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明天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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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工程现场会 (3)

这个命题言简意赅,再明白不过了。只要你真心实意地打算当一个带兵的师长,那么,这个问题你就必须回答。但是,真的要回答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

你当然必须回答你能,你能够率领这一万多人冲锋陷阵赴汤蹈火勇往直前,你还可以虔诚地向你的祖国宣誓,为了国家利益,你将身先士卒抛头颅洒热血砍头只当风吹帽,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但是,仅仅有这一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你说你能,那么你就得回答,你怎样才能?你凭什么说你能?说话要有依据,宣誓也要有依据。你的政治品格,你的军事素养,你的指挥艺术,你的做人原则,是否可以确切地说都与你即将担任的职务匹配?具体地说,你对于履行你的职责是否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首先一条,你认识你将要参加的战争吗?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时候,连无线电都没有,情报来源和通讯手段几乎等同于冷兵器时代,而在信息时代,卫星观测,雷达扫描,网络覆盖环球,一言以蔽之,现代战争几乎是透明的。从战争规模上讲,在人类文明和社会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战争的目的已很少出于攻城掠地,甚至并不重视大量杀伤对方战斗力,而是局部战争居多,通过军事手段达到政治的或经济的目的。再像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那样全球参战全民皆兵的可能性已经变得微乎其微,在局部战争中人海战术恐怕不灵了。从战争耗时上讲,近年出现的海湾战争、英阿马岛之战呈现的迹象表明,现代战争往往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仗打上十年八年二十年可能性同样渺小。

其次,你认识你将要统领的军队吗?

一万多人,价值难以估算的基础设施和物资,丰富多彩的思想,千差万别的性格,高低参差的智商,各有神通的技能,五花八门的体重……这一切都应该在你和你的班子的掌握之中。在战争中你能够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地将你的部队撒得开、收得拢吗?师长是个职务,职务决定了职责,今天的师长不是过去的军阀,不是官僚,不是老爷,在新的作战环境里,陆军野战师师长这个职务对你的品德、意志、智慧、才能以及艺术要求,也是苛刻的!

就是在动身赴任登上飞机的那一瞬间,岑立昊惊惶地发现自己没有准备好或者说没有充分准备好。这种感觉最初像一片小小的云朵,在他充满了阳光的心灵的海洋上空投放了一缕淡淡的暗影。

不要忘记了,在266团团长的位置上你是栽过跟头的,现在师里的班子,以辛中峄为首的,几乎所有的副师职以上的领导都曾经是他的上司或者跟他平级过,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能施展得开拳脚吗?他感到压力很大。

从一百公里以外的88师驻地前往平原机场迎接岑立昊的是辛中峄。北京方面的飞机还没有起飞,辛中峄的三菱越野吉普车便已经奔驰在彰宁高速公路上了。跟他一起来的是师政治部副主任姜梓森。这几年实行轮流住校,干部在位率低,政治部主任住校之后,姜梓森主持政治部的工作,并列席参加常委会,也算半个师首长了。

这几天,岑立昊要回88师当师长的消息不胫而走,师机关是有一些反应的,倒不是对岑立昊有什么抵制。打心眼里讲,姜梓森对辛中峄的人格和领导才干是由衷佩服的。这次班子调整,师长郭撷天提升为副军长,由辛中峄出任师长是众望所归,却没想到岑立昊半路上杀了回来,辛中峄又被压了一头,对此,姜梓森很替辛中峄感到惋惜。

对于岑立昊,姜梓森过去没有什么好感,跟他住过一个病房,没少受他欺负,没人探视的时候,一个电视机被他死死地霸占着,不是球赛就是动物,你想看个完整的电视剧压根儿没门。有人探视情况更糟,全是高谈阔论,尤其是那个苏宁波,只要一去,他就得老老实实的在床上捂着,捂出一身痱子不说,还差点儿把膀胱捂出了毛病。当然这是十好几年前的事了,后来又一同上了前线,因为任务性质不同,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彼此的人格还是认同的,尤其是对于岑立昊的敬业精神,姜梓森认为很难得。现在,岑立昊回来当师长了,对他姜梓森来说,其实也不是坏事,但他还是替辛中峄惋惜。所以,这一路上就很沉闷,想说个话都找不到合适的或者说是安全的话题。

