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不绝的雨已经下了三天了,山岭间,已是一片汪洋。农家虽有谚语‘春雨贵如油’,可这主管一切的老天爷恩赐了一连不断的甘霖,使得那着急务农的农夫也开始对着老天破口大骂。
李仙崖独自一人坐在床榻前,单手托腮,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滴被风吹了进来,打到李仙崖的脸上。李仙崖毫不在意,只是默默地看着远处的生长着新芽的柏树。
屋外的水位越来越高了,已经没过了门口的石阶,李仙崖记得柳濡霖昨晚临走前的嘱咐,关好了屋门,却偏偏打开了窗户。
“这么大的雨,她不会来了吧。”李仙崖又一次地在心里默念道。
每当一个人的时候,李仙崖经常会回忆起在鬼谷的往事,师伯曾叹着气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过,他,李仙崖,是为这把“龙吟”所生。在他五岁起,师父便传授他鬼谷内功心法,从第一重的吐息,到他现在第六重的“窥天”境。每一层的修炼,师父都煞费苦心,相伴左右。
不仅是内功,师父更是将鬼谷派的至高剑法,飘零剑法倾囊相授。总算是李仙崖天赋异禀,深得师父欢心,师父曾放言,李仙崖将来的功力,绝对不在他的三位师兄之下,那一年的李仙崖,年仅十一岁。
直到有一天,师父命他随大师伯下山。李仙崖终于可以第一次见识山下的世界,他多想亲眼看看,山下的天空,是不是真的像师姐口中的那样蔚蓝空明。
他也在临行当日得到了那萦绕他耳边多年的龙吟剑。
后来他随师伯回山了,还带回了一个尚未满岁的孩童,大师伯为他取名‘雨清寒’。从此,李仙崖每天的功课,除了苦练剑法与修炼内功外,还与师姐一起抚养这个孩童长大,师姐永远是那么温柔,像极了带着幼时李仙崖的样子。
李仙崖不会忘记,小时候的他,每当练功犯错,挨师父的训诫后,他总会跑去师姐那儿哭鼻子,师姐总会宠溺地笑着,一边安慰嚎啕大哭的幼年李仙崖,一边拿起兰香味的手帕替李仙崖抹去泪痕和鼻泡。
在李仙崖的记忆里,师姐永远是师父的克星,师父再凶,也不会追到师姐这儿。
那个从北方雪国带回来的孩子,在一天天地长大,很快,五年的光阴如流水般匆匆而逝,李仙崖的心也开始悬着,他在等师父传授小雨武功。可日子一天一天地度过,师父却迟迟没有动静,终于有一天,师父将他们师兄弟六人除小雨外召集在一起,告知他们没有他的命令不可传授小雨任何有关鬼谷的绝学。
李仙崖不解,他眼睁睁地看着小雨继续无忧无虑地玩耍于花圃中,心里却一直不是个滋味,终于有一天,他实在憋不住就鼓足了勇气去问了师父,师父充满威严的眼神顿时令李仙崖不寒而栗,他强忍着,站在那里,师徒二人就这样沉默着。那天师父没有告诉他原因,在第二日却破天荒地传授了小雨内功心法第一重“吐息”,自此之后,小雨还是没有学到任何武功。
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的小雨常常会缠着对他关爱有加的李师兄,求他教他用剑,李仙崖笑笑,削了一根木棍,做成木剑,教小雨一些连皮毛都谈不上的“剑术”。每次小雨都欢天喜地拿着木剑煞有其事地挥舞着,李仙崖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满是心酸。
再后来,一个不寻常的雨夜,电闪雷鸣下的鬼谷杀意肃然,那晚,在鬼头崖,师姐与师父彻底决裂,发誓永不离开鬼头崖,小雨身边,便只剩李仙崖一人。但到如今,他被逐出了鬼谷,从此相见之难,堪比上青天。
李仙崖的鼻子一酸,眼角不禁流出泪来,正惆怅着,突然屋外传来了一缕熟悉的琴声。
李仙崖飞快地下床,拿起龙吟,警惕地聆听着。
不错,尽管雨声嘈杂,李仙崖还是能听到,不远处的山丘上,有一人在雨中拨弄琴弦。
他紧紧地握紧剑柄,将龙吟缓缓抽出半寸,因为他能感应到,那人的气息正向他奔来,突然李仙崖像想到什么似的,竟将头伸出窗外。只见一身披蓑衣的男子一手端着琴,正轻盈地从山坡上向他飘来,直落在他的窗外,李仙崖已经看清了来者,果真是陆倾安。
“好轻功。”李仙崖赞叹道。
“过奖。”陆倾安的朝气蓬勃的脸上还是洋溢着笑容,“李兄不准备请我进去一叙吗?”
李仙崖走到门前,将门推开,门外的积水顿时涌到屋内。
“哎呀!抱歉抱歉。早知道我就走窗了,只是在下想到走窗寓意不太好,有点像幽会奸情之类的,不过话说回来,李兄你也不懂,也不必避讳的……”
李仙崖无奈地摇摇头,“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陆倾安的眼中充满了亢奋,一双大眼望着李仙崖。
“李兄,见到你真好,我一直都相信,你吉人自有天相,不会这么容易死掉的。”
李仙崖一笑,“侥幸而已。”
陆倾安笑笑,解下蓑衣,从腰间摘下一个酒葫芦,举到李仙崖面前。
“看,好东西。”
李仙崖一愣,“这是何物?”
