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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剩余价值 (1)

一天,在讲完了政治经济学中关于“剩余价值”理论之后,韩陌阡突然做了一个课外动作,提议大家把自己所有的衣兜翻出来。尽管韩陌阡再三强调凭志愿,但是大家都觉得没有多少不自愿的理由和必要,便纷纷地将两个上衣兜和两个裤兜翻了出来,兜中寥寥无几的东西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无遗。

韩陌阡沿着教室里的通道来来回回地巡视几遭,发现多数人的口袋里没有装东西,仅有的几件东西如下:一把折叠式小剪刀(栗智高的,用途是修剪指甲),两张白纸(魏文建的,用途不明),十一杆钢笔(谭文韬等人的,用途显然),再有,就是一些钞票和钢蹦儿,最大的一笔是凌云河的,计有九元四角六分。

韩陌阡的正课其实才刚刚开始。

韩陌阡做惊奇状,问凌云河:“你在口袋里装这么多钱干什么?”

凌云河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随时准备到大队部储蓄所里存起来,因为没有地方可花。”

韩陌阡点点头说:“好,这就对了。”

又说:“一般说来,一个男同志,能不花钱就不花钱,花钱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应该交给女同志去办。我身上就很少装钱。现在我们就来谈谈钱的问题。大家都很清楚,用不了多久,当你们提干定级之后,每个月发给你们的就不是几元十几元津贴费了,而是五六十元钱的工资,也就是军官薪金。我来提一个问题,拿士兵津贴和拿军官薪金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教室里安静了一会儿,第一个举手的是三区队八班的孙定毅。孙定毅说:“数量的变化标志着地位的变化,但是更重要的是,拿军官薪金也就意味着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一个军官所承受的工作量和职责都比一个士兵要多得多。”

韩陌阡说:“很好。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假如,你们现在都已经拿了一年的军官薪金,每个人的口袋里都装着六七百元钱,现在出了突发事件,对面的山林失火了,需要我们紧急扑救,你们会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救火战斗当中吗?是不是要考虑先把口袋里的钱安置好了才出发?”

教室里又安静了一阵子。

凌云河说:“险情迫在眉睫,个人生死尚且置于不顾,还在乎什么钱呢?我想,真的遇上那样的情况,我们不会想那么多的。”

韩陌阡看着凌云河,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

凌云河说:“我是这么想的。”

“你敢肯定大家都是这么想?”

凌云河想了想说:“我想应该是的,我的这些同学都是有责任感的。”

韩陌阡微笑着向教室里全体人员扫视了一圈,口气平缓地说:“是啊,理论上是这样,但是,要真的让全体同志都能这样做又谈何容易啊。岳飞有一句话‘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矣。’岳大元帅这话在今天看来,有些毛病,这是针对他那个时代文官和武官的特点说的,并不是说武官就可以爱钱,文官就可以怕死。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句话里面有个因果关系,不爱钱并不一定就不怕死,但爱钱的人必然怕死。”

韩陌阡的话说得掷地有声振聋发聩,还有一股武断之气。

大家心里难免质疑:有这么严重吗?何以见得爱钱的人就必然怕死?

韩陌阡说:“作为一个军人,最可耻的莫过于怕死了,而要做到不怕死,最起码的一点就必须做到不爱钱。忧国忘身是军人的基本素质,如果连金钱财产都割舍不下,何谈忘身?重财必然轻义,百万家产,重金负累,难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怕死之心必然大于轻财重义之人。中国古代名将中有许多楷模,汉朝大将霍去病功高盖世,汉武帝要替他修建府第,霍去病说:匈奴未去,无以为家。东汉大将马援南征交趾(也就是今天的越南)得胜归来,光武帝派人慰劳,安排他好好休息,马援说,南方虽然胜了,但是西北还有战事,我请求挂帅再去西征,‘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手中邪?’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了,能够屡建功勋留下英名的,多是那些似钱财为粪土,看待遇如鸿毛的人,男人爱财非君子,丈夫重义成英雄。这个‘义’,就是正确的人生观。像众多流芳千古的著名将领那样,把物资利益和精神追求的关系处理得如此高尚,才可以说是修成了军人的正果。大家能够做到吗?”

大家都不吭气。大家在看着韩副主任的时候,眼睛里隐隐约约地闪烁着一个问号:“韩副主任,你能做得到吗?”

韩副主任读出来了那些问号,笑笑说:“当然了,不是什么人都能达到那种境界的,但是,回到现实中来,我对大家寄予的希望是,要追求,要有意识地修炼自己,尽量做一个干净的军人。为什么今天要说这些呢?是因为必须说。我们国家前些年很穷,吃个肉买个蛋都要计划,连粮食都要凭粮票,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粮票,就有吃不饱的可能,我顺便问一句:在座的有没有吃不饱的经历啊?”

