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白子城北的宰相府里也已经寂静无声。
只有府中无数豪华的门厅和走廊的灯笼还在寂寥地照着无人的通道,秋虫在台阶下唧唧地鸣着。
这是一个和白子国王的行宫一样豪华庄严的大院子,比公主府都大了两倍。
张乐山年轻时乃白子国功高盖世的大将军,后来年迈,便任了宰相,他又是白子国王的胞弟。
在白子国民的心目中,自然就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白子国第二大人物。
国王对这个胞弟的倚重人人心知肚明,有个气派一点的宰相府也不为过。
但这位野心勃勃,为白子国能够把张乐世家的王权血脉永不断代地传下去操碎了心的男人,目前自己的这些头衔还远远不够。
近年来,白子国王渐渐年迈,国王胞弟包揽的军事国事一件重过一件,他这府邸上的排场也是水涨船高。
民间也开始谣传,再过不久就要由他来继承国王之位了。
白子国王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纳西诏太子,二女儿则嫁给了蒙嶲诏王。
如今只有那个调皮精灵的三公主,依然是孑然一身,名花待主的状态。
就是这个三公主成了所有人和势力的盘算对象,虽然国王和王后都很宠爱那个公主。
“不管你怎么宠爱,女儿就是女儿,江山社稷又岂是一个女孩子能撑得起来的。”
所有觊觎白子国王位的人,没有一个不这么说的。
张乐山父子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暗地里早已是各种谋划和策略。
如果国王不把王位传给张乐清逸,那么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白子国王嘴上虽然口口声声女子不承江山,但这位野心勃勃的大军将可不是那么放心,他觉得只要公主还在,社稷是否由他来继承就是个问号。
哥哥那么宠三女儿,说不定那一天他突然心血来潮,便把王位传给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也未可知。
由于不通风,又有几盏油灯一直在跟他们父子俩抢着消耗那不多的氧气,他的密室正在变得越来越让人呼吸不畅。
尤其是看着那个办事不力的儿子。
“好了,这个机会被你浪费了,那我们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他语气里都是对儿子的责怪之意。
“我也没想到她居然敢把一个奴隶带出宫去,还赶让她假扮成自己。”
“说到底,还是你缺了点心眼,我们动用了那么多关系,却什么成效也没有。”
“明日早朝之上,父王一定要当着众大臣的面奏明国王,至少那奴隶得为假冒公主斩首。”
“你把那奴隶斩了干什么?需要被斩的是她的主子,她才是我们的拦路石。”
“那我们这事就这么算了么?”
“不这么算了,你还要怎么样?你是不是还要当着全朝文武之面,说那个预卜天气的巫师是你跟魔西国师安排的?
恶龙本来该抓的是公主,但是你太笨,居然没有看出轿子中的人不是公主。”
张乐山羞得满脸通红,他的眼睛在恳求着父王不要再说下去了。
“父王。孩儿有一事觉得蹊跷。”
“什么事?捡着重要的,废话就不用说了。”
“有一夜,孩儿起夜,经过小奴隶的轿子旁边,突然感觉里边有动静,于是在那轿子边停了一会。”
“你重要事看不见,却去一个小奴隶的轿子边偷听,越来越有出息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父亲打断了。
宰相对儿子那座恨铁不成钢的感情火山,一不小心又爆发了。
“但是,孩儿敢肯定,里边绝对不是什么小奴隶。”
“那是什么,你掀开帘子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孩儿正要揭开那帘子看时,有两个她的士兵来到那里。说什么公主的小奴隶吓得不轻,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但是孩儿发现那轿子冷得像团冰一样,一个小奴隶呆在里边数天不出来,早该冻成冰人了,怎么还会活着,还有动静呢?”
这次他不再跟儿子生气,开始举起右手,去抚摸那把又黑又硬的胡子,呻吟半响便想通了。
“她为什么要带个灵人回来,臭丫头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张乐清扬惊讶不已。
他父亲的这个判断力也实在是太强大了!
