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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孤陋寡闻 (2)

夏玫玫一边擦汗一边抑揄韩陌阡说,老韩你歇着吧,还炮兵司令部的参谋呢,就你那两下子,连新兵都不如。

韩陌阡自知理亏,沮丧地说:“严格说起来,我也算是个学生官,原先当的是副指导员,当了参谋也只是搞理论,一次炮也没有摸过,再说……”

夏玫玫说:“行啦行啦,一看你就是纸上谈兵的高手,叶公好龙,还不够耽误事呢。”

韩陌阡当然听出了夏玫玫此言的弦外之音,笑了笑,没说话。

夏玫玫又说,往下进行的时候,你躲远点乘凉去,我和赵湘芗上。

韩陌阡既不生气也不着急,咧嘴一笑说,好啊,你以为不带我参加我就怕了是不是?我简直就是被你拖进深渊的。好,我解放了,我可不再陪你受洋罪了。

夏玫玫又问,赵湘芗你觉得怎么样?

赵湘芗仍然处于亢奋之中,红红的脸蛋喷射着火焰般的热潮,艳若桃李,快乐地说,很好,感觉很好。再来一次。

再往下进行的时候,就比刚才要熟练得多,一熟练,当然也就能沉得住气了。虽然动作还是有点拖泥带水,但是好歹能够不缺程序地做下来。

中队干部不失时机地送上口缸,里面盛着凉飕飕的绿豆汤,爽口沁心。中队长操着一口河南侉腔说,你们还真不赖,我看练到这里就中了吧,别累出了毛病。

夏玫玫刚刚练出滋味,意犹未尽,岂肯轻易罢休,摆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咱已经是炮手了,再给咱来一套综合动作。

于是再练。这一次是全套的战术展开。

从下达口令那一瞬间开始,夏玫玫的神经便紧紧地扣在了操作的程序之中。她感到她已经完全融进了一个特殊的群体,她和他们一样共同承担着一次履行职责的过程。现在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一声接着一声铿锵的口令,只有一个统一的意志施展在绿色的炮体上。那些凸显的、粗犷的、雄性的肌腱在阳光下呐喊着,伸张、收拢、聚集、分散,形态各异肥瘦不均的手指以舞蹈般的默契相互配合,她听见了小伙子们的热血在哗哗流动,膨胀的青春在收缩之后猝然迸裂,激情的旗帜在春风里高高扬起猎猎作响,生命的江河在龙腾虎跃中汹涌澎湃,雄性的浓醇的气息朝雾般升腾弥漫……终于,安静的炮体从沉睡中再一次复苏,呻吟着颤栗着扭动着修长的腰肢,将身躯舒展成一个开放型的“大”字,在蔚蓝的天穹下面袒露了一个绿色的写意!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想起了那首激情飞扬热血沸腾的诗歌──《我歌唱带电的肉体》。啊,这真是一种、绝对是一种美妙的抒情方式,而且是独属于炮手们的最佳的抒情方式……夏玫玫在这一瞬间忽然看见一束清纯的阳光倏然落下,射进了她心中那片最柔软的地方,顿时照亮了一片正在生长的麦苗。尽管那缕阳光稍纵即逝,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它还是在夏玫玫的心灵深处犁出了爆炸般的火焰,熊熊燃烧映红了想象的天宇……她在恍惚中放下了手中操作的兵器,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圈子。这时候她已经看不见眼前正在发生着的一切了,她的目光缥缈而又悠远,她走进了一个神秘的领地,走到一个遥远的岁月,她似乎看见了野地里哔剥燃烧的篝火和火堆旁狂欢的人群,他们脚跞上串着雪白的骨片,衣不遮体蓬头垢面手执木棒,他们奔跑着跳跃着追逐着,汇成了一个巨大的生命的漩涡,永无止境地滚动滚动滚动,一个美丽的女人从漩涡的中心脱颖而出,面带惊世骇俗的微笑冉冉升起……

——我歌唱,带电的肉体!

结束了。

夏玫玫听见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炮射击准备完毕!

