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明天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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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问题开始

问题就从这里开始了。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无论他怎样掩饰,但还是常常走神,训练中的失误也明显增多。训练间隙,他找个背静的地方,再次深入地研究那封信,逐字逐句地分析,并且对照那几个女兵回忆和她们的交往。回忆来回忆去,他跟她们都没有交往,只不过那次联欢会快结束的时候,那个叫苏宁波的女孩子朝他笑了笑,笑得很好看。后来分析到“潇洒”两个字,心中突然一动,他记得有次开玩笑,刘尹波酸溜溜地说过海滑的苏宁波对他有好感,说他潇洒。他并没有把刘尹波的话放在心上,他现在志不在此,大学不让考,干部还没提起来,就是西施找上门来,他也没地方安顿人家。现在把仅有的几个细节联系起来想,还真有可能就是那个苏宁波,因为苏宁波好歹还朝他笑过,他当时也回了她一个笑容。再往细里想,他突然又想起了那次联欢会上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对了,他还向她竖了一次大拇指,更重要的是,她也回了他一个大拇指。

思路豁然开朗。岑立昊的血一下子就烫了,要真是苏宁波,那还有什么话说的?他不太在意女孩子,但是他不能不在乎苏宁波,在那天的联欢会上,他看见了那双晶莹纯洁的眸子,天真无邪的笑容,俏皮的步伐,她像明媚的春风一样,走进了他的心里,甚至可以说唤醒了他的青春。倘若这封信真是苏宁波写的,那说明他还是十分幸运的。当然,幸运归幸运,去不去还是一个问题。

正在犯难,没想到第三天又接到一封信,内容大致是:怕你作难,特此相告。如果那天不能去或者不想去,我等到八点半就回去了。勿念。

这封信不仅让岑立昊更加犯难,也更加感动。但是,这个约会他还是拿不定主意去不去赴,一方面他难以证实是苏宁波,因为他觉得苏宁波那样漂亮的女孩不会轻易给他写信,另一方面辛中峄要求及其严格,周末也不能在外呆久了,现在提干问题悬而未决,正是关键时刻,造次不得。万一不是苏宁波,这个险就不值得冒。要是遇上个痴情的女子,把他缠上了,就麻烦了,男女关系这件事情复杂得很,一旦开了头,就很难预料有什么扯不清的事情。

想来想去,岑立昊最后决定请翟志耘帮忙。

在教导队里,岑立昊的亲密战友不多,这大约是因为他架子大不合群,但翟岩堂和刘尹波是个例外。刘尹波跟岑立昊有话说,是因为刘尹波不尿岑立昊的臭架子。有一次星期天打扫卫生,岑立昊赖着不干,躺在铺上看书,别人得过且过,刘尹波却不答应。刘尹波说,你就是将来能把天日个窟窿,你现在也就是一个兵,卫生区是全班队的,你少打扫一块,别人就多打扫一块,别说觉悟了,起码的社会公德还是要讲的嘛。说着就动手,硬是把岑立昊从床上扯了下来。说来也蹊跷,刘尹波这样对岑立昊,岑立昊反倒觉得跟他距离不远,不太在意他对自己挑三拣四。

同翟岩堂,岑立昊是另外一种感情,因为翟岩堂厚道,而且经常跟岑立昊学堆沙盘,能够耐得住性子听岑立昊谈他的战术思想,能够最大限度地满足岑立昊的自尊心和虚荣心,这一点是别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因为在别人的眼里,岑立昊肚子里的那些所谓战术思想,都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事情,他经常站在团长师长的高度考虑问题,就像刘尹波说的,与其贴时间听他瞎白话,还不如到炮场上翻几个跟头,那好歹也是锻炼身体呢。

翟志耘听完情况,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苏宁波?

岑立昊支支吾吾地说,是有点喜欢。

翟志耘说,那就见,这次挂个号,以后正式谈。

岑立昊说,可也不一定是苏宁波,要是别人,缠上了就麻烦了。

翟志耘问,那你的意思怎么办?

岑立昊不说话,骨碌着两只眼珠子东张西望,跟翟志耘玩开了小心眼。

翟志耘明白了,说,那这样,那天我跟你一起去,如果是苏宁波,你出面,如果不是她,我出面。

岑立昊说,这样也好,要是别人,你速战速决推了就走。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但当天晚上,岑立昊还是睡不着,他把补充班的韩宇戈叫了出来,因为韩宇戈自从到了教导队之后,不厌其烦地跟岑立昊套近乎,希望改变自己的形象,还经常偷着给岑立昊洗衣服。岑立昊对这小子印象不错,有正义感,也很仗义,把这样隐秘的事情托付给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岑立昊问韩宇戈,他们过去跟五朵海霞是怎么联系的,韩宇戈说,通信呗。岑立昊说,那她们的字迹你都能认识啦?韩宇戈说,差不多吧。

岑立昊就把“知名不具”的信封拿给韩宇戈看,问这是不是苏宁波的。韩宇戈断然说,别人我不敢说,但这肯定不是苏宁波的,知道吗?苏宁波唱歌跳舞都是客串,她是学美术的,字写得很漂亮。这个字丑死了。

听了韩宇戈的话,岑立昊解脱倒是解脱了,却又怅然若失。他千叮咛万嘱托,要韩于戈保密。韩宇戈信誓旦旦地说,咱哥们办事你放心,咱就是李玉和,贼鸠山就是给咱灌辣椒水压老虎凳,咱也不会交出密电码。

到了晚上,韩宇戈又带来了一个确凿的消息,再一次证明那封信不是苏宁波写的,韩宇戈打听到,苏宁波一个星期前就到东北的基地去了,还有一个月才能回来。

岑立昊现在拿定主意了,不是苏宁波就好办了,让翟岩堂去一趟,几句话就打发了。

第二天早上出完操,岑立昊就跟翟岩堂商量派他“代劳”的事,说,在这个问题上,翟志耘是“次要矛盾”,可以出面保护他这个“主要矛盾”。翟岩堂听完,很是惊诧,说,不是说好了吗,咱俩一起去,你怎么又让我一个人去,万一她真是苏宁波怎么办?