“怪不得,魔西国师三番五次要检查那顶轿子。”
他把张乐清逸如何夜晚去抬小奴隶,牧场又如何在黎明时被鬼袭击的事详细跟他的父亲讲了一遍。
然而,父子俩最后还是没得出一个有用的推论来。
密室里变得更加闷热,俩人同时脱去了披风。
“有这个结果,这次的事没成,也许不能都怪你。”
宰相的语气终于变得平和了一些,没等儿子回答他又继续。
“看来是我们把这丫头看轻了。”
“我看她也不会厉害到哪里去。”
张乐清扬听到父王对公主的评价,有些不服,他从来都不愿意任何一个同龄比他厉害。
他父亲却无奈地摇摇头,走到那个木雕太帅椅上坐了下来。两个拳头捏得发出咯咯的响声。
张乐清扬知道,父亲已经非常生气了,于是闭口不语。
低下头,等着接下来的暴风骤雨。
“我们终究是会找出真相的。”
他听见父亲终于说话了,偷偷舒了口气。
“她能逃过那样的劫难,靠的绝对不是她一个人的聪明才智。不知道那个所谓的英雄跟她有什么纠葛,说不定、、、、、、”
张乐清扬龌龊的心思便开始活跃来,他突然想起讨论如何营救小白菜时,张乐清逸说了些奇怪的话。
“这样的英雄,就算是公主的金枝玉叶也是配得上的。”
当时的他,正在六神无主地惋惜着张乐清逸那么侥幸地逃过了他们的陷阱,因此没去过多的研究,只是以为当时张乐清逸急于救她的奴婢随口说出来的。
现在父王这么一说,倒觉得那句话并不那么自然了。
“说不定她跟那个蛮子已经私定终身。”
他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看到父王不再跟自己震怒了,他干脆鼓起勇气,又把自己引以为傲的主意说了出来。
“要是把她带进宫来的灵人找出来,再找到她跟那蛮子私通的证据,让她名声扫地。到时候看谁还会认她这个公主,那时后看皇伯父还要怎么样偏袒她!”
白子国王是个十足的男权主意的传统君主,他三番五次地重申过,他死后的王位非张乐家族莫属。
但是王妃却不一样,她甚至在一些公开的场合中都表态过,女子也是可以呈社稷的。
而宰相也知道,这个白子国王又很看重这个王后,因此,变数无限大。
因此他并不是那么乐观。
“那么你就要机敏一些,别放过蛛丝马迹,别到时候又被人白白玩弄一翻。”
他从太帅椅上站起来,摸着胡子走了一圈。
张乐清扬知道父亲正在思考,所以也不打扰他,静静地等着。
“只能让箫箫来帮你了,明早你就让她假装大病昏迷不醒。以这个为借口,你派人把丰道长请来。到时候以驱鬼的民义先在各个宫里检查,她那公主府为重点检查对象,当然,不能让人看明白,你这一系列的举动针对的是公主府。到最后搜到她府中时,看她要把那灵人往哪儿藏。”
张乐山听到这里更是高兴,他一心想在父王面前表现邀功,只要能够得到他的肯定,他是做什么都愿意的。
潇潇是他的妻子,平常在宫里的名声还挺不错,她为人亲和心胸宽广,连张乐清逸那么清高的人都很是敬重她。
平日里,潇潇不屑于跟他做那些苟且之事,但是这一次他一定会找到一个让妻子妥协的计划。要是安排一个平时为人不正的侧妃,人家也不会相信他的把戏。
主意已定,他便满口的答应了下来,“父王放心,孩儿再也不会让父王失望了!”
宰相却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先去睡吧,明天要看准时机,把戏演好。”
“孩儿先告退了!”
张乐山走出密室,在外面的走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心事重重地穿过纵横交错的走廊和庭院,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那晚注定是睡不好了,为了邀功,在他父亲面前应下了让潇潇装病的事,但是该怎么让她听自己的,估计还要冥思苦想一夜。
万幸的是,他在到达卧房之前就想到了一个让妻子无条件配合的计谋。
他回到府中,夫人还在挑灯刺绣。
“你怎么还没睡呢?”
夫人抬头起身,眼角稍显疲惫,但还是对他莞尔一笑。
“你这么晚不回来,我哪里睡得着。”
她把张乐清扬的大斗篷接过去,挂在衣架上,回来拉着他的手只看。
“你瘦了!这次去魔西国肯定累得不少。”
张乐清扬最怕老婆那无微不至的关心,尤其是今晚这样的时候。
“没,没有,军中之人去哪里不累。”
他说着,嘴里像是咽下了一杯苦胆汁,父亲对他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张乐清逸那张狡诈骄傲的脸庞面前,他永远也找不到一丝丝的尊严。
但想到明日把张乐清逸闺房藏灵人的事一揭露,张乐清逸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美名,将要受到多大的动摇。如果再给她披上一个私通无名蛮子的罪名,那她就将名声扫地,到时候就别想跟他争什么了!
