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在信丰县县衙的二堂里,孔县丞和范县尉凑到坐在椅子上的刘知县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刘大人,今年可是交了不少的赋税呀!咱们可还没分辛苦钱呢?”孔县丞说。
“是啊!知县大人,好多个月都没抽油水了,这不合规矩呀!”范县尉说。
刘明仁瞪了两个人一眼,说道:“规矩?什么规矩?”
“刘大人,您这样就没意思了吧,和我们俩您还装个什么呀?”孔县丞笑着说道。
“是啊!您每次拿的可还都是大头儿呢!”范县尉也笑着说。
“你们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有本事和那个新主簿说去,赋税账册他看得紧着呢!光看见肥肉了,没瞅见狗在旁边卧着吗?”刘明仁似乎也憋了一肚子的气。
听了刘明仁的话,孔县丞和范县尉都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儿,孔县丞眼中闪着光,凑到刘明仁的耳边说道:“那不如咱们把他也拉进来?”
“是啊!这样不就和王主簿在的时候一样了,就是少分点儿而已嘛。”范县尉激动地说。
刘明仁笑了笑,然后站起来说道:“把他也拉进来?你觉得拉得进来吗?”
他走到远离他们的地方说道:“还分辛苦钱?那个家伙已经看出端倪来了,不查到咱们的头上就算不错了!还抽油水?早晚你们都得掉到钱眼儿里面淹死!”
孔县丞和范县尉一听都紧张了起来,赶快又凑到了刘明仁的跟前。
“刘大人呀!那不就大事不好了吗?”孔县丞紧张地说。
“哎呀!知县大人,那咱们该怎么办啊?”范县尉害怕地说。
“慌什么?”刘明仁笑了笑说,“那些原始账目我已经让人处理掉了,别说他抓不住我的把柄,就算他抓住了,我也不怕。别看我官不大,我刘某人在朝廷里可是有人的!”
“您是没事儿,那出了事我们该怎么办啊?”孔县丞说。
“是啊,知县大人,到时候我们找谁去呀?”范县尉说。
“怕什么?只要你们全听我的话,我包你们没事!”刘明仁说。
“多谢刘大人!您放心,我们全都唯您马首是瞻!”孔县丞说。
“多谢知县大人!您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范县尉说。
这时一个衙役突然闯进了二堂,把几个人全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你懂不懂一点礼数?没看见我们正在商谈重要的事情吗?”刘明仁怒道。
“请大人饶恕,这是州衙刚刚送来的,说一定要赶快交到您的手里。”那衙役跪下说道。
刘明仁很不高兴,但还是不情愿地接下了衙役手中的信件,他吃了一惊,因为他看到信封上插着一根鸟的羽毛。
这不是州衙发下来的信件,而是由朝廷直接发布下来的命令,刘明仁赶快拆开信封看里面的信。看了信之后,他皱起了眉头,不过一会儿之后,他眼珠转了两转,突然又笑了起来。
“怎么了刘大人?”孔县丞问。
“发生了什么事情?”范县尉问。
刘明仁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对那名衙役说:“去!通知宋主簿来二堂,告诉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宋慈上午去查看了水利设施,此时正在往回走,当他走到回县里的大路上时,看到有许多农夫模样的人正推着车向着离信丰县远去的方向走,车上放着许多粮食,其中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宋慈走上前问那位老者:“老人家,您这粮食是要送到哪里去呀!”
老人把车放下,擦了一把汗,眼中流出了泪水。
“这是支移,要送到前线去的。”老人说。
“我记得不是所有人都已经交过道里脚价了吗?怎么还需要支移呢?”宋慈又问。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唉!现在这道里脚价已经成了固定要缴的钱了,缴了钱你也还得支移!”
“您年龄这么大了,难道就不能免除吗?”
“免除?嗨!和谁说去?听说现在战事紧急,就更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我这一把老骨头这一去,恐怕是回不来了。”老人说着抽泣了起来,他抬起车子,又加入到了运送粮食的支移大军中。
宋慈似乎心中受到了重击,他紧锁着眉头,看着路上这些支移的人。
“信丰县的这些百姓还是离前线比较近的,那些离前线更远的人家,岂不是要更加困难了?”宋慈心想。
宋慈低着头,默默地往回走着,身上似乎有一种有劲儿使不出的感觉。这时,他突然听到了陈恒响亮的声音。
“大人,正好您回来了,我就不用跑到远处去找你了。”陈恒笑呵呵地说道。
宋慈抬起头,发现陈恒就站在自己前面不远的地方。
“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了?”宋慈问。
“还真是!听说刘知县接到了重要的命令,让几位大人都过去一起商量对策。”陈恒说。
“那得赶快回去,不能耽误了要事!”
两个人于是一起快速地往县衙走着。
“大人,山上两个人被杀的那个案子,赣州衙门已经宣判了!”陈恒说。
“怎么样?”
“凶犯被判了斩刑!听说那牛八一到赣州衙门很快便招认了,说的做案经过和大人您推测的几乎分毫不差,现在信丰县的百姓都在传说您断案有神力呢!”
“神力?”宋慈忍不住笑了起来,“只不过是观察得细致一些,思考得谨慎一些罢了。”
“大人,也多亏了您的谨慎,要不然那严云和任安就要做冤死鬼了,而且那任安的娘还得被人说成是杀人犯的娘!”
