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廖星数点,隐晦的暗云阻挡了月光的清辉,山中大大小小的屋舍,早已熄了灯,与这夜色融为了一体。巴山,是阳帝国巴陵郡的第三高峰,也是最大的群山山系,与多座大山相连。巴山秋水,佳人何夕?古往今来,有无数诗人曾写诗赞誉这里的群山峻岭,翠青松柏。
本是幽静的深夜,山顶却突然传来了急促又悠长的钟声,打破了巴山的沉寂,惊动了山中各处住所。原本清幽宁静的山道,此刻也充斥着慌乱的脚步声。所有人飞快地穿上单衣,打着火把,朝着山顶的钟声汇合。
山顶的剑庐外,所有的巴山剑派弟子相继赶来,他们带着惊诧的目光,相互交换眼色,将剑庐门前的半块石碑围得水泄不通。那本是一块斑驳的长满青苔的白岩,上面用朱红雕刻“剑庐”二字。但如今这块石碑,带有‘剑’字的半块白岩石倒在三米处,石碑上的断口显然是新创的,是被某种利器拦腰斩断。
究竟是什么样的剑,能一剑斩断这石碑?这是在场的巴山剑派弟子心中共同的疑问。
这块石碑和它象征的身后的剑庐同日完工,均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剑庐不大,仅仅是一间铁杉木建成的木屋,屋檐上,是乌青斑驳的黑瓦,既书写着岁月的沧桑,又由内带外地散发着古老庄重的威严。
这里是巴山剑派的圣地,也是禁地。巴山剑派弟子非得掌门之命不得进入。
剑庐内,几位身穿褐色长衫的老者神色恍惚地僵在厅内,他们默默地看着地上那具紧紧握着手中长剑的怒目圆睁的尸体。那是一名有着同意装束的老者,腰间系着的一条淡黄色的腰带象征着他的身份——负责看守剑庐的内门大长老,巴山剑派的第一高手,葛长青。
死一般的寂静从狭小的剑庐正厅向外散布,隐隐能听到远处山林间猫头鹰的叫声。
巴山剑派掌门,葛长缨,双手负在身后,望着已经瘫倒的供桌,有气无力地开口道。
“老四,你说些什么吧?”
“掌门何意?”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复道,是被有巴山剑派“智囊”之称的四长老,葛长礼。
“众长老中属你最具智慧,可看出些端倪?”
葛长礼苦笑,“大长老的面色,虽五窍有血,但并无中毒痕迹,全身共有四处剑伤,均是正面所受,最终的致命伤,却是被一剑穿喉,用剑之人剑术之高,世间罕见。”
“别说这些没用的!”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他,“俺就想知道,是什么人活腻歪了?敢在咱巴山的太岁上动土!”
“老三!别插话,老四你继续。”
“首先是门外被斩断的石碑,石碑断痕没有血迹,以及这从屋内被剑捣毁的木门,想必是凶手先在外面斩断石碑,惊动了屋内的大长老,大长老知道来者不善,抢先破门而出,却被挡了回来。”
“何以见得?”
“屋外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屋内的供桌却被压坏,供桌上的蜡油倾倒在了大长老的衣背上。凶手不是暗杀,是明目张胆甚至是毫不费力地地取了大长老的性命。”
四长老葛长礼的话让在场所有的长老尽皆骇然,对他们来说,葛长青,是他们谁也无法超越的高峰。他不仅是巴山剑派内门的大长老,还是巴山当今掌门葛长缨的大哥。当年葛长青痴心于武学,便将巴山上下大小事务一并交给葛长缨处理,也放弃了掌门之位。但就是这么一个享誉整个巴山的人物,竟被人轻易地夺走了性命。
葛长礼环顾四周垂头丧气的长老们低声叹气道:“再者,剑庐珍藏的剑谱古剑没有丢失,凶手只为杀人。但是,大长老在此闭关,奉命镇守剑庐,已有五年,这五年来,他从未下山,在江湖上,未闻树敌。”
“那凶手为什么要杀他?”
葛长礼摇摇头,“凶手是借此告诉我们,今夜,要覆灭我巴山剑派。”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瞠目结舌,良久才平缓过来。
三长老葛长镇怒火中烧,冲上前,一对豹眼死死地盯着空洞无神的葛长礼,“怎么可能?是谁?是谁?”
