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宋慈的话,苗九娘显得有些惊慌,这也被宋慈看在了眼里。苏清章和张判官此时也有些诧异,他们又看了看尸体,然后苏清章慢慢地走到了宋慈的身边。
“宋通判,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苏清章问。
“当然有,大人请看这三个人身上的伤痕。”宋慈说。
苏清章之前便已经看过了,此时他又看了看尸体上的伤痕,但仍然不明白宋慈的根据在何处,于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宋慈。
宋慈看到他的表情,知道他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他先让禇瑛把苗九娘扶到外面歇息,然后走到了苏清章的身边。
“苏大人,这三个人是被人用棍棒活活打死的,之前仵作已经检验过了,而且凶器也被扔在了现场。”宋慈说。
“不错,这三个人身上均有多处伤痕,特别是那王凤山更是遍体鳞伤。”苏清章说。
“用棍棒将人活活打死,强盗一般情况下会这样做吗?”宋慈看了看苏清章和张重义,然后又说道,“强盗一般都有刀剑之类的利器,他们杀人乃是为财,一定会迅速结果死者的性命,然后赶快离开,即使是用棍棒,也不会像这样费力地把死者打得遍体鳞伤。”
苏清章觉得宋慈说的有些道理,但他仍然皱着眉头,似乎还是没有完全认同。
“也并不是所有的匪徒都有刀剑,也许这些强盗打劫时惊慌失措,这才下手没有轻重,而将死者打成了这样。”张重义解释道。
“王凤山死在离路边不远的一个沙堆里,他自己当然不会进到那里面去,一定是被凶手埋在了那里。而且他的背上有大量的棍棒伤痕,这一定是凶手所为,而强盗杀完人一定会拿着钱财尽快逃走,一般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宋慈又说道。
“宋大人所说的是一般情况,可是强盗本来就是一些暴虐之徒,在杀人之后再施暴行本来就不足为怪。”张重义又说。
宋慈走到那两个伙计模样的死者旁边,然后继续说道:“这个身穿蓝袄的人只有脑后的一处棍棒伤,肯定是凶手趁其不备将其打死的。根据现场杂草倒伏的状况来看,我觉得当时在场的人应该并不多,也许凶手只有一个人,当然他可能还有一个帮手,很有可能就是这个身穿蓝袄的人,他应该是最后被凶手灭口的。我推断这个身穿黄袄的人,应该是最先受到攻击,那王凤山看到后急忙逃走,却还是被两个凶手追上,最终被打死在离路边不远的沙堆旁。两个凶手慌张之中直接将王凤山埋在了路边的沙堆里,然后回去处理另外的一具尸体,就是那个时候,凶手将他这个身穿蓝袄的帮凶灭口,最后仓皇逃走。”
苏清章听宋慈说完之后,看了看张判官,只见张重义皱着眉头,捋着胡子,似乎并没有想清楚,苏清章这才点了点头。
“那宋通判觉得凶手会是什么人呢?”苏清章问。
“死者王凤山是一个瓷器商人,我觉得凶手可能是他的同行,当然也可能是和他有其他利益纠葛的人,而且他死的时候将那个青瓷瓶子压在身下,我想应该是为了保护这个瓶子,所以我觉得这个东西应该会是本案的一个关键。”宋慈说。
苏清章觉得有道理,于是又点了点头。
“王凤山拉车的那头牛不见了,而且他的孩子铭儿也不见了踪影,我觉得也许是那头牛受到了惊吓,而驮着孩子跑掉了。所以现在首先要做的事情,是赶快到牛蹄印消失地方的附近去寻找,如果能找到那个孩子,此案应该就能水落石出了。”宋慈又说。
苏清章听了之后,立即派伍崇智带着众多衙役出城寻找孩子和那头牛的。而宋慈出了停尸房之后,来到了衙门的院内,找到了禇瑛和苗九娘。
“你夫君王凤山可有什么仇人?”宋慈问苗九娘。
苗九娘睁着惊恐的双眼想了一会儿,然后肯定地说道:“没有,我们没有什么仇人。”
“那他可曾与谁有过什么矛盾?比如和家里的什么人发生过争吵……”
“没有!绝对没有!”宋慈还没有说完,苗九娘便赶快说道,“我们夫妻一向与人和睦相处,从来不与人争吵。”
此时宋慈更加觉得这苗九娘是在隐瞒什么,他想了一会儿之后又说道:“你夫君之前去送货的时候,也会带上你们的孩子吗?”