她猝然醒悟。那是那个姓常的小伙子在举旗向虚构中的指挥员报告。

夏玫玫,你怎么啦?是赵湘芗在喊。她睁开眼睛,春风扑面而来。她向四周看了看,七中队的小伙子们都用惊愕的目光在看着她。

她说没什么,我没什么。

赵湘芗看了看她通红的脸颊,不安地问:“你是不是病了?好像有点发烧。”

她推开了赵湘芗的手,说:“没什么我真的没什么,好像有些疲劳。一会儿就好。”

然后她对七中队的干部说:“我累了,请弟兄……不,请兄弟们帮个忙,再像刚才这样操作一次。”

赵湘芗满脸狐疑:“夏玫玫你怎么回事,好像不大对劲啊?”

夏玫玫差不多是粗暴地瞪了赵湘芗一眼,恶狠狠地说:“我没事,跟他们讲,再操作一遍,我要认真地看一次。”

七中队的学员门不知道这位军区机关来的女军官走了哪门子邪,只好精神抖擞地又操练了一次收用炮。

直到离开N—017,赵湘芗也没有弄清楚夏玫玫反常的原因,她只好把这种反常理解为“走火入魔”。

东边是一座不算太大的山包,长长地呈弧形环绕山根下的零散建筑。操场边上有几株硕大的槐树,看样子有一把年纪了,树皮上的皱纹蔚为壮观,但树叶却是碧绿的,槐花还是刚刚开放的,拂在暖暖的微风里面,熏陶出一片清香。

韩陌阡等人席地而坐。现在,韩陌阡已经同七中队学员打成一片了。

借小憩之机,夏玫玫和赵湘芗跟着楚兰漫山遍野选景照相,凌云河等人则簇拥着韩陌阡,请老韩给介绍点来自上面的情况。

其实老韩心里透明,这帮小子贼着呢,介绍什么情况?他们最关心的无非就是他们这次如对学习的前景,尽管已经很明确了,但是定级命令没下,四个兜还没有穿上,怎么说心里也还有点不踏实,尽管明知他韩陌阡不是军委主席,不是一言九鼎决定他们命运的人物,但是,他还是想听听你的“高见”,还有一层意思,就是通过摸他的底而达到摸萧副司令底的目的。

韩陌阡倒是很乐意跟这些人多接触一些。作为萧副司令身边的人,他要掌握更多的情况,同样,作为萧副司令身边的人,他还有教导教导这些小伙子的义务。

韩陌阡说:“聊天可以啊,虽然是到N—017才跟大家见上面,但你们的名字我可是早都知道,一个个都如雷贯耳,W军区炮兵精英都在这里了,我们大家也是神交已久了。跟这么多尖子在一起,也是本人的荣幸啊。”

常双群马上就摸出一包带锡皮纸的大前门牌纸烟,大大咧咧地往韩陌阡面前一亮:“老韩,来一根?”

韩陌阡连连摆手,说:“这个荣幸我可就消受不起了,你自己抽吧。”

常双群便不再谦虚,把烟叼上,掏出打火机,很专业地燃着火,抽了一口。韩陌阡有点惊讶,问道:“教导大队允许学员抽烟?”

凌云河说:“特批。这小子是著名烟鬼,在老部队师长都给他赠烟。”

哦,韩陌阡哦了一声,点点头说:“尖子到底不一样,不说别的待遇了,光是闹个特批抽烟的政策,也足可见在领导心目中的地位了。不过,香烟这东西没什么好,抽来抽去,也就是抽个尼古丁。你好在还没有抽出一口焦黄的牙齿,不然的话,这次能不能来到N—017恐怕都是两讲。”

学员们自然不清楚萧副司令对于“焦黄的牙齿”和“酒糟鼻子”的态度,怔怔地看着韩陌阡,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韩陌阡没有解释,笑笑,对常双群说:“抽烟坏处很多,我倒是建议,趁现在还年轻,把他戒了。”

常双群还没表态,马程度主动替他说出了心声,“那可不行,老常有句口号,不让吃饭可以,不让抽烟不行。”

韩陌阡笑了,说:“哈,气派。这叫什么?这就叫恃才傲物。要不是有几项第一垫底,他有底气这么说吗?马程度你也别不服气,你要是有几项第一垫底,也可以搞点小自由。”

马程度说:“再自由,我也不抽烟,有钱干点什么不好?花钱买毛病嘛,人财两亏。”

凌云河瞪了马程度一眼:“谁跟你样啊,一分钱夹在屁股眼里,榴弹炮都打不下来。”

栗智高不满地看了看马程度,皱了皱眉头,说:“老韩,给咱们讲讲萧副司令吧。”

韩陌阡假装糊涂,“萧副司令有什么好讲的?”