“我来的时候询问了门外的众弟子,是何人敲的警钟,却无人应答。我又问是谁第一个到的,是三哥你的孙子,葛林允。”
“什么?”
“他告诉我,他赶到的时候,钟声的颤音还未停歇,但是剑庐附近,却不见人影。”
“怎么会这样?”葛长镇眼神飘忽,身体竟微微晃动,身侧的长老一双粗糙的大手用力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诸位,大长老是我们巴山剑派最强的剑客,曾以一人之力斩杀‘宁远四虎’,闭关之后,更是听闻他功力大增,剑道更上一层。可如今,凶手却是先结果了他,是想告诉我们,他能杀死我们当中最强的,也能轻易杀死我们所有人。”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厅内再次陷入漫长的沉默。
良久,掌门葛长缨再次打破了沉默,“诸位,最近我们可曾得罪过哪个门派?”
众长老相顾无言,在经过一番思考后皆摇头否认。
“莫不是东林赢氏还未死绝,特派人寻仇?”一名长老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个说法并没有得到多少人的认同,这已是八年前的旧事了,当年灭赢氏满门,巴山剑派集体出动,可以说是找草除根、大获全胜,留下后患的可能几近渺茫。
“难道是空林派?”又有人疑惑道。
“不可能,就凭他们几个仅存的老剑士,能保住山门就不错了。”
“那能是谁呢?”
众长老在心中焦急地盘算着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巴山剑派向来飞扬跋扈,在江湖上也曾得罪过大大小小的宗门,但这都是多年前的旧账了,巴山剑派这几年随着大长老葛长青的闭关变得收敛起来,已经很少再与别派结梁了。除了巴山境内一些连江湖人士都称不上的结梁,但在众长老心中,那些找死的小家族可不值一提。
更何况,他们也从未听闻哪些宗门中有这等高手,可以在轻易之间,取了葛长青的性命。
葛长缨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从诸位面如土灰的长老面前一一扫过,然后缓缓走出屋外。屋外众弟子见掌门出来,纷纷停止议论,秉剑行礼,葛长缨微微点头,站在断碑面前,身后,长老们跟了过来。
“自我派开宗祖师,葛天干开创巴山剑派以来,已有二百七十年。我们雄踞巴山,仗的就是手中的剑。可今夜,我们的大长老却被人用剑杀死,我们巴山剑派的象征,石碑上的‘剑’字也被人拦腰斩断,此人是想要告诉我们,要灭了我巴山剑派。你们怕不怕?”
众弟子刷的几声抽出长剑,剑锋指天,齐声喊道:“不怕!”
葛长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这些群情激奋的弟子们,不禁想起了二十年前,他的父亲葛晁临终前将掌门衣钵传给他的那个雨夜也是在身后的剑庐内。葛晁临终前的教诲,始终历历在目。兴我巴山剑派!成了葛长缨铭记在心的标语。
按照巴山剑派旧例,葛长缨的宗族兄弟为内门,葛长缨的异性师兄弟便组成了巴山外门。巴山,自葛天干以后,始终是葛家的巴山。这些年来,巴陵郡内的各门各派,越来越意识到,自葛长缨继位巴山掌门后,巴山剑派的飞扬跋扈,便如洪水便奔泻不止。敢于向巴山葛氏挑衅的宗族门派,皆付出了血的代价,葛长缨率领巴山弟子,用手中的剑捍卫了巴山剑派的尊严。但失去的,却是巴。山葛氏先祖的侠心,
葛长缨仰头看向天空,良久突然开口道:“远道而来的剑客,你可以现身了。”
掌门突如其来的话语令所有的巴山弟子一惊,他们迅速抽出长剑,谨慎地环顾四周。
“在那儿!”一名目光毒辣的长老大声疾呼。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模糊的黑影站在远处一颗松树树冠上,岿然不动,似与脚下的松树融为一体了。
那黑影见状,悠闲地从树上飘落在地,向剑庐慢慢走来。在火光的照映下,众人看清了来者的相貌,那是个即将弱冠的孩子,一个俊俏的青年,一袭黑衣游荡在黑夜中,身后背负着一柄长剑,目光平淡无奇,竟不见丝毫杀意。
“你用钟声将我们引来,为的是把我们一网打尽?可你只有一个人。”葛长缨开口询问道。
青年点点头。
“可否告知你的来历姓名?”