岑立昊留了一手,没有告诉翟志耘他已确认不是苏宁波了,态度明朗地说,那还不简单吗?不管是谁,性质都一样,跟她说清楚,革命友谊万古长青,我们还年轻,要以事业为重。

转眼就到了9月16日,一大清早翟岩堂请了假,挎着军用挎包出了门。

这个上午岑立昊的日子过得很踏实。

到了下午,翟岩堂还是没回来,岑立昊就坐不住了,他闹不明白,就捎个口信的事情,翟岩堂为什么会用那么长的时间。难道出事了?难道走岔了?难道闹起来了?难道两个人一见钟情了?后来他居然又担心韩宇戈的情报不准,万一真是苏宁波怎么办?万一是韩宇戈看自己的笑话故意使坏,让翟岩堂直来直去地泼一瓢凉水,那不就把苏宁波伤害了吗?

到了下午四点钟,翟岩堂还是没有回来,岑立昊沉不住气了,心神不定。为了掩饰不安,就跑道后墙边上练倒立。岑立昊的军体水平一般,练倒立却是拿手好戏,只要高兴了或者不高兴了,或者动脑子动多了,或者有什么问题想不开了,就找个地方把自己倒贴上去,脑袋向下,让血从上往下流。

岑立昊像壁虎一样在宿舍后墙上反贴了十多分钟,由胡思乱想渐渐地集中到一个问题上,那就是担心。因为按规定,节假日的下午五点钟要点名,到时候如果翟岩堂还不回来,那就麻烦了。教导队是什么地方?教导队的纪律是铁的,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不假外出和逾假不归的,出现一个处理一个。如果处理了翟岩堂,那就势必要拔出萝卜带出泥,翟岩堂人老实,不会打马虎眼,三盘问两盘问就全招了,他就成了罪魁祸首。

他决定采取措施。但是他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首先,他没法跟翟岩堂联系,因此那边的情况不明。其次,点名是必然的,他没办法阻止。他突然想,四点半的时候如果教导队出点事就好了,譬如团里突然通知队领导到团里开会,譬如炊事班突然着火了,再譬如有两个学员打架,队领导都忙着处理他们去了,或者有个学员急性盲肠炎发作了,队领导赶紧组织抢救……

想到这里,岑立昊的脑子里咔嚓亮了一束火花,是啊,这个情况可以由自己来制造,问题是怎样才能让盲肠炎发作呢?这一点他完全是门外汉。但顺着这个思路,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譬如把教导队猪圈里的猪放出去两条,赶到一个角落里,然后向队领导报告,招呼大家全体找猪,如此就可以帮翟岩堂乱中过关。

岑立昊开始行动了。一个空中散花,把自己从墙上剥下来,当真遛达到厕所西边的猪圈附近。但是,真要动手的时候,他发现问题并不那么简单,他的方案简直漏洞百出,实施起来困难重重。首先,猪往哪里赶?当真丢了怎么办?第二,就算有了地方,猪能听他的话吗?他平时做好事不积极,喂猪帮厨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跟猪们没有建立感情,那些畜生不一定帮他的忙。第三,他平时不到猪圈来,这次不仅来了,而且高度负责,居然细致入微地发现猪少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想来想去,还是无从下手。这时候他才发现他不是智多星,至少在处理这类虽不重大、但很重要的小事上,他的智商并不高。

太阳西偏,暮霭升起。岑立昊站在猪圈旁,惦记翟岩堂,放眼地平线,遐想苏宁波。

从他站立的位置往西看,身旁猪圈,眼前是菜地,越过菜地是铁丝网,铁丝网的西边是小河沟,小河沟的西边就是机场的领地,一公里以外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跑道,再一公里以外还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跑道,再往西是一公里宽的草甸子,草甸子向西蔓延,向北蔓延,蔓延出一条苍茫混沌的地平线,赵王渡现在就隐藏在那条地平线里。岑立昊熟悉那里的地形,定点时,那里的每一条河流、每一个村落,每一片树林,都是他的目标,都是他坐标中的数字,都是他假象中的出发待机地域或者预备队集结地。但是,现在那里却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沼泽地,他不知道那里正在发生着什么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岑立昊的脑子在一圈一圈地胀大,他设想了许多可能,也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翟岩堂超假暴露了,暴露了之后又把他出卖了,然后辛中峄亲自找他谈,那他就对不起了,索性把来龙去脉都说个清楚,反正这件事情不是自己招揽的,完全是天灾人祸。

想到这里,反而有一阵解脱的轻松,但这轻松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可以不管别人,但是他不能不管翟岩堂,更不能把自己暴露,他不能因为一封莫明其妙的来信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他还是得采取行动,当然,他不可能去炊事班放把火让大家去救火,也不可能把谁的急性盲肠炎弄发作了让大家去救人。实在不行了,他也溜出去,拦住翟岩堂,两个人一起编造一个误假的原因,大不了挨个处分……

然而,就在他已经坚定了决心,准备付诸行动的时候,他看见从机场西边的碎石大道上,飞奔过来一个身影,他的血液立即加快了循环——没错,那是翟岩堂,像是天边来客,像是夜暗星斗。

四点五十六