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明天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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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奇怪的现象 (2)

关于六公司的那笔欠款,也就是训练场上“金刚部队百战百胜”那八个大铁牌子的工钱和料钱,已经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了,为了这笔钱,范辰光指挥潘桦副政委同六公司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到前年经仲裁机关裁定,266团应付六公司60万元,范辰光当即表示,要命一条,要钱没有。但是这是经过法律程序仲裁的,范辰光不给没有道理。去年借上级拨款修缮营房的机会,范辰光灵机一动,让六公司顺便把团里的招待所也装修一下,并从家底费里拿出30万先把六公司的怒火平息下去,连装修招待所的费用,还差三十五万,他的如意算盘是把这笔费用打到营房维修费里,集团军营房处也默许了。但范辰光掉以轻心了,没把审计部门摆平,在审计的时候偏偏把那60万的条子抽了出来,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八个大铁牌子的笔费用被赤裸裸地单列出来,至今找不到出处。

而且,由于是擅作主张企图动用上级播发的营房维修费,这笔还不掉的钱还成了吊在范辰光头顶上的一柄达摩克利斯剑,不知道哪一天会掉下来,在范辰光的脑袋上戳出一个洞来。去年以来,范辰光没少到集团军活动,据说营房和审计部门都有了松动,但眼下钱还没到位,六公司不识相,紧锣密鼓地催。那个绰号母大虫的女会计贺桂英嗓门巨大,一到团里,就四处吆喝要找团长和政委,搞得范辰光和杜朝本东躲西藏。军务股长不了解内幕,有一次竟让几个兵把母大虫架到修理所仓库里关了禁闭。母大虫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场就把裤子脱了半截,口口声声说军务股长对她欲行非礼,还扬言要到中央军委告状。后来范辰光只好亲自出面,当着母大虫的面,宣布了一道把军务股长撤职的假命令,又让黄阿平把母大虫带到政治处值班室,连哄带骗加许诺,才把母大虫瘟神般地送走。现在,岑老虎即将来到266团,而母老虎也即将来到266团,这一男一女两只老虎都是不吃素的,该如何是好?

范辰光苦思良久,细细搜寻岑立昊到266团来之后各个环节可能会出现的问题,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来。范辰光自己愣了一下,狠狠地抽了半根香烟,眉头一皱,终于计上心来,脑子里并且紧接着跳出了四个字:以毒攻毒。

范辰光想起了黄阿平。

黄阿平虽然已经被团党委和师政治部确定转业,但他拒绝接受团里要他回原籍联系工作的安排,赖着不走。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估计,用不了几天,岑立昊就会再来266团检查工作,到时候,只要他瞅个机会把他的那些想法向岑立昊汇报,岑立昊就会过问他的事情。

范辰光尤其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从前,岑立昊在266团当团长的时候,对黄阿平印象很好,竭力举荐,虽然最近没有迹象表明黄阿平同岑立昊有过单独联系,但岑立昊到266团来,黄阿平一旦得到音讯,完全有可能不请自到。如果岑立昊过问起黄阿平的转业问题,事情就可能变得很棘手,没准黄阿平赖着不走的阴谋真的能实现。在这种时候,让讨厌的黄阿平离开营区,去对付同样讨厌甚至更讨厌的贺桂英,实在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九时许,黄阿平正在办公室里看一份资料,范政委背着手来了,显得神闲气定。

黄阿平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中,范辰光永远都是一副日理万机的架势,总是火烧火燎的,好像地球随时都有可能转不动了而必须靠他去推,难得见到敬爱的范政委有这样的好心情。

范辰光见黄阿平还坚持在办公室里工作,就没话找话地表扬了他几句,说黄副主任确实有胸怀,即将转业的人了,还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