“美酒啊!”陆倾安急道:“李兄你也太不识货了,这可是上苍赐予凡间的玉液琼浆啊!”
李仙崖想起了在鬼谷,胖师叔极爱饮酒,常常会带一个大酒壶。小时候听师姐说起,她年轻的时候常常会听师父的话将师叔的酒壶藏起来,害得师叔满头大汗地满屋找。
“怎么?李兄,你从没喝过吗?”
李仙崖回道:“师父说,酒乃穿肠毒药,让我们少沾此物。”
陆倾安笑道:“怎么全天下的师父都说一样的话?”
李仙崖瞪大了眼睛,“你师父也说过同样的话?”
陆倾安点点头,“一字不差,我每天都要和戒律院的一群老头斗智斗勇,那群老头就像是多长了几只鼻子似的,嗅觉如此灵敏,可惜我那些珍藏的佳酿往往都逃不出他们的魔爪。”
“你自己喝吧。”
陆倾安一笑,动作娴熟地打开酒葫芦的口盖,痛快地饮了一大口。
“李兄你有所不知啊,你我第一日见面的时候,我挑了好久才找到一棵参天松树,将它藏在树梢上,这才去与你相见。”
“为何要藏起来?”
陆倾安笑道:“你剑法那么高,我顾不上保它,直到五天前,我才想到取回它,总算是我藏得隐蔽,没被梁上君子偷了去。”
李仙崖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陆倾安一笑,将酒葫芦放到桌上,身影一动,已坐在一张木椅子,开口说道:“是丐帮长老郑炯尤告诉我的。”
李仙崖的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陆倾安见状,连忙补充道:“你别紧张,丐帮的确是以贩卖消息为业,可是刘老前辈曾于郑炯尤有恩,两人算是故交,有人花钱向丐帮买柳老前辈的下落,郑炯尤念及交情,特让我来通风报信。”
“为什么是你?丐帮明明有那么多弟子,还有,郑炯尤是怎么知道此地的。”
陆倾安一笑,“小弟前几日恰好受邀在‘忠’字堂饮酒,恰逢大雨,便在庙中茅屋内住了三天,也尝遍了郑长老私藏的佳酿。至于柳老前辈所在,丐帮弟子打探消息的能力不用我多说了吧,郑炯尤作为长老,巴陵一带所有势力的行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身处江湖,我不敢深会庄公,总会在睡梦中留神一下周围的动静,昨夜寅时,原本沉寂的‘忠’字堂突然来了几名不速之客,我当时便醒了。总觉得有些古怪,便悄悄跟了上去,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李仙崖着急地问道:“他们在密谋什么?”
“那几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为首的送给郑炯尤黄金百两,要柳老先辈的下落。郑炯尤答应了,说会尽快派得力弟子探寻。待他们走后,我也悄悄回到我的住处假装熟睡,想不到郑炯尤一个人找了我,他告诉我他其实早就知道柳老前辈所在,为了不引起注意,他想拜托不是丐帮弟子的我去报信。”
“那你应该去告诉柳老先生。”
“我刚从那边回来,关于你的情况,也是柳老前辈告诉我的。”
“柳老先生作何打算?”
“他们已经在收拾了,这就离开,他们让我来告诉你,在青石镇会合。”
“青石镇在哪儿?”
陆倾安拍了拍李仙崖的肩膀,笑道:“我带你去,李兄。哎不对,该称呼你‘胡兄’,柳老前辈吩咐过了。”
李仙崖一怔,点点头。两人带了点干粮,各披了一件蓑衣走出屋门,李仙崖将屋门上锁,伫立在门前,抬头望着屋檐,沉默不语。
“怎么了?”陆倾安不解地问道。
李仙崖叹了口气,“今后,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吧?”
陆倾安笑道:“胡兄,你真是个念旧的人。”
李仙崖苦笑一声,转身离去,顿时僵在原地。
陆倾安也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朝着远处同一方向,雨幕中,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撑着一把竹伞朝他们走来。
陆倾安笑着说道:“是我说错了,你胡兄不是舍不得这间木屋,是舍不得曾在木屋里面的人和你度过的时光。”
李仙崖脸一红,低下了头。
“木头,你们果然认识?”柳濡霖走到他们的跟前,大声说道。
李仙崖点了点头,然后一脸疑惑地看向陆倾安。
“你们……也认识?”
柳濡霖把脸扭向一边,不屑地说道:“我不认识他,我二爷爷认识他。”
陆倾安陪着笑,“胡兄啊!真是羡慕你啊。小弟我的女人缘,就远没你好喽。”
“姓陆的,你再敢胡说,看我……看我……”柳濡霖涨红了脸,一时语塞。
陆倾安笑着赔罪道:“女侠饶命,是在下错了。”
李仙崖向柳濡霖问道:“霖儿,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柳老先生呢?”
柳濡霖哼了一声,小声回道:“他让我跟着你们先走。”
陆倾安拍了拍胸膛,“女侠尽管放心,有我们二人护送你,万事无忧。”
柳濡霖朝他翻了个白眼,站到了李仙崖身旁,三人相视一笑,向林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