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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不朽的贡献 (1)

韩小瑜从西湖区重点高中考入军校,开学报到之前,韩陌阡回了一趟W市,并且同夫人带着韩小瑜和高中生韩大江进城扎扎实实地玩了一个整天。

这几年,W市也是常回的,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不是开会,就是出差,一头钻进车里,还心事重重。这一次,别无负担地漫步在城市的大道上,看一城五彩缤纷的人流,看满街花花绿绿的装璜,看骚姿弄首的美女广告,再听一听喧嚣尘上的“赔血本”、“大甩卖”的呐喊,心里不禁感叹不已,真是山中一日,世上十年,往事如烟恍如隔世,只几年功夫,金钱就成了时代的最强音。中国人真是穷极了,穷疯了,好不容易才遇上了个改革开放的好年景,却不珍惜,皮包公司如雨后春笋,坑蒙拐骗比比皆是,走私投机无孔不入。

韩陌阡敏感地意识到,在这骤然君临的经济转型期,人的素质没有跟上,人们误解了财富的积累和资本增值规律,并且对于资本的使用缺乏正确的目的,因而盲目追求。韩陌阡甚至因此而断言,所有的暴发户都是罪犯。资本积累过程的简化,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通过非法手段牟取暴利。

走到一个摸奖亭前,只见这里人头攒动,喧声鼎沸,人们争先恐后,挤在一个极其狭窄的窗口前,将一张张二元的钞票兑换成奖券,再怀着膨胀的希望到一个角落去撕开奖券,最终把这些奖券变成废纸。有不甘心者继续参与拥挤,再一次买来奖券,再一次将它变成废纸。天上掉下小轿车的好事毕竟不是人人都能遇上的。

韩陌阡停住步子,问韩小瑜和韩大江:“怎么样,你们是不是也去碰碰运气?”

两个孩子都不说话,并且看着林丰。后来韩小瑜说:“妈妈从来不让我们参加这种活动。”韩陌阡问:“为什么?不是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嘛。”韩大江说:“就因为是横财,妈妈才不让我们参与。怕我们学坏了。妈妈说,横财不是财,是投机取巧,这样的钱是不干净的。”

韩陌阡赞许地看了妻子一眼,妻子微笑。韩陌阡又问两个孩子:“那你们说说,什么样的钱是干净的?”韩小瑜说:“劳动所得,是干净的。”韩陌阡说:“举个例子。”

韩小瑜想了想,指指马路对面的一个修车铺说:“那个老大爷挣的钱是干净的,是汗珠子换来的。妈妈说,用自己的汗水换来的东西,吃起来香。”

哦……韩陌阡点点头,又向妻子深情地看了一眼,这一眼包涵的内容太丰富了,有感激,有爱情,还有一个集团军政治部副主任对于一个正团级内科主任兼家庭思想政治工作者的信任。

“那我再问你们,什么样的钱是不干净的?”

“多啦,”韩大江说:“这些做生意的,腰缠万贯的,我看都不怎么干净。”

“为什么?”

“无奸不商嘛。”

“你也是这样看吗?”韩陌阡问韩小瑜。

韩小瑜毕竟是大了两岁,马上就是军校学员了,自然要多动一些脑筋。沉思片刻说:“大江的话有些绝对。也不是所有的商人都是奸商。商业也是一种职业,只要不违法,经商也是劳动。”

“对了,”韩陌阡说:“看来是大学生的水平了。商人要赚钱,这是天经地义的。问题是看怎么个赚法。促进商品流通,刺激消费水平,普及提高人民生活,从中获取劳动的报酬,是正当的。无奸不商这话片面,有的商人赚钱赚到最后,就不仅仅是积累财富了,还成了艺术活动,以赚钱为生命运转方式。抗战时期,我国有不少商人,慷慨解囊,把几十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财都捐给了国家,用在保卫国家的事业当中,品质高尚,精神可贵,人格伟大。

还有一些实业家,有生之年也是拼命地挣钱,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叫做握拳而来,撒手而去,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即使把地球上所有的财富都给他一个人,他又能怎么样呢?让他永远活着,他还嫌累。别人都一茬茬地死去,他一个人没完没了地守着他那一堆财富,他还会感到孤独。有些人就想得开,该挣的挣,该赚的赚,该花的花。有一个叫陈嘉庚的人,既是大实业家,又是大商人,他的财富可以买一座城市。可是他把它献出来了,现在厦门市的集美大学就是陈老先生创办的,抗战时期,他联合南洋华侨,募捐巨款,送到了延安,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做出了不朽的贡献。像这样的人,虽然也是一辈子都为金钱而奋斗,却是把钱花到了最应该花的地方。是值得我们敬仰的。”

韩小瑜和韩大江听了,很久不语。

韩陌阡又对韩小瑜说,你已经考上军校了,以后就是军人了。军人有军人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军人有军人的修身处事原则。一是不爱钱,二是不怕死,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只有不爱钱,才能不怕死,无欲则刚。当然这不是要求你做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徒,属于你的那部分,正当的享受,我不反对。但既然作为一个军人,就必须首先树立奉献思想。自从我们选择了军人这个职业那天起,就意味着我们随时准备连同自己的生命一起交给我们的职业,这也是事业。别看现在没有打仗,但要认识到,军队是为战争而存在的。军队不是安排工作的地方,不是混碗饭吃的地方,更不是养老的地方。军队就是要打仗的。孩子,你要记住,除了国家赋予你的那些待遇,一切多余的收入都是非法的。”

