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部队实在是太过瘾了,过去只听过传说的三头六臂,现在他直接指挥三头六臂了,从小分队受领任务,到前出到目标区域,到接近攻击目标,这一切都在指挥员的直接掌握之中,所有人员的行动尽收眼底,而他的意志、他的决心、他的战术,可以直接传输到每一个单兵。尽管他看不见对方的指挥官,但是他在指挥所的大幅屏幕上可以看出对方的兵力调整和火力拦截方向,当他的以点制线战术成功之后,对方的指挥系统就像电源突然短路,足足有十分钟对方的一切通信设备似乎都静默了,他们在战场上像瞎了双眼的狗熊,只能原地张牙舞爪。他可以感受到对方失去阻截目标后的茫然,通信枢纽痉挛之后的慌乱和指挥系统瘫痪后的手足无措,他真希望这场模拟的数字化战斗是真的。
在战争的辞典里,只有第一名,没有第二名,第一名是英雄,第二名是尸体,这是战争游戏铁的法则。一支军队的胜利,就意味着另一支军队的失败,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这次模拟对抗的分数没有用成绩评定,但岑立昊自己认为,他已经将目标锁定,那个不知名的对手是谁呢?也许是考夫特吧,那么他就算被我击毙一次罢。
结业典礼之后自然要举行酒会,自助餐形式,酒水各个国家的都有,东西方皆宜,不论教官还是留学生,这回都有点放浪形骸了。秦万竖的主要目标当然是考夫特,他老是撺掇岑立昊和孔宪政合起伙来把考夫特搞醉。岑立昊说,把考夫特搞醉比把一只老鼠搞醉还容易,他一根筋,你去跟他碰杯,你抿一口,他喝一杯。
秦万竖说,问题是他老是搞香槟,我不习惯那玩意儿。
孔宪政说,你拿茅台,告诉他茅台是中国的国酒,拿国酒敬他,他不能不喝。
岑立昊说,别了,喝酒就是喝酒,别上升到国家尊严的高度,那样容易找别扭。你就说为友谊干杯,为和平干杯,为一年来的同窗之谊干杯。
秦万竖便把考夫特拉到了中国留学生这一桌,考夫特是晚显得很兴奋,还没有等秦万竖发起攻击,他自己就开始招惹开了,兴致勃勃地说了中国留学生一大堆好话,然后同岑立昊干了三杯,再跟孔宪政干三杯。没话说的,跟九个中国留学生面前每个人面前都是三杯,弄到最后参观留学生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不忍心欺骗这个豪情冲天一脸真诚的小老头儿,大家喝完了都把杯子亮了个底儿朝天,但考夫特压根儿就没想到要检验这一茬,只顾自己喝个痛快,亮了也就白亮了。不一会儿就酩酊大醉,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傻笑。
秦万竖说,这下好了,明天早晨出操,我一定要拉着巴达根跟他摔跤,老小子气短腿软,我不玩虚招恐怕他都不是对手,看我怎么撂他的扫堂腿。
岑立昊哈哈大笑说,老秦你这算什么本事,简直是暗算。可是我提醒你啊,你别看他醉了,今天醉不等于明天醉,这些大洋马脂肪多,醉了酒等于活络舒筋,一觉醒来到了明天早晨,七窍通泰,酒已经没了,人还半醉着,那就是一只猛虎,你跟他搞,恐怕要吃亏。
秦万竖怔怔地听着,真把岑立昊的话当真了,半晌才说,我操,那我去跟他搞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算球了。
岑立昊说,我也劝你算球了。
岑立昊调离88师这几年,部队发生了很大变化,岳江南升任集团军政治部主任,郑少秋从政治部主任升到师政委,刘尹波从集团军调回88师任副政委,韩于戈调到师里担任副参谋长。只有辛中峄在副师长的位置上又是五年无动于衷。
这天清晨,正在266团蹲点的88师副政委刘尹波还没起床就被灌了一肚皮气,起因是一封匿名信,状告三营教导员许京路,罪状有四条,一是不安心本职工作,精力不集中,带领部队外训的时候把大量时间放在个人复习上,对部队管理不严,以至于造成战士走火误伤老百姓的牲口。二是主观武断,在营党委里搞一言堂,同营长关系极其紧张,以至于在党委会上公开吵架。第三条最恶劣,在师医院作阑尾手术期间,勾引助理军医章新丽,致使章新丽未婚流产。
刘尹波一看这封信就火冒三丈。章新丽是本集团军副军长章思博的女儿,这么个脏事要是张扬出去,可不是搞着玩的。
这封匿名信是塞进刘尹波临时住处门缝下面的,起床一开门就看见了。
刘尹波这天破例没去操场,而是派人把266团政委范辰光请了过来。范辰光看罢匿名信,笑了,说:秃子头上逮跳蚤,明摆着的,就是黄阿平干的。
刘尹波对范辰光的态度很不满意,但又不好发作。范辰光当团政委也有好几个年头了,已经是老资格了,岑立昊调走之后,范辰光从媳妇熬成了婆,前任团长韩于戈是他隆重推出来的典型,韩于戈一直对范辰光言听计从,现任团长杜朝本是从集团军机关下来的,管理部队经验不足,加之性格内向,看起来文绉绉的,简直惟范辰光马首是瞻,所以老范就一年比一年横,满嘴曲里拐弯的名言警句新词古典,在266团任何事情都要他最后拍板,差不多就是一手遮天。即使是对刘尹波,虽然是上下级关系,他也不是太在意。四大金刚嘛,谁还不知道谁?
刘尹波眉头一皱说:老范,查都没查,恐怕不好这么轻易下结论吧?