倒是辛中峄,见姜梓森一直谨慎,感觉情绪不对头,主动地挑起了话头:姜副主任,这次关于新师长到职,机关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姜梓森略一沉吟,字斟句酌地说:别的倒没有什么,岑立昊……岑师长是从88师出去的,当过266团团长,老一点的同志都打过交道,从能力上讲,有思路,有朝气,这都是没话说的。但是这样一来,辛副师长的路就……

辛中峄淡淡一笑,辛副师长的路就难走了是不是?啊,是啊,我也是奔五十岁不远的人了,军里上半年给我交过底,要解决我的问题。从副师职到正师,这大概也是我的最后一班车了。看看,到底还是没赶上。

姜梓森有些紧张,从辛中峄的话里他听出了强烈的情绪。凭他的经验,辛中峄可不是一个轻易流露情绪的人,喜怒一般不形于色,莫非这一次是因为压抑太狠了,也因为反正是人到码头车到站了,来一次总爆发?如果是这样,带着这样的情绪去接新师长,可不是一件好事,今天这一新一老两个巨头弄出点不愉快,往后部门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姜梓森说:政治部掌握的情况是,集团军党委已经把辛副师长纳入视野,这次调整的变动有些特殊。恐怕还要出现特殊情况。

辛中峄笑了:你个姜副主任啊,这话你明里暗里说了好几次了。你是担心我这个老同志出难题吧?那你还是不了解我啊。什么叫老同志,重担来了把双手送上去,责任来了把肩膀送上去,机会来了把年轻的同志送上去。这就是老同志。

姜梓森心中一热,果然是个深明大义的老首长啊,这种境界绝不是人人都能达到的,哪怕言不由衷做姿态,也不是一般人能够编造出来的。姜梓森说:辛副师长说得好,这几句话我要传达到政治部每一个同志。

辛中峄笑笑,对姜梓森的话未置可否。

辛中峄和姜梓森到达平原机场后发现,集团军司令部作战处的王处长和政治部干部处的马副处长带着一辆皇冠牌轿车已经先期到达了。按预定计划,接上岑立昊后,到平原军部驻地午餐,拜见岳南江政委等在家的军首长,然后再返回设在彰原市的88师师部。

平原机场是个小机场,候机大厅长不过百十米,站在栅栏的外面,就能看见飞机起落情况。飞机落下之前,马副处长已经同机场方面联系妥当,要把车子开到停机坪上。这在平原市也算是一种规格。

辛中峄沉吟片刻,说:岑师长回来报到,东西少不了,但都是托运。我看车子就不用进去了,没必要摆那么大的谱。我们几个人进去就行了。

辛中峄这么一说,马副处长和姜梓森也不好再说别的。

待飞机停稳后,一行四人便鱼贯进入停机坪。岑立昊钻出舱门后,王处长、马副处长和姜梓森先行一步,靠近舷梯,接过岑立昊的手提包,照例是一阵敬礼握手寒暄。岑立昊看见姜梓森,非常高兴,说,哈哈,老姜,我胡汉三又回来啦,怎么样,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送过来。

岑立昊大大咧咧,姜梓森却不能那么随便了,笑笑说,欢迎你回来,欢迎你回来率领我们前进!

岑立昊笑道,当心啊,搞得不好我又要让你憋尿。

姜梓森说,该憋的时候还得憋啊。

除了马副处长,姜梓森和王处长同岑立昊都是老熟人,关系衔接十分自然。

最后,就轮到辛中峄上场了。在岑立昊同其他人进行礼节的时候,辛中峄站在离他们有十多米的地方,微笑看着他们。岑立昊已经从人缝里看见他了,他没想到辛副师长会亲自来接他,顿时感到信心增添了许多。岑立昊向辛中峄招了招手,便大步迈了过来。辛中峄迎上两步,在距离还有四五米远的地方,二人几乎同时举起了右臂——双方的军礼都敬得比较正规。