韩小瑜点点头说:“爸爸,我记住了。”

常双群复员之后,先是在街道搬运公司里当了一名板车工人,后来被聘为公社专职人武干部,因其工作勤奋,以后又先后当上了乡里的武装部长、副乡长、党委书记,在韩陌阡担任某集团军副政委、谭文韬当上了炮兵某师副师长那年,常双群在家乡县人代会上被选举为县人民政府副县长,主管城镇建设,在七中队复员和转业的三十多个人当中,也算是功德比较圆满的了。

某某某某年,某省某地著名企业家马程度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常双群所在的县政府办公室,说是专程看望老同学,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缅怀在N—017的那段生活,无不嗟叹。十几年不见,马总比过去发福多了,不仅财大气粗了,还毫无思想准备地长出了酒糟鼻子──鼻子上出现了一些红红的坑洼,斑斑点点地向外渗透着富贵之气。

老同学来了,常副县长自然不能怠慢,便请马总到县政府招待所午餐,按照老习惯,四菜一汤。就座之后,马总大惑不解,酒是当地产的“崆春”酒,十几块钱一瓶,菜是家常菜,而且,除了被请的马总和请客的常副县长,居然没有多出一个人来作陪。这种请客方式是马总没有想到的。

马总的情绪顿时就低落下来,这顿酒被喝得凉飕飕的。吃完饭常副县长要安排马总在招待所休息,说好了由他本人结帐,但是被马总婉言谢绝了。马总说,虽然是到贵县来,但我在贵县有点业务,晚上饭我请了,务必请老同学携夫人参加,就在贵县的“逍遥楼”。

常副县长说,那怎么好意思?你是我的客人,哪有你作东的道理。晚上到我家去吧,让你嫂子给咱们红焖一锅羊肉,咱老同学痛饮一通。

马总连连摆手,说,千万别累着县长太太,晚上还是到“逍遥楼”去。

常副县长说:“实话不瞒你老弟,本县有一个逍遥楼,我只是从门口走过,从来都没敢进去过。听说消费档次很高,一桌饭没有千把块下不来。你我又不是外人,去那里铺张什么?要我拿千把块钱吃顿饭,打死我我也不干。”

马总笑笑,笑得意味深长,眼睛里明显地露出不信任。心想,好你个常县长,果然是个当官的,把自己打扮得山青水秀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你也别给老同学来这一套,这年头当官的我见得多了,哪个不是三只手四条腿,多那一只手是要钱的,多那两条腿是向上爬的,只要把腰包催肥了,向上爬才有物资基础,当然越是爬到高处,腰包就越是充实。

但是马总没把这些话讲出来,他这次来找常双群,是要做交易的。以他精明的计算能力,他相信这笔交易稳操胜券。什么标尺,什么射向,统统见鬼去吧。在金钱的沟沟坎坎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马程度笃定了一个信仰,在这个世界上,金钱才是最有力量的,152加榴炮和‘萨姆—8’导弹都不是钞票的对手。魏文建怎么样?我军优秀的政工干部苗子,堂堂的人民解放军某集团军营房处处长,一个一脸革命表情的布尔什维克,你们韩副主任最器重的革命事业接班人,还不是照样听我的指挥?我给他一万元,我的侄儿就当了兵,我再给他一万元,他就把一个团的营房维修任务包给了我。我就不信你常双群真是个一尘不染的青天大老爷。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青天大老爷了。

当天晚上,马程度果然在常双群所管辖的县城最高档次的逍遥楼摆了一桌。

让常双群暗暗惊诧的是,除了应邀而来的他们夫妇二人,本县县委的两位副书记和县委办公室主任、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城建局长、计委主任等人也鱼贯而来。更让常双群惊讶的是,马程度同这些人就像是他乡遇故交,一点也不生份。常双群暗暗告诫自己沉住气,同众人一本正经地虚与委蛇。且看老同学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尽管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等菜上来了,常双群还是不禁为之心惊肉跳──全是海鲜,除了龙虾和扇贝等家常海鲜他曾经见过,其他的多数品种常副县长以前闻所未闻,他甚至都有点怀疑了——在他的眼里,他生活并且拥有一定管理责任的这个小县城,一向都是土儿巴叽的,他本人到省城开会,感觉跟乡下人完全一样。可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小县城居然也能把海里的东西打捞过来了。

菜上来了,小姐就开始倒酒,据马程度说,他点的茅台不是街上常见的普通茅台,而是保存了十年以上的陈酿,每瓶市价一千二百元。

事到临头,常双群就有些心虚了,这一顿,少说也要吃掉他半年工资。要知道,马程度可不是个厚道的人,他能够放出这么一大股血,那是对准要吸回更大一股血的。

马程度现在已不是过去的马程度了,在酒场上谈笑风生纵横斡旋,说:“各位领导,各位朋友,今天请各位来,是因为各位都是我老同学的同事。大家都知道了,常副县长有一个同学是个企业家,是个有钱人。可是你们不知道,当年在教导大队学习的时候,我的成绩是最差的,而常双群是最好的。如今我们最好的和最差的坐到一起了。”

常双群笑着插话:“三十年河东转河西,老马的意思还有一层,就是说,今天是我们中最富有的阔佬和最穷的光蛋坐在一起了。老马今天是来摆阔的,是来让我们这些土老冒见识见识,什么是有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