两人在这个远离人烟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熄地生活了十载有余。
八卦篱笆虽然不像大宅子的八卦篱笆那么高大,更没有城墙那般厚实,却也从来没有失守过,灵人族从来没有在夜间侵犯过他俩的家。
到了晚上,他们周围的树林里都是大大小小的鬼,也就是那些住在玉树林里的神秘客人,阿姆既然那么怕它们,自然也就不敢在夜间出去了。
他们俩就像天下的大部分农人一样,妻子在家织布做饭,丈夫外出耕作狩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由于两人曾有修道的经历,这种农修结合的平静日子,倒也过得甜蜜不已。他们经常说:“有那一大片的山林河流任由我们欣赏,还要挂念他物做什么!”
他俩回到家门口时,茅草屋顶还有一小片最后的落日余晖,而大门处已经没有日光。
一旦太阳藏起,世界又会变成灵人族的天地。
大门会在最后一缕阳光褪去时自动激活道法,人们只有对着大门说出专属于自己的咒语,大门上的机关才会让你安然无恙地穿过。
阿姆顺便在菜园的篱笆上摘了个南瓜,准备晚饭。
舍龙开了门,让老黄牛和阿姆先进了院子,自己在外面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确定一切正常之后才关上了大门。他一放下农具,马上给老黄牛提水找草料。
那可是他地里的好帮手,有时候他爱惜那头老黄牛,要远胜过爱惜他自己的身体。
阿姆快速地抱了木头,在炉灶里生火做饭。
但是它根本就静不下心来,一边做饭,一边又忍不住琢磨起那老者的话来。
她想想还是算了,不去想了,说不定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但世界上哪有那么奇怪的人呢,虽是个古稀老人,但他还能走路。
问题就在这里,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有个古稀老人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魂不守舍精神恍惚的样子,确实没逃过舍龙细致体贴的慧眼。
俩人默默无声地吃了晚饭,就在她要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舍龙却隔着那不大的木桌,紧紧拉住了她的双手。
“阿姆,先别忙,你告诉我,今天到底看到什么了,还是发生了什么?”
他坚定的眼神让阿姆无法逃避,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决定把心里的疑问都说出来算了。
“今日山中所遇老者,在临走之时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说我是个好心人,可还是有人对我做了缺德事什么的。”
她摇了摇头,又有些不确定地继续分析:“肯定是我听错了,什么人对我做什么缺德事呢?除了那道观中的张道长,我们俩这些年,连人的影子都没见过一个!”
舍龙顶头表示同意,但他眼里的疑虑也不比阿姆少太多。
“不对,不对,难道是张道长?我们当年盖好了房子,是他在我们排的八卦阵上加持的道法,不会是他在我们的八卦篱笆上做过什么手脚吧?”阿姆自己其实也不太确定。
“不可能,你我跟张道长素无恩怨,他干嘛要害你呢?又害你什么?况且这八卦篱从来没有失效过,我们家里从来不曾遭到小鬼们的捣乱,不是吗?我们俩这不是挺好的吗?”
舍龙马上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随他去吧!不过是个孤苦伶仃的老者呓语罢了!”
阿姆意识到一时半会也是得不出什么结论。
夜越来越黑,星空渐渐璀璨,那三间并不算小的茅屋,孤零零立在那片荒原之中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渺小。山脚下的平坝里,芦苇在风中摇摆,弄出阵阵莎莎声,扬瓜江在芦苇荡间蜿蜒向南,日夜不停地流淌着。
离阿姆家不远的树林里,陆续亮起灵人族的萤火。
大大小小的灵人们开始了他们的生活,阿姆永远也猜不到那群昼伏夜出的生灵在树林里做些什么勾当。
她抚摸着躺在怀中的玉面狸,盯着那盏摇曳的油灯沉思良久,才灭灯躺下。
入睡不久,她就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鹤发童颜的仙翁,他红光满面,慈祥至极地看着阿姆道贺。
“恭喜婶婶!终得贵子了。”
画面转换,她发现自己站在山脚的芦苇荡边,两个健康伶俐的孩子一会嬉笑着捕鱼,一会又像龙蛇一般在水中翻滚,还弄起无数水花,忽而又从水下冒出来,一脸淘气地叫自己娘亲。
那梦出奇的短,当她正要感受一番那嬉笑孩童的甜美笑声时,自己却突然之间醒了。
只是梦里的情景栩栩如生,恍若现实,一直在她眼前晃荡。
为了确定那确实只是一场梦,她在黑暗中找到睡在她大腿上的玉面狸,摸到它那夜夜冰冷的小手掌。
她有些遗憾地接受了现实,哪里有什么孩童,周围只有最深的夜和死寂的家。
幸好还有丈夫,他睡得香沉,呼吸均畅。
于是她又怅然地躺了回去,稍稍向熟睡的丈夫挪了挪,把半边脸贴在丈夫结实的臂膀上,心绪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不知道是我哪一世积下的德,今生遇你这等重情重义之人。本来,我们俩在一起已经十载有余,要是我身体没有缺陷,也该是儿女成群了。
转眼间他们俩都已过中年,并无一男半女,而你却依然不离不弃,还这么细心体贴。
怕只怕,这么好的男人要跟我受那晚年无子的孤独之苦了,今日山上所见老者,也许就是你我将来老去时的观景。说不定他就是来提醒舍龙和我的晚年光景。
想起梦中一对孩子的温暖片断,她倍觉凄苦,更觉得对不住丈夫,热泪泉涌而出。
她害怕把丈夫吵醒,慌张地把脸从那条结实的臂膀上撤离,但舍龙还是被那滚烫的泪水给浇醒了。
“你干嘛哭了,阿姆。”他那结实而长满老茧的手指抚过阿姆的发丝。
“我做了个梦,梦里有老翁向我道贺“喜得贵子”。
舍龙温柔地把阿姆拥入怀中,手指继续抚摸着她的头发,沉默良久。
他认定阿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一直想要个孩子作伴,我又何尝不想。
思量片刻,他便柔声安慰阿姆。
“至少,你我还拥有彼此,两个人生活不也是挺好的吗?”
“但若有儿女绕膝,岂不更好!这世上还有哪个男子不想多子多孙的。”
阿姆一直把这个责任全拦在自己身上“是我拖累了你!”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那样想的,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我心里有你,你心里亦有我。为了在一起,你我经历了那么多,放弃了一切,远离家国,才找得现在这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阿姆还是愁眉紧锁,哪怕舍龙说的都是实话,也无法让她释然。
她敢肯定,舍龙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完全忘了他们俩的过去和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舍龙自然知道阿姆的心思,便决定干脆说出实情,自己一直说不在乎,阿姆只会更加不安。
“如果我有福气,可以儿孙绕膝,那自然美好;要是我福报不够,没有儿孙,那老天能把你赐给我,让我们白头偕老,也是感激不尽了!”
阿姆知道,这个对话要是还在继续下去,就只能逼着舍龙说出更多的慌话来安慰她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早点睡吧!天已经不早了。”
她说完便把头稍稍偏离了舍龙的肩膀,因为她已经睡意全无。
脑海里全是梦中孩子的笑脸,还有那位奇怪的八旬老人。
“老人说的坏人,会不会跟自己这么多年没有一儿半女有什么联系?如果有,那么这个人又是谁,他或她用什么办法害的自己?”
一直以来,她以为舍龙和她的婚姻没有得到众人的祝福,才是导致她终身不孕的原因。
“会不会是八卦篱笆出了什么问题?”
她一直胡思乱想到快要黎明十分,才疲惫不堪地入睡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