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德是以黑夜手持凶器谋害人命的罪名而受到囚禁和监视的。在囚禁他的铁笼前,总有一个值班的兵士掮着枪走来走去,每两个钟点换一班。气爽楼有一个烛台,挂在墙上。唐纳德的每只脚上都拴有一个50斤重的铁球。每日下午4点,狱卒都要带着警犬来给他送食物。其中有一块两法斤重的黑面包、一罐清水和一盆漂着几个豆的素汤。狱卒放下食物之后,每次都要敲敲那脚镣和铁件,看它们是否结实。这狱卒每天夜里还带着他的狗巡查两次。唐纳德曾提出要求,给他一根铁扦似的东西,好用它穿上他的面包,把面包插在墙缝上,“免得给耗子吃掉”。他的这一要求竟然得到了满足。唐纳德是被置于经常监视之下的。因此,给他一根铁扦也没有什么不妥。直到日后,大家才想起,当时有个狱卒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给他一根木扦会更妥当些。”
早上两点钟,到了换班的时间。一个老兵撤走了,换来的是一个新兵。过了一会儿,那个带狗狱卒前来进行了巡查。过了两个钟头,4点了,又到了换班时间。这时,人们才发现那个新兵像块石头似的倒在唐纳德的铁笼旁边,睡着了。唐纳德则无影无踪。他的脚镣留在了石板地上。他的那个铁笼上面出现了一个洞。屋顶也出现了一个洞。床上的一块木板被撬掉,不翼而飞。兴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被带走了,一时难以被发现。在那气爽楼里,人们还找到半瓶迷魂酒。那是那个兵士喝剩的。人们这才明白,他已被蒙汗药蒙倒。他的刺刀也不在了。
等到人们弄明白一切时,大家都以为囚犯已经远走高飞了。其实,他只逃出了新大楼,尚未逃出监狱,也就是说,他的越狱行动还没有最终完成。
唐纳德到达新大楼的屋顶时,发现了普吕戎的那段绳子。但这段绳子太短了,他不能像普吕戎和海嘴那样,利用绳子从巡逻道那边逃出去。
4点的钟声终于响了。唐纳德毛发直竖。不大的工夫,监狱里便响起一片惊扰声。那是人们在发现越狱事件后必有的。开门声,关门声,铁门的尖叫声,卫队的喧嚷声,哑嗓子的狱卒们的喊叫声,枪托对石板的撞击声,都一齐传到了唐纳德的耳边。无数的灯光在囚他的那气爽楼里晃来晃去,火炬在新大楼顶急速闪动。消防队员也被调来了。火炬照亮了他们的钢盔。风雨中,他们在各处的房顶上蹿来蹿去。这时,唐纳德注意到,靠巴士底广场那个方向的上方,出现了一片灰暗的色彩,苍茫凄惨的天空在渐渐转白。
他趴在10法寸宽的墙头上,任瓢泼大雨在身上洒落。两边皆是绝地,一动不敢再动一下。动,他害怕因头晕而掉下去;不动,他又害怕被发现遭到逮捕。看来不是死路一条,便是绝路一道。
正在悲痛绝望之时,他,忽然看见一个人从铺石街那面顺着围墙走过来,在他下面的空地上停下。随后又是第二,随后又是第三个,随后又是第四个,个个偷偷摸摸。这四个人到齐后,钻过圈栏,进了那木棚,其中一个人插上了栅栏门上的那个销子。他们显然是在躲避什么人。
唐纳德没有看清他们的面孔,只得张着耳朵去听他们的谈话。
他们说的是黑话。唐纳德眼前仿佛出现一线希望。
第一个轻轻地说了一句,但语音非常清晰:“走吧!”
第二个答道:“雨下得连鬼火都熄了,警察也要来了。那边有个岗。在这儿,我们会被抓住的。”听了这种说法,对唐纳德来说,无疑是一道光明。大世纪的古老黑话,只有在大庙一带生活的人能够说得上来。巴伯则能把那黑话说得十分地道。他的话虽然改变了口音,但唐纳德还能从他讲的黑话中认出他来。
这时,第三个人说话了:“别急,再等片刻。现在还难以肯定他不需要我们。”这些话里没有黑话。唐纳德听出他是巴纳斯山。这巴纳斯山能听懂任何一种黑话,但为了显示自身的高贵,他自己却决不说任何黑话。
第四个人没有开口,但是,从他那双宽肩膀,唐纳德一眼便看出,那是海嘴。
普吕戎不赞成巴纳斯山的意见。他几乎是急不可耐了,但是,他的声音却一直是很低的:
“你在说什么?那客店老板可能还没有逃出来。这里头的事他一窍不通,不会撕衬衫,不会撕床单做绳子,不会在门上打洞,不会造假证件,不会做假钥匙,不会砸脚镣,不会拴绳子向外荡,也不会躲,不会化装。做这些事需要点小聪明!这大老倌大概没有能办到——他不会干!”