“所以我说刑案之事万不可马虎,必须慎之又慎,想过了所有的可能才可以谨慎地下定论!”
宋慈到达县衙之后,顾不得清洁整理一番,便立即赶到了二堂。
“诸位大人,”刘明仁看几位官员都到齐了之后便开始说话,“三峒煽乱闹得厉害,官军剿匪吃力!朝廷给我们信丰县下达了命令,让我们前去协助官军,而且还给我们发下来了一些钱粮补助,不知诸位有什么看法?”
“三峒煽乱祸国?民!信丰县的百姓也深受其害,我们理当协助官军,平定叛乱!”孔县丞说。
“孔县丞所言不差,不过朝廷可并不只是让我们在后勤上协助官军,而是让我们组织起一支部队,直接开赴前线去协助官军!”刘明仁说着便把那封信件递给了他,他简单看了之后把信递给了宋慈。
“啊?这……这岂不是强人所难吗?”范县尉吃惊地说,“县里的土兵和弓手数量太少了,用来维持治安还勉强够用,而且土兵和弓手的战力极为有限,把这么少又这么弱的部队拉到前线去,完全就是羊入虎口啊!而且这样一来,县里的治安又该由谁来维持呢?”
“我看这样吧。”宋慈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从百姓里面招募青壮年男子组成乡兵,加紧训练之后再开赴前线。并且上奏朝廷,信丰县今年已经收取的赋税和杂变不再上缴,并且免去所有参加乡兵的民户明后两年的赋税,伤残及阵亡的乡兵民户免除从明年开始三到七年的赋税。朝廷肯定会答应这一要求。另外,从今年所收取的赋税杂变和朝廷所发下来的那些钱粮补助里面取出一半作为抚恤,之后分等级发给伤残和阵亡的乡兵民户。另外的一半再分成两份,一份用于为乡兵购置兵器,另一份就作为给参加乡兵的民户的奖励,奖励的钱粮在出征之前发放到乡兵家属的手中。”
刘明仁听了之后十分高兴地说:“还是宋主簿有主意,我看就按宋主簿说的办吧。”
孔县丞和范县尉也都十分兴奋地表示赞同。
“只是……该由谁来带领乡兵,开赴前线协助官军呢?”刘明仁又说。
刘明仁扫视着三个人,没有等来回应,于是他看向了范县尉。
“范县尉,这是你的职责,还是你去吧!”刘明仁说。
“啊?知县大人,您可千万别开玩笑!”范县尉笑着说道。
“什么开玩笑?带兵这种事情,本来就应该你这县尉来干!”
“哎呀!知县大人哪!你让我带人去抓个盗贼什么的凑合还行,你让我带兵去平定叛乱,我可干不了这个呀!我听说那些峒民都野蛮得狠!我如今可是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刚出生不久的婴孩,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一家人可就没活路了!”范县尉说着大哭了起来。
刘明仁轻蔑地看了范县尉一眼,然后又转向了孔县丞。
“孔县丞,我听说你祖上可是出过带兵的将领的,你又姓孔,你可不能给你们家丢人,更不能往圣人的脸上摸黑啊!这带领乡兵前去协助官军之事,就拜托……”刘明仁的话还没说完,孔县丞便也哭了起来。
“啊呀知县大人呀!我祖上是出过几个带过兵的小将校,可他们和我都隔了多少代了,至于孔圣人他老人家,和我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大岁数了还只是个县丞啊!我都年逾六十的人了,还能有几天活头儿?您不会是想让我提前去见阎王爷吧?”
“这是朝廷的命令!怎么弄得好像我倒成了恶人似的?总不能让我这个一县之官长离开本县,去干这种事情吧?”刘明仁说完看了宋慈一眼。
宋慈已经想了好一阵子了,此时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是我提出的建议,各位又如此地谦让,那就由我带领乡兵去协助官军吧。”
刘知县、孔县丞和范县尉听到宋慈的话之后,好像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全都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刚才还是愁眉苦脸的样子,现在立刻变得喜笑颜开了。
“好!那此事就交给宋主簿了!”刘明仁说。
“对对对!宋主簿足智多谋,最适合做这件事情了!”孔县丞说。
“哎呀!宋大人胆略过人,是最好的人选。”范县尉说。
宋慈起身准备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说道:“我去起草上奏朝廷的文书,还请各位大人在文书上签字。”
“这没问题,宋主簿赶快去吧。”
“对对对,事情宜早不宜迟!”
“哎呀!宋大人果然雷厉风行!”
宋慈走出去之后,屋里的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全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注:
1.支移:唐宋政府规定民户将税粮送往指定地点或出钱由官府运送的制度。宋时为了节省官府运粮之费,令民户自备运输工具和自付一切费用,将税粮运到指定仓库。不愿支移者可纳钱,称“道里脚价”,后变成了固定交纳项目。
2.土兵和弓手:属地方治安部队,为神宗时所设,隶属各地巡检司。原为吏役,轮差民丁充当,后改为雇募民丁,隶属于各地县尉司。土军和弓手人数不多,通常采用都一级编制。
3.乡兵:也称民兵,由居民自动组织或政府组成的不脱产的武装力量,是按户籍丁壮比例抽选或募集土人组成的地方民众武装。平时不脱离生产,农闲集结训练,担负修城、运粮、捕盗或协同禁军守边等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