范辰光说:老刘,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领导的眼睛也是雪亮的。我敢跟你打赌,这事要不是黄阿平干的,我给你端三天洗脚水,要是呢,你把你的副政委让……
刘尹波一听范辰光的话越来越不是话,一挥手说:你有什么根据?
范辰光说:第一,黄阿平有作案动机,他正在同许京路争位置。第二,黄阿平有作案条件,年终总结团党委研究三营的问题,他参与写材料了,知道许京路的那些事。第三,有技术依据,现在266团营以上干部会用电脑的人有限,而黄阿平玩这些东西谁也玩不过他。就这三条,我断定是黄阿平没错。
刘尹波沉吟着说:就这么简单?
范辰光大大咧咧地说:就这么简单。
刘尹波半天没吭气,细细琢磨,范辰光的话不是毫无道理。目前师团两级正在考察干部,266团政治处主任位置空缺,团党委的意见是提许京路,认为许京路为人正派,上进心强,至于匿名信中提到的问题,前两条确实存在,但走火事件事出有因,许京路只负领导责任,这件事情已经结论过了,不影响进步。至于说许京路同营长关系紧张,是全团皆知的事实,而这个事实恰好说明了许京路原则性强,在工作中敢于独当一面承担责任,因为跟他搭档的营长王永平工作确实平了一点,缺乏魄力。但师里郑少秋政委则要求刘尹波认真考察现任副主任黄阿平,范辰光对此有强烈的抵制情绪,团长杜朝本也反映黄阿平此人不可重用。此时正好是干部转业摸底的季节,范辰光和杜朝本都主张把黄阿平列入今年转业对象。黄阿平对于以上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不可能一点风声不闻,这时候出现一封匿名信,要追查炮制者,他自然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
当然,刘尹波也不会轻率地做出结论。他知道,不仅是范辰光,对黄阿平恼火的还有266团的团长杜朝本。
从刘尹波掌握的情况看,黄阿平这个人也确实有很多毛病,喜欢标新立异不说,尤其让人忍无可忍的是不尊重领导。杜朝本恼火黄阿平恐怕主要就是这个原因。
黄阿平一张不把门的臭嘴经常公开的讲,一个团长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就应该是岑老虎那样的,一是想干,把带兵当作事业,把战争当作艺术,而不是把部队当作升官发财的阶梯。二是会干,有创造力,有自己的思想,而不是上传下达的工具。三是敢干,好汉做事好汉当,敢于决策拍板,像岑老虎说的,天塌下来老子扛着。
尤其恶劣地的是,据说黄阿平的团长标准还有第四条,说任命一个团长,还应该充分考虑形象因素,解放军的团长应该是高大魁梧的,不说像岑老虎那样仪表堂堂身高一米八零,至少也应该在一米七八以上——就这一条,就决定了无论是姚文奇还是杜朝本,都对黄阿平刮目相看——看着就想瞪两眼,这两个人加起来除以二,平均身高不足一米七三,杜朝本才一米七多一点,姚文奇也勉强只达到一米七四。虽然这话传出之后黄阿平大叫冤枉,四处辟谣,但这种谣是辟不掉的,就像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像屎,无论如何杜朝本都不可能喜欢这样的人。而范辰光对于黄阿平的排斥乃至于厌恶,更是由来已久。
去年搞“0320—K字”演习,团党委决定副团长孙晓农和政治处主任潘桦留守,让黄阿平作为演习政治处主任参加基本指挥所。这小子自作主张,演习开始后,让政治处的四名干事潜到蓝军后方散发传单,基本指挥所里政治处只剩下两名股长和三名干事应付演习。这且不说,过分的是,黄阿平还在演习过程中指挥这两名股长把政治工作战斗文书改得面目全非。这件事情让范辰光大为光火,把黄阿平叫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黄阿平却振振有词,说,别说是政治处的政治工作指示,就是司令部,演习文书也是二十年前都拟订好了的,各阶段的战斗指示几十场演习都是大同小异,打起来,无非就是改改任务、地名、时间,这样的工作还用耗那么多人吗,找几只猴子来给它们上几堂课,猴子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范辰光气得脸色苍白,手指黄阿平说,你这简直是反军乱军,要是在战场上,我非对你执行战场纪律不可。黄阿平却不在乎,嬉皮笑脸地操着油腔滑调的京腔说,政委您别大动肝火,您气坏了身子骨对革命事业的损失可就大了去了。不过呢,按照你们这种演习法,真的上了战场,也用不着你对我执行战场纪律了,我这个政治处副主任,不是光荣阵亡,就是当了俘虏,要想囫囵活着回来,那只有当叛徒出卖同志一条路可走。我看连政委您也是自身难保。
范辰光差点儿没被气晕过去,咬牙切齿地要严肃处理黄阿平,没想到演习结束回到营房后,师里郑少秋政委打来电话,说266团在这次演习中政治工作有创新,没有因循守旧,开展了对敌心理战的尝试,应该引起重视。以后再搞演习,心理战应该成为政治机关的一项重要任务。
如此一来,范辰光还没来得及狠狠收拾黄阿平,反过来还要表扬黄阿平,自然十分尴尬。他一直在琢磨拿黄阿平这个人怎么办,黄阿平及时地把转业报告送到了他的办公室。
范政委这才明白,黄阿平是去意已决,故意给他捣蛋呢。
然而仅仅过去了三个月,黄阿平又变老实了,按时上下班,认真学文件,处理工作上的问题再也不像过去那样随随便便“无所谓”了,关于转业的话题也不再提了。想必是他知道了他已经被师里郑政委看好,还有希望当政治处主任吧?如此看来,事关升降去留,这个时候他写封匿名信,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反正他连转业的准备都做了,即使提拔不成,但捎带着再捣一次乱,出出范辰光和许京路的洋相,应该说是符合他的德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