巴伯也不赞成巴纳斯山的意见。他也讲明了自己的理由:
“你那客店老板兴许当场就让人家给逮住了。干这事可得有点机灵劲儿,他还是个雏儿,他兴许中了暗探的诡计,兴许被一个假装同行的奸细给出卖了。你听,巴纳斯山,你听见狱里那种喊声没有?你看,巴纳斯山,你看见那一片烛光没有?他被抓住了,你放心!没问题,他又得去坐他的20年牢了。我可不是害怕,我不是胆小鬼,这你们全明白,但是,我主张我们现在溜走,要不,我们会跟着倒霉。你不要生气,咱们还是一道去喝一瓶老酒吧。”
“不管怎么说,我们总不能把落难的朋友丢下不管吧?”巴纳斯山嘟囔着。
“你听明白,他会重新被捉住!”普吕戎说,“到眼下,那客店老板不再有任何价值。我们已没有任何办法可想。我们还是溜吧。我一直都感到我已被一个警察牵在手里。”
连巴纳斯山,这个可以算作唐纳德女婿的人,最终也让了步。看来,用不了多一会儿,他们就会全都离去。唐纳德连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他气喘心跳,犹如海上的罹难者远远望见了一条船,可最后它却开走了。
他不敢出声。一出声,他就全完了。忽然,他心生一计,随手从衣袋里掏出普吕戎拴在新大楼烟囱上被他解下来的那段绳子,把它向木栅栏里丢了过去。
绳子正好落到了他们的脚下。“一条绳子。”巴伯说。“我的绳子!”普吕戎说。
他们抬起头来。这时,看到了唐纳德稍伸出的半个头。“快,普吕戎,快拿出另一段绳子。”巴纳斯山吩咐说,“连起来,抛给他,让他把一端固定在墙头,顺绳子滑下来。”
唐纳德冒险提高了嗓门说:“我冻僵了。”
这时,巴纳斯山发现一道泥灰砌的管道。从前,它是一道烟囱,供住在木棚子里的人生炉火用,高度跟唐纳德所在的地方差不多。现在,这烟囱已破得不成样子,差不多只有一点痕迹了。
“我们可以从这儿爬上去。”巴纳斯山说。“钻这烟囱?不行!又不是一个孩子。”
“非得有一个孩子不可。”普吕戎说。“到哪里去找小家伙呢?”海嘴说。“等一等,”巴纳斯山说,“我有法子。”巴纳斯山轻轻推开栅栏门,走了出去。他看清楚街上无人,顺手带上栅门,然后朝巴士底广场的方向跑去。七八分钟过去了。对唐纳德来说,这七八分钟简直就是七八千个世纪。巴伯、普吕戎、海嘴始终咬紧牙,等待着。那扇门终于开了。巴纳斯山和嘉弗洛斯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来。雨仍在下着,因此街上绝无行人。
嘉弗洛斯走进栅栏。雨水从头发上向下淌着。他若无其事地看了看那几个匪徒。海嘴问他:
“伢子,你算是个大人吧?”
“你们要干什么?”嘉弗洛斯问。巴纳斯山回答说:“从这烟囱爬上去。”
“还有什么?”嘉弗洛斯问。“就这些!”海嘴回答说。
那小淘气细看了那绳子、烟囱、墙、窗子之后,便用上下嘴唇发出了一种谁也听不懂的声音,大意是:
“屁大的一点事也来烦我!”
“那上面有个人要你去救。”巴纳斯山又说。“肯吗,你?”普吕戎问。
“笨蛋!”那孩子,觉得这话问得够怪。之后,他脱掉了鞋子。
海嘴一把将嘉弗洛斯提起,把他放在了板棚顶上。接着,海嘴把结好的绳子递给嘉弗洛斯。嘉弗洛斯接过绳子,朝烟囱走去。烟囱在接近棚顶的地方有一个缺口。嘉弗洛斯钻进去,向上爬。唐纳德见来了救星,一时高兴得了不得,拼命把脑袋伸出墙头。通过微弱的曙光,嘉弗洛斯看清了这张满是汗水和雨水的脸,以及那土灰色的颧骨、又细又长的张着鼻孔的鼻子、散乱而直立的灰发。
“哟,原来是我老子。”他说,“不过……没大关系。”接着,嘉弗洛斯咬住绳子使劲爬上墙头。他像骑马那样骑在墙头,把绳子牢固地拴在一个窗棂上。
不多一会儿工夫,唐纳德便到了街上。一踏到地上,他感到自己脱了险,便不再觉得疲乏、麻木,也不再发抖了。一切险恶皆已成为过去。随后,他完全恢复了固有的那种少见的凶残劲儿。他感到自己能够站稳,能够自主,能够迈步向前了。他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
“现在,我们准备去吃哪个?”这是个可怕的字眼,不用解释,人们就可以清楚地了解它所包含的杀机。他所指的当然是谋害,是抢劫。“吃”,真正含义是:吞。
“大家近前些,”普吕戎说,“我们三两句话谈清楚,然后立刻分手。卜吕梅街的买卖看来有油水:一条冷清清的小街,一幢孤单单的房子,一道朽铁门进去是花园。房子里只有两个单身女人。”
“好极啦!何不动手呢?”唐纳德问。“你的女儿爱潘妮,已经去打探过了。”巴伯说。
“可她给了马依一块饼干,”海嘴接着说,“没大搞头。”
“这丫头看来有点聪明劲儿,”唐纳德说,“但是,还是应该试一试。”
“不错,不错,”普吕戎说,“当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