底下议论纷纷,说:吃不饱的经历太有了,瓜菜代代到最后连瓜菜也没有了。城里人有粮票,好歹有二三十斤怎么说,也能吃个半饱,乡下人说声没吃的一饿能饿上半年,就凭咱这肚皮功夫,美帝国主义就比不了,你让他饿上半年试试?

大家说得很热闹,惟有蔡德罕笑而不语。

蔡德罕心里说,你们挨得那点饿算得了什么?让本人说一说挨饿的光荣历史,吓你们一个半死,本人简直不屑于跟你们一比。

韩陌阡及时地制止了畅所欲言,韩陌阡说:“吃不饱的历史恐怕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开始搞改革开放了,物质文明要上去。但是有一点要提醒大家,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往往是物质文明上去了,精神文明就会受到冲击,叫花子进大饭店,弄得不好就找错门。富裕了不是坏事,但为富不仁这句话不是毫无来由的,金钱这东西,不能完全没有,也不能太多,尤其是我们军人,把金钱看得过重,把钱弄多了,绝对不是好事。过去大家都穷,我们军官有固定的收入,比起社会一般阶层,经济条件算是优越的了。但是,我敢断言,国门打开了,思想解放了,生产上去了,市场繁荣了,用不了几年,我们军官的经济地位在相比之下就会远远落后于现在,如果谁是想通过当军官这个职业来改变自己的政治地位和经济条件,那么,我可以负责任地劝你一句,你可以改弦易辙了,现在为时不晚。”

众学员被韩副主任这一番话说得屏声敛气,无论是回顾历史还是展望未来,韩副主任的话都不是危言耸听。

韩陌阡接着说:“看一个人对待金钱的态度,也能从一定程度上看出他的职业精神,能够看出他将会不会是一个好军官。一个好军官,应该是身先士卒的,但是如果过于看重个人利益,患得患失,他就不可能身先士卒。魏文建,昨天我交给你的书你看了吗?”

魏文建起立回答:“看了。”

“看明白了吗?”

“基本上看明白了。”

那好,由你来给大家讲一讲田单的故事。

魏文建略一思忖,然后开讲:从前,也就是战国时期,田单是齐国上将,曾以五里之城、十里之郭的弱小力量,打败了强敌燕军。因为立过许多战功,有了许多荣誉,也得到了不少赏赐,财富多了,沉湎于金银财宝,陶醉于花天酒地,战斗意志就薄弱了。后来兴兵十万,兵多将广,去打翟国,有个叫鲁仲连的先生料定他打不下来。田单不信邪,率兵将翟国团团围住,连续进攻了三个月果然毫无进展。田单只好再次求教于鲁仲连。鲁仲连说:你在即墨的时候,坐着就编织土筐,站着就手拿铁锹,你唱着歌激励士卒,“国家快要亡了,魂魄已经丧了,人民已经无家可归了”,那时候帅有决死之心,士卒无苟生之想,所以那时候就能战无不胜。现在你封地富饶,珍宝无数,一心在想着活着的乐趣,哪里还愿意去冒着死的危险呢?每次进攻的时候,你都躲在土丘的后面,用盾牌护着脑袋,嘴里大喊冲啊杀啊,可是自己纹丝不动,士卒们看见你那个样子,谁还愿意冒死效力呢?田单听了鲁仲连的话,恍然大悟,也羞愧难当。第二天战斗开始,田单把头发挽起来,一直站到敌方箭矢可以射到的地方,弃盾荷戟,跃马当先。士卒见主帅不顾生死,无不奋勇向前,以一当十,很快就把翟城攻下来了。

典故讲完了,教室里再次出现了沉默。

韩陌阡站起身子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到一点启发啊?“

大家回答说很受启发。

韩陌阡说,为将之道,学问万千。我们的鼻祖孙子给军官概括了五德,即:智、信、仁、勇、严。《六韬》中也有“五才”之说,即:勇、智、仁、信、忠。但是,不爱钱不怕死是这一切素质的先决条件。没有这两条,其他就是空话。“马革裹尸”和“匈奴未灭,无以为家”都成了我们军队脍炙人口流芳千古的经典箴言,大家作为带兵的人,要熟悉这些典范,要当一个明明白白的有文化的军官。当然了,古为今用,也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读书要读个明白,可是怎样才能算是明白,就有许多讲究。智慧的人读智慧的书,往往能读出一些额外的智慧,或者会引发一些智慧的思考。对于同一事物,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评判原则和标准,今人读古典,应该读出今人的思想———对于传统文化中的那些已经形成定势的经验重新进行多维观照和立体剖析,从而大大地拓宽典故的可读疆域。好的精神营养要汲取,有些观点,受时代的局限,适用于当时未必适用于当今,那就靠大家具体情况具分析了。

楚兰是大队首长已经明确了要留一年,争取一个最后考学机会的。但是,当复员的精神一传达,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种危机。毕竟是年龄不饶人,这次复员就算避开了,可是考学也只能是最后一次了。

今晚,她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于小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