黄阿平没理会范辰光的讥讽,笑笑,继续看他的材料,那神态好像他是政委,而范辰光是面临转业的政治处副主任。

黄阿平的德行范辰光见得多了,也不觉得尴尬,坐在黄阿平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若无其事地翻开一摞报纸,又说:老黄,还真有事请你出面,欠六公司的那笔款子人家要的急,一会儿母大虫又要来。那个老娘们你是知道的,很难对付,急眼了她敢在你办公室脱裤子。现在团里没钱,一下子哪能拿出35万?你跟他们李书记是老乡,跟贺桂英也打过交道,你看你能不能出面商量,中午你带上侯四更把李书记和贺桂英拉到”清风楼”灌一下子,再缓一缓。

范辰光说的关于六公司的债务,黄阿平数次参与处理,当然清楚。黄阿平嘿嘿笑了一声,说:范政委,我这个被人撵来撵去的人,还有那么大的面子?再说,我也不能喝酒,别说灌他们,恐怕还会被他们灌倒。要是酒后胡说,没准还会给组织带来损失呢。

范辰光说:扯淡,你黄铁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连团长政委都甘拜下风,他们那些小老百姓哪是对手啊?你不能喝酒不要紧,侯四根他们几个你还不清楚?电话号码七八两五四(七八两无事),家庭地址津巴布韦多(斤把不为多),你组织好就行了。你是明白人,转业不转业,人没走都不能算数,你现在还是政治处的副主任,未必我这个政委就指挥不动了?如果转业不成你怎么办?我们还能不能在一起工作了?

到底是书呆子,黄阿平听出了范辰光话里的潜台词,也就是说他的转业问题还有松动的余地。他现在实在不想转业,只要谁在这个问题上给他一线希望,他就有可能犯点小迷糊。

黄阿平说:那好,既然你范政委还给我工作机会,我看也是义不容辞,也算我站好最后一班岗吧。黄阿平把话说得很有点“风萧萧易水寒”的悲壮。

范辰光说:黄副主任,你把握一个原则,钱不是不给,但眼下没钱,也别搞僵了,就一个字,拖。又朝黄阿平诡秘地笑笑,说:我看那个贺桂英对你还算客气,为了团队的建设,必要的时候,不妨搞点美男计。

黄阿平说:那我不能去了。眼下,团里有个别首长正一门心思把我扫地出门呢,我要是禁不起红粉香脂的诱惑,头脑一热闹出男女关系的丑闻,那不是正好授人以柄吗?

范辰光说:你这个鸟人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开你个玩笑,你也上升到政治的高度。

黄阿平说:我是心有余悸啊。

范辰光说:不扯淡了,你快出发吧,别让母大虫堵上门来。

黄阿平一干人等向彰原市六公司进发的时候,岑立昊正怀着激动的心情向西郊机场进发,他打算先驱车沿机场周边转一圈,先怀怀旧,时间来得及的话,再从赵王渡绕一下。

虽说才离开五年,但是感觉不一样,他喜欢这里空旷辽远的景色,甚至喜欢那些一岁一枯荣的草木,这是北方的小平原,但常常让他联想到大漠穷秋孤城落日,立即就有了几分古战场的氛围。每当傍晚,遥望西方天穹下燃烧的晚霞,特别是夏日雨后的晚霞铺排开来,会给这里蒙上一层瑰丽的神秘,使他体验到一种与他的命运紧密相联的感受。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这就是岑立昊无数次在心里看到的那幅历史战争的翻版,它似乎就隐藏在这块训练场的草根土缝里,等待他的归来,等待他坐在这里遐想,等待他在这里眺望,等待他闭上眼睛,它便会从草木的上空冉冉升起,展现一个遥远历史的投影……更何况,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印着他和苏宁波的足迹呢!

车子很快就进入北兵营了。

岑立昊指挥司机从原海军滑翔学校和266团南院墙之间的一段碎石公路向西插过去,越是挨近了,心里就越是冲动。哈哈,我的第二故乡,我又回来了,我岑立昊又回来了,我没有辜负你二十多年的注视,没有栽倒,我又站起来了,我又回到了你的怀抱,感谢你这块风水宝地一次又一次地恩赐给我力量和智慧,你的博大深邃是我心中永远的旗帜……我擦洗我的脚步来了!