“没有,他之前出去做生意,从来不会带着孩子一起去?”苗九娘说。
宋慈让衙役将他们之前所收集的那些碎瓷片拿过来,于是过了一会儿之后,两个皂隶各端着一个盆子走了回来,其中那个小个的盆子里面装着从王凤山尸体下面发现的那些碎瓷片。
“这件青瓷的碎片你可认得出来?”宋慈问。
苗九娘盯着那些瓷片看了一会儿,然后十分惋惜地说:“这件青瓷是仿汝窑的精品,是我相公最喜爱的一件瓷器,没想到竟人死物毁!大人,既然这是我相公心爱之物,我想让它给我相公陪葬。”
“案件查清之后,你可以把它们与你夫君一起下葬。”宋慈说。
那苗九娘似乎有些失望,宋慈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明白她是在担忧着什么。
“既然这件青瓷是你夫君心爱之物,他为何要将它卖掉呢?”宋慈突然又问道。
“卖掉?没有,我相公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它卖掉。”苗九娘说。
“那他为何要把这件青瓷带到泰宁县去呢?”宋慈盯着苗九娘说道,“莫非是有人觊觎此物,所以他才会非要把它带在身边?”
宋慈的话让苗九娘十分惊恐,她吞吞吐吐地说:“这……我、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它也带上。”
“你家里之前可曾发生过失窃之事?”
“没有!没有发生过。”
宋慈看着苗九娘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明白现在什么也问不出来,于是就对禇瑛说道:“瑛子,你送她回家去吧,别忘了要安抚一下王家人的情绪。”
禇瑛听了宋慈的话,又看到了宋慈看自己的眼神,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她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苗九娘走了。
苏清章将事情安排下去之后,又来到了宋慈的面前。
“宋通判,这个案子还得你费心了。”苏清章说。
“苏大人说哪里话,宋某既然是邵武军的官员,理当尽心尽力,请苏大人放心!”
宋慈说完便离开了衙门,回到了通判廓舍,他一回来便立即询问陈恒搜查的结果,却只见陈恒摇了摇头。
“大人,四个瓷器店和他们家里我们都搜遍了,并没有发现有带血的衣物和鞋子,我觉得凶手应该是早就有准备,当时便换了新的衣服鞋子,然后把血衣烧掉了!”陈恒说。
宋慈似乎有些失望,想了一会儿之后说道:“看来这个凶手心思慎密,十分狡猾,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大人,我听说死的那个人就是城南王氏瓷器店的王凤山,而且衙门的人已经去找与他同行的孩子了,如果衙门的人能够找到,那此案的凶手应该马上就能抓到了!”陈恒说。
“不能光把希望寄托于此,我听说那个孩子只有六岁,如果只是让他来指认凶手,恐怕并不一定准确!”宋慈说。
听了宋慈的话,陈恒点了点头。
“文昌,我觉得死者王凤山的妻子苗九娘十分可疑,她似乎是在隐瞒什么事情,而且我肯定她是在袒护某个人。瑛子应该要回来了,现在他们正是放松的时候,你如果突然又去到死者王凤山的店里,他们也许会在威慑之下露出马脚。”宋慈看着陈恒说道。
“我明白了!大人放心!”陈恒说完便走出了通判廓舍。
陈恒出去了刚一会儿,禇瑛便回来了,她赶快走进宋慈办公的房舍向他禀报。
“大人,王凤山家里除了他们夫妻和孩子,还有王凤山的母亲。这王氏瓷器店里本来有四个伙计,如今只剩下了两个,我觉得不见了的唐小牛和李觉,应该就是死去的那两个伙计。另外这店里面除了王凤山,还有一个掌柜。”禇瑛说。
“还有一个掌柜?”宋慈问。
“没错,他叫冯梦山,听说和东家的关系不错。”
“你有没有发现这店里面谁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注意到那个叫王三郎的伙计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其他人得知王凤山被杀的消息后,都有些悲伤,而只有他好像反而显得轻松了。”
宋慈想了一会儿又说道:“那王凤山的娘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王家人还没有把王凤山被杀害的消息告诉给她,不过我看她和苗九娘的关系好像不怎么好,我听她在抱怨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还没有回来的时候,说苗九娘平时经常把孩子丢在屋子里,然后不知所踪,所以王凤山这次出去送货才会把孩子带在身边。”
宋慈又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瑛子,城里面的四个瓷器店都已经搜过了,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现。我刚才又让陈恒去了王家,也许在你刚离开的时候,他能诈出什么线索来。你先休息一会儿吧,下午你再去其他那三家瓷器店走一趟,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没关系的,我现在就过去看看!”禇瑛说完便走了出去。
陈恒来到了王凤山的瓷器店,掀帘走了进去,却发现店里面没有人,门却开着。原来此时掌柜冯梦山正在店铺里侧安慰着哭泣的老板娘,而里侧和外侧隔着两个放瓷器的架子,但透过缝隙还是能看到外面的。可此时冯梦山为了安慰老板娘,似乎已经烦恼不已,有人进来他也没有发觉。