青年略加思索,随即开口道:“鬼谷~李仙崖。”
葛长缨心中大骇,鬼谷?他曾从父亲口中提起过,那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门派,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存不存在,或者,和鬼谷派交过手的人,都死掉了。
葛长缨长吁一口气,“原来江湖上,真有‘鬼谷’这一门派。请问小哥,我们何时得罪了贵派?”
“不知。”
“那你为何来我巴山剑庐杀人?”
“我奉师命,今夜,灭巴山剑派满门。”
此言一出,巴山众长老闻言大怒,“好大的口气!”
“小子!你还知道你是在谁的地盘上撒野吗?”
“请掌门下令,咱们乱剑收拾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宰了他!……”
“……”
葛长缨始终不言,他仔细地盯着李仙崖那双毫不畏惧的眼睛,青年的目光中,沉着冷静,藏有与年龄极不相仿的忧伤。
“小哥,古往今来,两派交战,往往都是互下战书,约定时间地点,殊死相杀。或行卑鄙之道,设计,下毒,暗杀等等,但像阁下这般,不吭不响,孤身一人上我巴山,毁我派禁地,杀我派长老,放言灭我满门,实在古怪罕见。”
李仙崖闻言,略微低下了头,他眼角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明亮的眼波似在缓缓流动,如果不是出现在此时的场合,这分明是被所有人眼中的涉世未深的乖巧青年,是那种出身书香世家的豪门子弟。
“第一次,没有经验。”
葛长缨冷笑一声,缓缓抽出长剑,“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李仙崖始终面无表情,他慢慢伸手解下背后长剑,剑未出鞘,只是握在手中。长剑的握柄用黑布包裹着,让人捉摸不透。
“请。”
短短一个字,发出了对巴山剑派掌门葛长缨的挑战。
葛长缨凌厉的眼中闪着寒光,手中长剑慢慢抬起,忽的身形一闪,挥舞长剑攻到李仙崖面前,李仙崖凭借着手中含着长剑的剑鞘,轻松格挡,葛长缨快速地施展着巴山剑派的精髓剑法,想利用快招使李仙崖疲于招架,可李仙崖却丝毫不为之所动,无论葛长缨如何变换身位,他的脚始终未曾移动,也不反击,只是在用漆黑的剑鞘在挡,见招拆招,愣是接住了葛长缨的每一剑。
葛长缨久攻未中,对李仙崖全是防御的招数没有丝毫破解之法,无奈之下,使出一招绝技“烟消云散”直刺李仙崖咽喉,李仙崖的身体向后倾倒,闪过这阴狠的一击,右手剑柄反刺葛长缨的喉部,葛长缨心中大骇,急忙纵身后越,其余的几名长老迅速围了过来,李仙崖也不追击,站直身子仍是站在原处。
葛长缨怒道:“小子!你未免有些太恃才放旷了?也不拔剑,也不移动,是想表示葛某不配你拔剑吗?”
李仙崖微微一怔,向右前方迈出一步,右手握着剑鞘中间处,向前横剑举起。葛长缨明白,这是在叫他继续。
葛长缨大怒,他是巴山剑派掌门,从来没有哪个后辈敢如此地蔑视他,更何况还是在巴山的地界上。无形的剑气在葛长缨的剑锋之上聚集,他死死地盯着李仙崖,李仙崖始终平静如水,那张年轻俊俏充满朝气的脸庞上不起丝毫波澜。
终于,葛长缨再次发起了进攻,这次的攻势尤为强烈,几乎每一剑都是巴山剑法的杀招,这些招数在葛长缨数十年的修炼中,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也使得葛长缨坐稳巴山二十余年。
面对葛长缨势如狂潮的进攻,李仙崖终于迈出了闪避的步伐,但是手中那柄漆黑又神秘的长剑却始终未曾出鞘。他那同样漆黑的剑鞘显然也是精铁所制,用来挡葛长缨的利剑并不逊色。
就这样,葛长缨接连使出六十余招,皆是巴山剑法的精髓,但在李仙崖面前,皆是徒劳无功的空架势。葛长缨的剑始终没有沾到李仙崖的衣角。
这时,一直站在后面观战的四长老葛长礼突然大声疾呼:“掌门停手!他在学我巴山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