啊,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岑立昊正在豪情勃发之际,倏然脸皮绷紧了,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顿时变得生涩迷朦。他疑惑自己看错了,疑惑是幻觉,眨了眨眼睛再看,没错,他没看错,他已经到了机场的边缘,他看到了他永远也不愿看见的东西——那片辽阔悠远的、令他几年来魂萦梦绕的草甸子没有了,那种在他心里回访了无数次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没有了,落日晚霞铺排的苍凉和悲壮的意境没有了,那里,就在西跑道上,有几个巨大的红色的东西,喧闹,嘈杂,像是突兀拔地而起的刀刃,把他心中的神圣的归宿戳得支离破碎。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等杜朝本得到岑立昊直奔QW—709训练基地的消息,满头大汗地赶过来,岑立昊已经在那几块大铁牌子下面抽完了两支香烟。杜朝本一看师长的脸色,心里就慌了,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此刻范辰光正在全团各个角落做着最后的无微不至的检查,他不能让岑立昊在离开五年回来之后就找出毛病,他哪里知道他的QW—709训练基地正在酝酿一场雷霆风暴呢。

杜朝本在距离岑立昊还有五十米的地方就做好敬礼的准备,右手的几根指头并成了一把僵硬的骨勺,岑立昊根本没有还礼,举起手,点着杜朝本就是一顿痛斥:什么样子?我看了你们的总结就知道你们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什么“随时准备领命出征”、什么“首战有我,有我必胜”,依据是什么?你这里吹牛,俄罗斯的牛都吓得要命。看看吧,“金刚部队,百战百胜”,你是神啊?厚颜无耻!

杜朝本被吓懵了,他甚至看见岑立昊的右手在腰间摸了一下,天啦,那是拔手枪的动作。杜朝本不知道师长怎么无端地发起这么大的火气,结结巴巴地说,“师长,这牌子恐怕……恐怕不好……不能就这么拔,这是钟军长……”

杜朝本的本意并不是拿钟军长压岑师长,但是他总得解释啊,没想到这句话更让岑立昊怒不可遏,岑立昊阴沉着脸问:什么意思?

杜朝本说:这是钟军长让安的,恐怕……

岑立昊喝道:胡说,钟军长会具体到让你们安这几块牛皮轰轰的牌子吗?就会花拳绣腿!这是野战训练场,不是天安门广场!不三不四,不伦不类,不明不白,什么玩意儿,取缔,统统取缔!

杜朝本只好硬着头皮,把当时开现场会和安牌子的情况支支吾吾地汇报了。岑立昊说,就知道你们是拉大旗作虎皮,你们拍马屁强加给钟军长的。这么好的钢材木板,做什么不好?都可以盖一幢楼房了,让你们拿来就玩这个虚的,极大的浪费!我不管你这个理由那个理由,立即让工兵来给我拔掉,统统拔掉!

杜朝本一脸恐慌,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候?

岑立昊厉声道:马上,我一分钟也不想见到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马上,明白吗?把工兵给我调过来!

杜朝本知道岑师长本来就看不起自己,自然不敢对抗,耍了个小心眼,赶紧用手机给范辰光打了个电话,出乎他意料的是,范辰光只经过了片刻沉默,就回话了:坚决执行岑师长的指示。接着又交代:最好不要把牌子弄坏了。

杜朝本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只好调来了工兵排和一个步兵连队,当场执行岑立昊的指示。标牌是安在跑道上的,钢筋水泥做的支架,真拔起来而且不被损坏,还不是那么容易的。工兵们先用电锯切割,再用电钻挖掘,然后由步兵十几个人抬着,小心翼翼地往外拽。就这样,前年钟盛英军长为之沾沾自喜的、范辰光为之付出巨大心血而又寄托巨大希望的、十几快优质木板优质油漆优质钢筋制作而成的标志着266团十几个连队辉煌历史赫赫战功的标牌,在一个下午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内,从北兵营西部的机场遗址上消失了。

那天倒霉的除了杜朝本,还有黄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