“夫人,我跟父王商议军中大事,一直熬到现在,倒是感觉有些饿了!”
“那我叫小红梅去准备点夜宵。”夫人一如既往地贤惠得无话可说。
“可是,我一个人吃着也无味,除非夫人陪我一块吃。”他情深深意绵绵的样子,她总是难以拒绝。
“好,那我陪你吃就是了!”
“我的好夫人,你等着,我去膳房要夜宵过来。”他自告奋勇。
“我配你去!”夫人提议。
“不用了,夜深寒冷,夫人娇贵的体质哪里能跟我这出入军中的人比,经不得忽冷忽热的。”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夫人终于不再坚持,她起身点上一只崭新的蜡烛,为张乐清扬拿来披风,替他穿上,再目送他出了门。
她在房间内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张乐清扬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回来,托盘里两个中原来的瓷盖碗,还有两个同一个花色的磁勺。
“夜宵来了,我给你要了你最喜欢的桂花酒酿羹。”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夫人在他后面关上门。
“外面真的变冷了!看你冻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她说着,要接下丈夫手中的托盘,但他并不放手。
她尴尬地愣了一下,“我去给你挂衣服吧!”于是绕到身后,脱去他的斗篷,再次挂到衣架上回来,看到丈夫已经把瓷碗和勺子摆好,坐在桌子上,两只稍稍颤抖的手握住他前面的那个碗上,神色不宁。
“没想到深秋的午夜会这么冷。”他哆嗦着说完,看了看正在若无其事坐下的妻子,她也把双手放到那个瓷碗上面,“正好这热汤可以暖暖身子。”
“就是,就是。”他回答着,打开盖子,一股暖暖的热气袅袅升起,一股心旷神怡的桂花想起扑向鼻孔。
夫人也揭开盖子。
“我看白子国御膳房的蜜汁桂花真是天下一奇。”
她看到张乐清扬拿起勺子开始喝汤,自己也舀起一勺香气四溢的桂花酒酿,缓缓送入口中。
那是她最爱吃的羹汤,满口的桂花香气,还有滋润整个口腔的淡淡的蜂蜜味,总是慢慢扩散到整个头颅之中。
等她再次舀起桂花酒酿时,那股充斥整个鼻腔和头颅的香气,却快速霸道地把她的视觉神经关闭了,除了感觉到跑遍全身的奇异香气之外,她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
世界突然变成无声的世界,她感觉到自己慢慢趴在桌子上,滚烫的液体瞬间覆盖了双手,她猜想到是自己把那碗桂花酒酿汤弄撒了!
张乐山看到夫人昏睡过去,他把自己的那晚汤跟夫人的换了个位置,再把洒剩下的夫人的桂花酒酿羹端出去,走到茅房,把剩下的残羹倒掉。
回到房中,他焦急地叫醒了睡在隔壁的小红梅,把夫人交给贴身奴婢之后,他陆续叫醒了住得更远的仆人。
“少将军,夫人她这是怎么了?”
“我们夫妇两刚才出去要了碗桂花酒酿羹,夫人在路上看到了些奇怪的东西,估计是碰上了不干净的事。”
众仆人听他这么一说,都吓得面面相觑,各自恐惧地查看着自己的身前身后。
“你们不用这么害怕,我这就去普陀岛请丰道长来,你们好好照看夫人,不要出院子一步。”
想想这样不妥,他又看了看胆战心惊的小红梅。
“小红梅,我知道你害怕,但是夫人需要有个大夫给她开些安神去惊吓的药,你去叫个御医来,你要告诉他,需要整夜都守在夫人身边,一刻也不得离开。”
小红梅自然不敢反抗,但双肩已然缩成了一团。
“这样吧,去的路上,我陪你,回来时有御医,你就不用害怕了!”
小红梅把夫人交给其他人,站起来,跟着他出了少将军府,急急往御医院赶去。
张乐清扬在御医院到了一个很不情愿起床的年轻御医,看着小红梅和御医去了将军府的方向,才急匆匆地去马房拉出自己的战马,然后也急急地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