凌云河说:“听说萧副司令在别茨山打过游击,又是咱们W军区炮兵司令部的第一任司令员。咱们这次搭上最后一班车,也都亏了他老人家,就冲萧副司令,咱们也得把学习搞上去,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老韩你说是不是?”

韩陌阡说:“聊天可以,但是不谈萧副司令,背后议论首长是犯忌讳的。再说,我跟你们一样,对首长的情况也很少知道。只有一条可以跟你们讲,这次组建七中队,萧副司令的呼声最高,这确实是铁的事实。”

马程度突然问:“老韩,萧副司令是什么地方人?”

韩陌阡顿了一下,作惊讶状说:“中国人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萧副司令是某某省某某县人,你老乡。你今天找去问问,没准萧副司令会把你这个老乡先提起来呢。”凌云河说得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众人轰然大笑。马程度翻翻眼皮,欲待发作,又忍住了。韩陌阡及时切入正题,问道:“怎么样,学习是不是有点紧张?”

凌云河说:“有什么好紧张的?当兵几年干的都是这个行当,老科目不费劲,新科目不陌生,直到目前,好像还没有难住。我们倒是希望多学点新鲜内容。我们现在正处于信息时代的边缘,工业时代的机械化装备眼看就走向了穷途末路,未来战争是高科技战争,是信息战争,兵器装备更新很快,我们目前使用的还是二战时期的炮种,显然是落后了。”

韩陌阡很认真地看着凌云河,说:“看来你还真是深谋远虑呢。”又转向谭文韬等人,问:“你们也有这样的看法吗?”

谭文韬想了想说:“从理论上讲,是这样的。工业时代和信息时代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在工业时代,战争的因素都是可以预料的,而走进信息时代,装备的更新速度,战争样式的变化速度,都是呈突然爆发状态的,我们真的很难预料明天的真正会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在目前的状况下,我们还是应该立足现实,兵器虽然落后了,但是基本理论并没有落后,新装备没有跟上来,我们只能把力气用在现有装备上。”

“我同意老谭的观点。好高骛远是不可取的。”

马程度很不满意凌云河态度,认为凌云河是在老韩面前故弄玄虚显示自己。老装备怎么啦?老装备你凌云河也不是全都精通,老装备就让咱老马气喘吁吁了。老韩是管训练的,又是萧副司令面前的大红人,你在他面前夸夸其谈什么高科技未来战争,他要是当真了,跟萧副司令一汇报,给你增加一点电子激光微积分什么的,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韩陌阡说:“装备落后是事实,眼下解决不了也是事实。按我的理解,选拔你们到这里学习,一方面是掌握现有装备的指挥技能,更重要的一方面恐怕还是要培养一种精神,或者说是造就一种职业艺术。马程度,你想过没有,从这里出去,你将会有什么变化?”

马程度挠挠头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明摆着的嘛,从这里出去,咱们就是干部了。”

“蔡德罕,你说呢?”

蔡德罕一直是缄默不语的,一般说来,在这样的场合,不点到他,他是不会主动往台前站的。蔡德罕看看凌云河,又看看谭文韬,很没有把握地说:“从这里出去,当干部是……是个变化,不过这种变化还不是根本的,真正的变化还应该是……我也说不好,根本的变化还应该是我们这些人的变化……”蔡德罕一紧张,就语无伦次了。

魏文建略一沉吟,接过蔡德罕的话说:“应该说,从这里出去,我们最大的变化就是从一个炮手成长为一个炮兵基层指挥员了。”

韩陌阡深以为然,高兴地说:“是了,大家说得都没错,从这里出去,大家就是干部了,这是第一层次的变化,是身份和形式上的。蔡德罕的看法其实已经接近于本质了,就是魏文建说的,是一个炮兵指挥员了。炮兵指挥员和干部之间,看起来是一回事,事实上又有很大的区别。穿上四个兜蹬上皮鞋,摇身一变就是干部,但是大家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当个炮兵指挥员,绝不仅仅是四个兜和皮鞋的问题。”

大家连连称是,说,不仅要在形式上当一个干部,还要在思想上找到当干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