只见他四十出头的样子,相貌端正,头戴展脚幞头,身穿丝织锦衣,看起来十分得体。此时的他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哭泣不止的老板娘。
“九娘,东家遭了不幸,但生意还是要做啊,节哀顺变吧。”冯梦山说。
“你闭嘴!凤山把你当成兄弟,可你根本不关心他的安危,心里边只有生意!”苗九娘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哭泣。
冯梦山本来很为难,被老板娘骂了一句,正好回到前面去了,他这才看到店里面来了人。
“哎哟!陈典吏,您又过来了?”冯梦山以为是有客人来,本来笑脸相迎,可却看到是陈恒,便知道又是为了案子的事情。
“你这么做生意,不怕店里的东西都丢了吗?”陈恒故意埋怨道。
“当然怕呀!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也是没办法呀!”冯梦山微笑着说。
陈恒在店里面转悠着,看着周围放着的那些瓷器。之前他带人来搜查,主要是搜带血的衣服和鞋子之类,所以主要搜的是王家住的地方,此时他才认真地看向这店铺里面的摆设。只见店铺外侧除了中央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之外,周围的墙边都是一些架子,而架子上放着许多精美的瓷器,以黑釉瓷居多。
此时的冯梦山只好陪着笑脸跟在后面,给陈恒讲解他所看到的瓷器。而刚才苗九娘听到前面的说话声时,便已经悄悄地从店铺后门出去了。
虽然听了冯梦山的讲解,但陈恒似乎还是分辨不出这些瓷器的质地和优劣,于是他不想再耽搁时间,转过身问冯梦山:“这不是王凤山的店吗?你是他什么人?”
“在下冯梦山,是王掌柜的助手。”冯梦山微笑着说。
“你们这店里一共有多少人?”陈恒又问。
冯梦山想了片刻说道:“加上东家夫妻俩,一共有七个人。”
“七个人?另外那几个人都是谁?”
“是四个伙计,不过其中两个人前段时间跟着东家去了泰宁县,结果遭了不幸。店里面人手不够,我正打算再找两个人呢。”
陈恒看着冯梦山,然后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倒是挺能看得开呀!”
冯梦山苦笑了一下说道:“毕竟生意还是要做的嘛!”
“你们东家出去的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店里面吗?”
“那是当然,东家不在,就要靠我照看店里面的生意了。”
“哎?对了!那剩下的两个伙计是谁呀?”陈恒问道。
“是仇同军和王三郎。”
“让他们出来见我!”
“好,我马上叫他们出来。”
不一会儿,仇同军和王三郎就出来了,陈恒坐在店铺前部中间的一把椅子上打量着他们。
只见这仇同军三四十岁的样子,长得凶神恶煞,而且体格健壮,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人。他双眼圆睁,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看起来似乎也并不畏惧。
而那个王三郎则正好相反,二十岁左右,长相俊朗,看起来比较瘦弱,但身姿挺拔,两只眼睛十分有神,此时的他战战兢兢的,一步一晃地走过来。
“你们都住在什么地方?”陈恒看着仇同军问道。
“我?我就住在店中。”仇同军说道。
“我在外面有住处,但有时候我也住在店里。”王三郎说。
陈恒看了冯梦山一眼,冯梦山赶快走了过来。
“没错,陈典吏,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他们轮流住在店铺后面的房间,晚上还可以看店。”
陈恒点了点头,然后盯着王三郎问道:“前段时间王凤山去泰宁县送货的时候,你可曾离开过店里?”
“没有,王掌柜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除了要到掌柜家干活之外,我一直都在店中。”王三郎说。
“我也是。”当陈恒的视线一转向仇同军,仇同军便赶快说道,“我一直都在店里做活。”
“从来没有出去过?”陈恒盯着仇同军问道。
“哦,出去当然也是出去过的,不过只是一些小事。”仇同军说这句话时声音低了很多。
“什么样的小事?”陈恒似乎听出仇同军想要隐瞒。
“差官老爷,我那点小事和老爷的事情没有关系呀!您就别问了。”仇同军有些急躁了起来。
“哼!”陈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没有关系?我还没问你王凤山的事情,你就说没有关系!我看关系大得很吧!”
陈恒走过去,把仇同军的两只胳膊背在了后面,要把他拉出去。仇同军疼得直叫唤,赶快求饶。
“哎呀!官爷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仇同军喊道。
“你就告诉差官老爷能怎么的?”冯梦山对仇同军说道,但他看仇同军只顾喊疼,于是就对陈恒说道,“陈典吏,他有一点爱好,就是赌点小钱,所以有时候会偷偷地跑出去赌钱。”
陈恒一听,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我看你是赌输了钱,所以才会对自己的东家下了毒手!这下你的杀人动机我算是找到了!老实点儿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