老首长,我向你报到来了。

那好,我这个老首长带你回家。

就这一句话,岑立昊的心就潮湿了。老首长就是老首长,老首长没有任何迟疑,只用了一句家常话,就接住了他的话意,自然而然滴水不露,然后迅速地把彼此的感觉引导到一个亲近的境界。五年之后的重逢,无论是沧桑更移世态变化,还是彼此地位颠倒的客观现实,都有可能在这两个男人中间拉开一条缝隙,哪怕是不易察觉的沟壑,是极小的沟壑,总是在所难免。

然而,没有。

这一幕,姜梓森等人看得清楚。马副处长向姜梓森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姜梓森假装没看见。

辛中峄说,京城和外国都没有把你养胖,还是瘦了,也黑了。

岑立昊说,在老首长您面前我不敢说,但也确实是老了。

辛中峄说,是老成了,四十岁都出头了嘛。你看我,头发都白了三分之一了。

岑立昊说,时间过得真快,感觉还没做什么事情,就开始老了。

辛中峄说,所以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啊。

行李等到后,王处长问辛中峄:是不是请岑师长上军里的车?

辛中峄笑笑说:无所谓,京官外放,当然应该坐当地最高衙门的轿子。不过,今天我带的是88师的一号车,也就是岑师长以后的坐骑了。我看他还是坐师里的车。

马副处长说:还是请岑师长坐卧车,辛副师长也坐卧车,王处长姜副主任和我坐88师的车在前开道。我认为这样比较好。岑师长您说呢?

岑立昊看着辛中峄:老首长,那我们就享受集团军的轿子吧。

辛中峄点点头说:那我就跟你沾光了。

然后就分头行动,就在快要上车的刹那,岑立昊一条腿伸进车里,一条腿站在车外,回头向辛中峄笑道:老首长,当个官好难啊,连坐什么车都有讲究。

辛中峄说:现在你是师长了,用你的话说,要大处着眼,小处入手,从这些细小的问题开始找到当师长的感觉。

岑立昊笑笑说,老首长的话我记住了。

辛中峄说:立昊——啊岑师长,我一再提醒告诫自己,在你面前绝不能有一点倚老卖老的表现,可是,一不留神,还是倚老卖老了。好在,除了军里的司机同志,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公共场合,我还是喊你岑师长。我也给你提个醒,从你下飞机开始,你已经喊了我好几声老首长了,我呢,也没谦虚,坦然受之。行了,到此打住。今天下了这个车,你是岑师长,我是辛副师长,这也叫亲兄弟明算账。

当天下午,在集团军谈话完毕,姜梓森带领干部科长先行一步,辛中峄陪岑立昊回家,范辰光夫妇和翟志耘夫妇已经在家等候多时了,说是已经安排好了,要庆祝岑立昊衣锦还乡,刘尹波也在军部,和李蓁正在家里等。

岑立昊一见这阵势,很不舒服,心想又搞什么鸟四大金刚聚会,军委有个17号文件专门刹吃喝风,现在风声正紧,军里都没安排,你们来添什么乱啊,这不是给我设置障碍吗?但碍于大家也是好心,而且是回来后的初次见面,也不好太不给面子,就问辛中峄这样合适不合适。辛中峄说,你们四大金刚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就是我在这里不合适,我还是到招待所吧。

翟志耘和范辰光一起叫了起来,说今天全仗着有你老人家这面大旗,不然我们哪里敢安排岑师长的活动啊。

辛中峄说,也好,就算喝立昊同志一顿喜酒吧。

辛中峄这么一所,就把事情定下来了。但是岑立昊说要搞在家搞,吃自己的,不能出去张扬。

范辰光说,岑师长你放心,这点我们早就想到了,几个女人都在厨房里忙乎呢。

儿子岑骁汉见爸爸回来了,而且向他保证这次回来再也不走了,嗷地一声欢呼说,好明天就去找刘小嘴算账去!

岑立昊问,谁是刘小嘴?

岑骁汉说,刘叔叔和李阿姨的孩子啊,他说我爸爸喝醉酒掉茅坑里了。

岑立昊哈哈大笑说,掉茅坑里就不能爬起来啦?马上给他打电话,说岑叔叔又从茅坑里爬出来了,身上臭气熏天,让他把他爸爸妈妈都叫过来,我臭他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